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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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发双目呆滞,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所见。那伏躺在山坳里一动不动,染满艳红痕迹的人真的是姬旦?
四周嘈杂的声响在这一刹那间消失殆尽,姬发如坠冰窖般全身冰冷,似乎连体内的血液都凝结了。
他望着四周晃动的无数人影,急切地向下面那具被数柄长矛钉在地面的躯体奔去,突然间,他的喉管中发出阵阵短促的咆哮,好似「呵呵」的呜咽与嚎叫,让人禁不住心惊。
接着,姬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极快速度翻身下马,似乎他的身体仍然僵硬,但却离奇地越过所有奔在他前面的人,最先到达这具血肉模糊的人体身边。
姬发跪下身,他那习惯稳稳握着兵刀的手掌亦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此刻,他可做的似乎只能轻轻挑开搭在姬旦身上的散乱发丝,鲜血似已将它们的黑色染为了艳红。
看到了!
这个人,真的是——姬旦!
几天前还对着他静静微笑的姬旦如今就躺在他手里,脸色苍白,就像天空里最纯粹的云朵,而对方毫无生气的脸庞与紧闭的双目,更让西岐二王子心惊胆颤。
姬发只觉在那瞬间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里,他只能手足无措地捧起姬旦那失去知觉的脸颊,向来沉稳发号施令的嘴里却发不出一字清晰的吐音。
倒是长久以来跟随姬发左右之人,见到主帅一时间神智全丧,才不得不「擅自」行动起来。
愣愣地看到有人将手指伸到姬旦鼻下试探气息,眼神凶狠的姬发立即用力拍开那只让他觉得厌烦的手掌,不容任何人认为姬旦已然离开这个世间。
军中大夫只能行动迅速地弄断刺入姬旦体内的长矛,但他顾忌姬旦失血过多,终不敢再拔动犀利的兵刀头锋,让每件兵器都留了些许在伤者体内。跟着再行简单的施药治理,总算顺利地将姬旦平放着抬到木板上,送回了临时搭起的大营。
灯火通明的大帐内,姬发呆呆地看着大夫割下蔘片,费力地塞入姬旦口内,为他吊气。
姬旦背上的伤口四周已结上黑红色的血疤,若不是大夫这时一气将矛头一根根快速取出,让他看到随即泉涌的血柱,姬发真的以为姬旦体内的血早已流尽。
姬旦他一个人在山涧里躺了多久?
为什么破城之后还要顾着那些琐事?
为什么这一回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找到他?
姬发紧紧地捏着双拳,心中自责不停。他木然看着那些人剪开姬旦的衣裳,为姬旦清理伤口,大夫接着撒下止血的灵药,但一切的努力彷佛在那样可怖的伤情下,显得是那么无力。
因为这种无法想象的剧烈疼痛落在姬旦身上时,他竟然全无反应?
姬发瞬间激红了双眼,他当然知道这并不是证明姬旦有多么坚强,而是向他说明了躺在他面前的人已全然没有了意识,陷入深度昏迷中!
姬发不明白他在战场上见惯死伤的眼睛,为何此刻竟不敢面对这张对他来说,向来是那么亲切的脸颊?
而对哀嚎太熟悉不过的耳朵,如今也听不到一丝动静,这种让人窒息的安静,更让姬发难以接受。
几天前,他的双臂仍然可以感知姬旦的温度,他的唇还碰过姬旦那光洁的额头,他还命令姬旦一定要喝下药,他甚至还记得说到亲事时,姬旦凝望他的那双幽暗又哀伤的双眸。
醒过来,旦!你一定要给我醒过来!一定要给我好好地活下去!
「二王子,四王子的情况不容乐观。」大夫看着姬发横眉竖眼,拼死忍耐的模样,
他从没见过一向宽宏大量的主帅这般不易接近,心中也是暗惊,但是他必须履行他的职责。
「四王子自高处跌落,使他的肋骨断裂了三根,而他肢体乃自体内各要害处都被兵刀重创,失血过多以致气脉两虚……
「再加上四王子伤后受凉,如今身体反常高温,如果高热不退,恐怕四王子撑不过……两天。」
大夫说着垂下了头,其实照姬旦这样的情况,能不能撑到天明都难说,但他实在不敢对此刻这般让人畏惧的姬发如实禀报。
「那你还不快想办法,让老四的身体凉下来!」
姬发怒斥着战战兢兢的大夫,为了控制烦燥的情绪,他不得不来回走动,以压制强烈的发泄**。但唯有姬发自己才清楚:他只有用这种方法去赶走突然间涌上心来的恐惧。
他可以看到大夫们手忙脚乱地端来煎好的药汁,努力给毫无知觉的姬旦硬灌下去,但仍有大部分汁液从伤者唇问吐落,使得大夫不得不多弄得几碗珍贵的药物塞进伤者口内。
然而当姬发将手放到姬旦额前时,才绝望地发觉那里的热度丝毫未退。
难道,姬旦这回真的就要死在自己面前了吗?
