第十九章 有情不是一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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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嫔妃们来椒房殿请安,便听有人在说,皇上在偏殿之外邂逅一女子,深夜携她入宣室殿同好。那名女子,就如当年的君皇后被皇上从甘泉山中抱回来一般,身上也是披着皇上的衣裳被抱去宣室殿的。又说那女子生的是如何的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我暗笑,那日被他捂了个严严实实,如何能看出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淑妃听说这事时,脸上未见多大波浪,或许这在于她已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而贤妃则似乎更注意我的神情。
皇上不知道听说了这传言没有,只是几日后封了宫里的一位顾姓宫女做了昭仪。这似乎更印证了大家的猜测,那一晚,确实有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
发放玉碟的时候,我微微有些怔愣,心中却是五味难陈,原来,只有隔了距离,才能看得真切,不过是七七四十九日,便已物是人非了。
既如此,那日带我去宣室殿又是为何?当时只道是相思,却不知相思原来分了许多种。
若那佳人在怀时,不知他思的是谁,念的又是谁?
皇上向我说起这事的时候,轻描淡写:“那顾昭仪实在聪明!”
他看上了自己后宫里的女子,给了一个名分,实在不需要什么理由。聪明也好,美貌也罢,我不过是云淡风轻一笑:“恭贺皇上喜得佳人!”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颜儿,朕的心意,难道你不知道?”
他的心意,我岂会不知?只是,曾经的一心人,是否永远都是一心人?心意耐不住寂寞,又有几分能当真?于是仍是笑面如花:“皇上的心意,臣妾自然知道。皇上本就该雨露均霑,才是后宫之福,臣妾亦能得贤名!”
他伸过来的手窒在了半空,最后郁郁缩回,端起案上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知秋替我卸下头饰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真是不懂情爱之心!皇上是男人,你表现得这般不在意,他岂能受得了?”
望向镜中的我,云鬓散开,青丝洒落双肩。长长的睫毛在晶莹的眼眸之上洒下一片如梦似幻的阴影,似合微启的朱唇,吹气如兰,再无半分当年那个小女孩的稚嫩。如今的我,已经是名符其实的轩辕帝的君皇后了,那般恣意灿烂的年月似乎离去经年。
烫伤的右手传来一阵阵抽痛,都说十指连心,竟分不清到底是手痛,还是心痛……
除夕夜,堂上少了一人,又多了一人,仍是一派宇内呈祥之瑞气。
那新封的顾昭仪眉目传情,眼神一刻也离不开皇上。
纪贤妃带着些调侃微笑道:“昭仪,你该多向皇后娘娘学习!皇后娘娘若是你这性子,咱们还见得着皇上吗?”
顾昭仪一边向皇上投去嫣然一笑,一边回道:“还望皇后娘娘见谅,妾身情不自禁了!”
贤妃站了起来,将嘉寅抱回怀中:“原来是因爱生妒,没想到妹妹是张巧嘴!也是,皇后娘娘是清心之人,这爱呀恨呀的自然也就看得淡了!”
“是吗?妾身正担心,皇后娘娘知道了侍寝的事会责怪妾身呢!”昭仪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很难不叫人心疼。
“昭仪尽心尽力侍候皇上,本该如此!本宫岂会责怪?你只需将心意放在皇上身上即可。”我露出一贯的端庄笑容,将心中泛起的不快掩的是天衣无缝。突然左手心传来一阵痛,原来皇上竟在案下掐了我一把,笑意登时因为吃痛而僵在了脸上。
我有些莫名其妙,转而看他,却见他脸上亦有一丝郁色。
我轻轻将手抽回,举起面前的金樽,朝他一致意便以袖掩住一饮而尽。一股辛辣顿时似化作两条火龙,一条窜上了脸,另一条直窜心底。
当晚,皇上居然去了温室殿,而且宣昭仪侍寝。
我有些愕然,因为几年来的除夕夜,他都是留在椒房殿与我一同守岁的。每年,辞旧迎新的鼓声敲响时,他总会对我说:“你又长大一岁了!”然后给我一串压岁钱,一根红绳上串了八枚大压胜钱,正面是龙凤图腾,反而是“去殃除凶”几字。我会笑,心里也想,你又老一岁了!我就这般追赶他的脚步,过了一年又一年。早就习惯了这样追随他,却突然无所适从起来。不知道,变的是他,还是我?但我记得知秋分明曾说过,我像是变了一个人。

知秋愤愤不平:“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根本就是存心的!”
