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都城并不寂静，街道上仍然摆着一些零星的饭食摊点，提供給夜间上工的人。
城东北面的一处小院里，隐约还亮着灯光，房里的人正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看着书。院外更夫敲响了三更的更声，房门吱的一声被打开了，进来一人，裹着长长的披风，让人看不清楚面容。
灯下那人放下书：“很守时，正巧三更。”
来人关了门，轻笑道：“怎么敢不守时，手上还有三个黑手印呢！”脱去长披风露出素衣丽颜，却是京都第一歌妓琴心。
一边说着一边在桌边坐了下来，席素妍给她倒上茶道：“也不想想，我多难才能从家里溜出来。你出来的时候没被人发现么？”这里是琴心赎身之后，秘密购买的房舍，只有她们两人知道这里的所在。
“没有，楼里住宿的人多了，白天夜里都有人进出，没人怀疑什么？”琴心道。
席素妍奇怪道：“连书生都没发现么？”不会连枕边人都没一点察觉吧。
琴心面上一红，嗔道：“人家是守礼之人，对我也是以礼相待，我也只是帮忙打理日常起居。”
“啧，啧，人家，多亲热，”席素妍笑了笑，又道：“这么说，你没有在那院里住了？”
琴心点点头：“是，我住在客栈里面，所以才能进出自如。”
“怎样？”席素妍问道：“这人还如你意么？我瞧他这人倒是老实，是个实在人。只是欠了几分风流才气，怕你不会喜欢。”她虽见两人相处融洽，但还是想听听琴心真实的心意。
琴心叹道：“风流才气，我见了太多所谓的才子，不过是一些读过诗书无耻之徒，自命清高却有舍不了名利之心。我只求有一个实心实意之人，哪里在乎什么风流才气。”
席素妍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见他是个真心人，你且好好观察一番，若真是合意，自然是你的良人。若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我再助你脱身，另寻一个去处。”
琴心闻言，起身一拜：“大恩不言谢，小姐之恩，琴心必当回报。”
席素妍忙起身相扶，道：“你啊，别总是谢来谢去的，我既然答应帮你，自然要帮到底。何况我也没做多少事情，便是你赎身之钱也是自己攒下来的，你这样说岂不折煞了我。”
“小姐劝服苏嬷嬷放走琴心，又为琴心出谋布局，挑选如意郎君。琴心之苦无奈流落风尘，琴心又何其之幸得遇小姐相助脱离苦海。”琴心言辞恳切，她幼年被卖身至青楼，见过多少青楼女子的悲苦，自然分外感激。
席素妍微微叹气，父亲自小便如男儿般教养她，这使得她见闻博识远非那些长在深闺的世家小姐可比，自与琴心相识以来，更是知道那些被世人唾骂的青楼艳伶却大多是些苦命女子，世间男子的**却要这些苦命女子承担骂名。
琴心低头沉思片刻，又道：“这些日子，郭公子待我进退有礼，既不因为我曾是青楼女子而轻视我，也不因此而恣意轻薄。琴心在风尘多年，阅人无数，郭公子确是为谦谦君子，从此良人，琴心之幸。”
点点头，席素妍舒了口气，“你现在已是自由之身，是非跟随他全凭你的意思，今日我见你们郎有情妹有意正是天作之合。不过，既然你已从良，琴心这个名字就不要再使用了，以免日后招来是非。”天都花街花开花落，几年之后谁又会记得昔日的名妓。
“正是，我正有此意。”琴心道：“我六岁便被卖入青楼，已经记不得父亲的姓氏，只是记得母亲姓齐，幼时有个小名叫英儿，不若就叫齐英。”
“好！”席素妍微微点头，心中暗道那狠心卖女的父亲，自然不能从他的姓氏。
确定了齐英的心意，席素妍也放下心来，既然齐英认定了郭定安，以她聪明自然能让郭定安对她倾心，何况郭定安对她本也有仰慕之意，郎情妾意，也算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那个纪咏风，你见过么？”席素妍忆起那位颇有些来头的畅仙楼幕后东家，随口问道。
齐英道：“甚少见到，似乎他每日很早便离开了院子，只是，每次都会留下一个随从。”顿了一顿，又道：“我看这人应是一方豪族，他的两个随从都是身手不凡之人，普通人又怎能收纳这样的高手为奴呢？”
席素妍微微皱眉，南越国内除了从晋时就根深蒂固的阀门以外，在京都以外的各个州县还有不少新兴的豪族，他们虽然在朝廷内外没有像阀门那样的庞大势力，却盘踞各地，成为一方豪强。
“听说他们是从北地的广宁郡来，打算到天都来置办些家产，听说纪公子已经在城外买了座山庄，是从前怀仁候的家产，怀仁候死后，侯府也败落了，他的后人把京里的产业都变卖了，大约是要迁出京城吧。”齐英轻声叹气道：“想从前怀仁候也是叱诧一时的人物，没想却落得如此下场，后宫可畏啊！”怀仁候因得罪皇后而遭罪，不但自己郁郁而终，连子孙都无法安居。
“可怕的不是后宫，而是她们背后的势力。”席素妍淡淡道。后宫是阀门的另一个战场，那几个统管后宫的女人每个人身后代表的都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利益，谁敢轻易招惹。
齐英默默点头，她曾经是京都的名妓，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也听说过许多宫廷之事，当然明白席素妍话语中的意思。
“英姐，快四更了，还是早些回去吧。”席素妍压下心中因为谈及宫廷而引起的烦闷，因为皇帝的几句话，让她与自己避之不急的宫廷拉上了关系。
齐英点点头，知道她门禁森严：“也好，你也该早些回去，若是让大人知道，可就麻烦了。”
席素妍沉思片刻，道：“我总觉得纪咏风这人有些不简单，你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去打探什么。”方才她问起纪咏风之事，怕齐英因此而却打听些什么招惹来祸事。
两人约定了日后见面的办法，趁着夜色离开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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