刚刚拥着姬旦身子的时候,发觉他又轻又软,好似捧着一汪水、抱着一片云,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在这具躯壳里面。
姬发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在床边,双目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姬旦那苍白的嘴唇。
「二王子,这剩下的便要看四王子的意志力了,我等实在无能为力……」
「出去。」
姬发轻轻地拾起姬旦搭在榻边的手掌,神色温柔地看着微蹙眉尖的伤者,忍不住伸手在其眉头柔柔抚慰。
帐内之人皆知姬发已然接受事实,但见他兄弟二人这般光景,想到平时姬旦立于姬发身旁,助他打理诸多事务,将西岐军政内务治理得井井有条、两兄弟也时常说笑玩乐的情形,也禁不住心酸。
「二哥,你杀了我吧!」姬奭「蹭」的一声拔出刀来,跪地递到姬发跟前。
他先前见到姬旦伏于山涧的惨状,想到之前曾应诺姬昌好好保护兄长的誓言未能实现,早已泪流满面,心中又悔又愧;如今再见到平时那般意气风发的姬发这般神不守舍的模样,更恨不能立即自绝于众人面前。
姬发漠然摆摆手,然后他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姬旦的面容,耳内亦再也听不进他人任何一言。
姬奭还待再想说什么,但获救后跟随他前来寻觅姬旦下落的淳于缨,却按住他的肩头咬牙摇了摇头,姬奭无奈只得被众人劝着退下。
片刻之后,偌大的营帐之中只剩下姬发兄弟两人。
姬发恍恍惚惚地,望着这张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的容颜,眼前仿佛浮现他带着年幼的姬旦穿行卷阿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总能够像这样毫无顾忌地拉住姬旦的手,想怎么握都行,想握多久也不必在乎他人的目光!就像他们**之后最后一次结伴游卷阿,却是姬旦对他告别,准备随伯邑考前往朝歌的前一晚一模一样。
夜游山潭之后的姬旦,就是这样靠在同样浑身**的他身上,闭着眼睛小睡,而那晚明媚的月色将姬旦的脸耀得,就是如今这样虚幻般地苍白。
只是在那时候,轻轻地拥着熟睡的姬旦,是那样地让人感到舒适宁静,姬发并没有像此刻这般感到绝望与恐慌:他所做的也不过是将滚烫的唇,微微地凑在了姬旦全然不知但仍自张合的薄唇之上。
就一下,便在心里下了偷偷跟随怀中少年前去朝歌,好好护他周全的决定!
如同现在这般——
姬发着魔地将他颤抖的嘴巴印在了姬旦的眉上、眼上、鼻上乃至脸颊上面的每一个地方,最终才落在了伤者柔软的唇上。这一回,他却再不用顾忌姬旦是否知晓,如果可能,他宁愿眼前的人儿立即醒来,再不对姬旦掩饰半分。
是的,他知道,他知道,他以前就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姬旦一向用什么样的目光在看着他,他知道姬旦那双日渐忧郁的眸子中包含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姬日恬静的笑容为何逐渐稀少,甚至他知道他们并非真正的手足兄弟!
姬发的母亲太姒担心日后西岐臣公知道姬旦的身世,对这孩子不利,也曾偷偷瞒着姬昌将姬旦的身世告与他知道,希望姬发在日后念着打小与姬旦一块成长的兄弟情分,可以在众人面前多护着姬旦一些。
即便从那时起,他会莫名其妙地面对姬旦淡淡的笑容而感到心悸,他会心惊他的心神竟然无时无刻,牵绕在那个他一直以来便认为是弟弟的少年身上;而面对姬旦不时凝望他那含蓄而炽热的矛盾目光时,他也就知道了姬旦说不出口的心思,也懂得了他的心思。
然而,他却默认了姬旦认为他什么也不知道的话语。
不知从何开始,姬旦面对他的神色亦再不是单纯的兄弟情谊,而他也对这股清幽魅惑的眼神怦然心动;但可惜,姬旦虽是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却不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姬发相当清楚他想要什么,他需要的是姬旦的才智与忠诚,渴望得超过对姬旦的情感。
尽管知道对姬旦来说,赋予他的这些东西毫不吝啬,但他也只能以一副懵懂不知的好兄长模样,去回应姬旦的热忱。
他只能多宠着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他只能以一种完全不知情的粗豪玩闹态度面对姬旦真挚的情感。
因为,姬发需要的是一位可以辅助他获得大业的良臣,他想夺下殷纣的王土结束暴政,这个梦想超越了对于世上一切的认知。
他绝对不能由这种悖德的感情牵制住他实现理想的步伐。
而他也明白:一向聪慧过人的姬旦为了西岐、为了他的大业,对于其它人或事都弹精竭虑,尽忠尽职,却独独对他姬发根本没有丝毫防备之心——
向来,都是全心全意地为他着想、为他行事,没有丁点犹豫与疑虑。
哪怕就是为了争取到姜尚的全力支持而迎娶邑姜,这样的事他竟然也放手去干。所以他对邑姜是加倍地疼惜,所以他答应邑姜永不纳侧室,诸多种种也只是对她的补偿——弥补他娶她,却并不真正爱她的可笑行为。
别离开我!别就这样离开!旦!