我又何尝不明白,皇上脸上的那一丝郁色,我看的再明白不过了。
我有一点顿悟,他毕竟是骄傲的帝王,后宫就算起火,能耐他何?只是,他为何如此?难道后宫起火才是他所乐见的?
封妃,宠幸,对于帝王来说,都是名正言顺。后宫那么多女子,以后也还会有更多。难道要我一一去嫉妒?即使心中已燃起了熊熊烈火,却只有用自己的冰冷去浇熄。我的心,亦如寂寞多变的深宫,渐渐冰冷。
虽泛起阵阵酸楚,脸上却未表露分毫,如今的我,不露声色的本领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这椒房殿啊,炼人的狱!以致知秋急了:“皇后娘娘,你不会是信了惠妃的话了吧?”
我一震,猛然从妒海中惊醒过来,原来她听见惠妃说的话了!
难怪,她没有将我私见惠妃一事说出来!难怪,宋御医……
正月初一寅时刚过,宫内华灯已上。身着华服的我端着屠苏酒站立于温室殿寝宫之外时,乔公公已经向里面通报了两回。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未听见皇上回应,只有顾昭仪甜媚之声:“皇上累了,还想再睡一会!”
乔公公皱着眉头欲再叩门,被我止住:“乔公公,还是皇上龙体要紧,这屠苏酒,不喝也罢!”
说罢,便作势欲将金瓯永固杯中的酒倾倒出来。
乔公公慌不迭止住我:“皇后娘娘,这屠苏酒万万倒不得呀!”
我微微一笑,正赶上轩辕帝的声音如惊雷震耳欲聋:“进来!”
当我端着屠苏酒稳稳当当地进到寝宫之内时,对上昭仪幸灾乐祸的表情,却在见到我手中的屠苏酒时窒了一会。
我的笑容如同画在脸上一直保持不变,金瓯永固杯中的屠苏酒,我怎么舍得倒掉呢?
只是,那股怪异的酒味传来时,我突然一阵想吐!
皇上接过酒杯浅饮一口,眼神触及到我脸上的苍白,突然就有了悔意:“乔布,送昭仪回去!”
顾昭仪神情一萎,有些不依不饶:“皇上不是说要带妾身去大殿吗?”
乔公公闻言大惊失色,双目圆睁,倒吸一口冷气,似是不相信自己方才所听见的。小心的看看皇上,又看看我,生怕出了什么乱子。
“放肆!”皇上将酒杯重重搁下,这几日他的怒气似随身携带,一个不经意便爆发了出来。
我盈盈福下:“皇上,今日是吉日,莫要动气才好!”
乔公公催着顾昭仪往外走,直到到幔子外,才听他轻声斥责:“顾昭仪,你怎的这般糊涂?大殿岂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我低着头,任谁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直至一双大手伸来将我扶起。
“朕的贤后,请起吧!”语气中带了些戏谑,眼睛却盯着旁边的屠苏酒,我知道他想起我方才佯怒一事,脸上便微微泛上些许红意。
“臣妾愧不敢当!”
“不敢当就不要当!朕不要你做贤后,朕倒宁愿你是妒妇!”他剑眉倒立,手上的力度似恨不得要从我身上抖出点什么来。
我被他的直白惊住,有些东西放在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难道是想要确定我的心意?这个傲然孤立俯瞰天下的帝王,何时也有了这不自信的一面?只是,不能够被尊重的心意,就算是被看重,那又如何?难道让我不计自尊?想到这里却有些凄惶,若是爱一个人,还带着自尊去爱,那么究竟是爱还是不受?或者,根本是我爱的不够?
不愿再深想下去,只是仰头疑问:“皇上难道要臣妾遗臭万年吗?”
帝王的智慧永远超乎想像,对于任何一切的反应总是如奔跑中的猎豹:“颜儿身上很香!”
“皇上,文武百官都已经在大殿里候着呢——”
他依依不舍的放开,而后自怀中掏出一物递过来:“给你的!”
我接在手里,登时愣住了:“皇上还记得?”
“嗯!”他轻轻一笑,“早就备在了身上,本打算昨夜与你一同守岁的,谁知你不稀罕!”
那仍是一根红绳上串了八枚大压胜钱,正面仍是龙凤图腾,反面的字是——
“凤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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