想到这里,禁不住自责不已的姬发伸指轻轻摩挲着姬旦的唇瓣,他已经厌倦了再大叫着姬旦「老四」的可笑言语,厌倦了在姬旦面前装模作样的豪迈举止,厌倦了当一个好「哥哥」应有的立场与姿态。
「你还不知道我真正的心意……别死啊……求你!」姬发垂下头去,将脸轻轻靠近姬旦的颊旁哽咽着,但回应他的仍是那张雪白无神的脸庞。
「滴答、滴答……」
姬发已然不能察觉泪水何时从眼中掉落,他只觉胸口疼得厉害,仿佛被那无数根从姬旦身上取出的矛刺了进去。
依稀间,这样的感觉在他那一日故意带走姬旦,只想由他亲口告诉这个所谓的弟弟,他快成亲时出现过。
因为姬发不愿让别人告知姬旦那个消息,他更不愿意见到姬旦知晓之后,在其眼里浮现的失落与伤感,所以他才打算去试探姬旦对于他成亲这件事的口风,故意带姬旦去看风景——
那个地方,原本他只想让姬旦与他一块见着。
姬旦果然对他即将成亲的事难以接受,向来沉着自若的青年,也在那一刻发起了呆来。
姬发承认,在那一瞬间他真的好想立刻回转向姬昌与姜尚辞婚,但他最后所做的,也只不过是暗自咬牙,将愣在马背上的姬旦轻轻地抱下来。
之后,全副身心皆在他身上的姬旦仍是在他故意岔话,以试问可也曾喜欢邑姜的言语间忍耐了下来。
如他所料一般,姬旦烬管暗自伤痛,但对他的忠诚却丝毫未退;所以,那个时候他闭目而眠,其实全然可以体会以为他熟睡过去的姬旦轻轻的抚摸。
姬旦那只修长的指尖,带着温暖的触感划过了他的五官,温柔走遍了他面容上的每一个地方,牵引出他同样压制许久的欲念与温情。
然而姬发却不能回应,他从来都是对姬旦的情感只当不知,然而他知道如果姬旦那让他不舍离去的指尖再游走下去,他便不能保证能否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在那个地方抱了姬旦。
所以他迫使自己的身体稍稍动了动。然后,从微睁的眼里,看到了姬旦立即别过身躯,还看到了那颤抖不已的肩头。
姬发根本不能平心静气地目睹向来持重沉稳的姬旦,在他面前如此脆弱无依的模样,他永远也忘不了少年偏侧双肩的弧度,是那么漂亮却又充满孤寂的味道,尤其是姬旦将抚摸过他的手指轻轻地放到嘴唇磨蹭的那一瞬间,他再也无法忍耐。
但是,他只能起身紧紧地拥着这具纤细的身体,而嘴里却可笑地问姬旦可否感到寒冷?
如果这世间真正有让姬旦寒心的东西,除了他这个一直把姬旦向外推的兄长之外,还有什么呢?
可笑的是,终于在他再度哄骗下缓过神来的姬旦,还是那么真诚地祝福他,希望他永远得到幸福与快乐。
但他回报姬旦的,也只能是多注意些这个弟弟,多体贴、多照顾他一点而已。而那些所谓的体贴入微,也不过是更加困住姬旦身心的手段罢了。
姬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从未淌下的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从指缝间汹涌溢出。
「旦!你这回是不是也装睡啦?」
姬发好半天才终于放下手,涩声呼喊晕沉沉的伤者,轻抚着姬旦依然漆黑光亮的发丝,「我知道的,你也定是与上回一样,只是生病了不想搭理我,是不是?」
进攻密须时的那一场病,多半是姬旦对伯邑考的自责与他的婚事造成的,姬发当然比谁都清楚这些原因,但他同样不会让姬旦知道他了解这诸多事件。
他比谁都了解姬旦,所以弟弟那在眼皮底下微微滚动瞳仁的举止,与竭力隐忍气息的模样,根本瞒不了他的眼睛。
但他仍然按照自己的习惯「安抚」姬旦,让青年永远不能、也不舍从这「单纯」的兄弟之情中挣脱出来。
尽管那也是他真正想对姬旦所做的抚慰,但在跟随其后而来的诸多目的对比下,根本就不配论上纯粹简单。
如今这一回,姬旦脸上静如死水,根本找不出一丁点的波澜。
天!为何他竟这么残忍?
只是为个虚无的理想便一直践踏姬旦的真情?
哪怕他知道淳于一族的硝存在之时,便着力拉拢姬旦与对方的联姻,在名义上是与姬昌一般的想为姬旦留下后路,可实际上姬发却是清清楚楚:他是真的想要硝!
如果姬旦懂了这个东西的制作方法,那么他一定拗不过自己,总会将那个东西乖乖地用于帮助他伐纣之上。
「二哥,你就那么想要硝的制作方法么?』
姬旦茫然又无力的语声以及憔悴又苍白的面容,再次涌上姬发的脑海,让他的心再度被狠狠地撕裂。
「我不要,我不要!什么硝石、什么天下,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张开眼睛,我便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醒来!我立刻带你回卷阿!我们一直就住在那里,哪儿也不去!旦!」
姬发垂泪捧起姬旦的下巴,疯狂地吻住虚弱到只留一脉气丝的青年。
「我只要你!旦,我只要你快些醒过来!呐,快些睁开你的眼睛来!再对着我笑,再对着我笑笑啊!」
或许由于一直拥有姬旦的心,或许由于一直有姬旦静静地陪伴在身边,姬发从未曾想象快要失去姬旦的痛苦,竟是这般让他难以承受!
如今就算立即让他得到整个天下,就算他将殷纣所有的大地全部牢牢踩于脚下,就算他受到天下人的崇敬,享受到至高无上的荣誉,那又如何呢?
难道,接下去就真的看着不爱的女子为他生下孩子,然后再无聊地等候着那个孩子接下他所打下的江山?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直以来最想要却不敢要、又不能要的人儿,永远消失在眼帘之中?
他真正想做的,只不过是想亲口对姬旦说出「喜欢」这两个字而已,只不过是想握住姬旦的手再和他同游卷阿,然后用这双不再仅是兄长的手臂好好抱抱眼前人,用嘴亲亲对方而已!
「不!」
姬发突然抬头离开姬旦的嘴唇,因为他感到此时怀中人的呼吸越来越淡薄,似乎随时都可能掉下那一口若有若无的气息。
「旦,你快给我醒过来!听到没有!」
姬发赤红着双眼,狂乱的眼神已近乎疯狂,他低首对着全然将身体交予他的姬旦咆哮如雷。
「如果你再不醒来,我便真的,真的……」
便要如何?
姬发一呆之下突然咧开嘴狂笑起来,多么讽刺,他以前给过姬旦什么呢?爱情吗?
信任吗?疼惜吗?怜悯吗?这些他给过姬旦一丁点吗?此时他便是威胁怀中人要收回的东西,竟也全然没有!
姬发飞快地抽出刀来对准了自己的心窝,如果姬旦真的敢气绝于他眼前,那么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这条命去拉回姬旦……
「二哥!你干什么?」
姬奭一直守在帐外,听到姬发在里面呐喊狂笑,连忙掀帘而入,却看着姬发双目发直,神色疯狂地捏着姬旦破碎不堪的身子死命摇晃,弄得伤者刚刚才包裹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渍来。
而姬发手里还有一顶锋利的兵器?
他不由得大惊失色,知道姬旦此番肯定危矣,因而致使姬发心智全失,便与淳于缨纵身上前托住姬发双肘,打算将他拖离姬旦身边。
可当他二人的手掌刚刚接触到姬发的肩膀时,姬发却离奇地平静下来。
「匡当」一声,他的短刀也掉在了地上。
因为他发现,在他手里的姬旦终于将颈项柔顺地歪向一旁,顿时他高大暴躁的身躯再也动弹不得。
旦,他……去了吗?
姬发呆若木鸡,悚在原地,痴痴地望着手中之人,冰冷与恐惧立即紧紧地箍住了他。
心,空荡荡的,刹那间屏蔽了五戚,如今便是泪水再也无法从眼中滚落,姬发呆呆地抱着姬旦跪在榻边,慢慢地哆嗦着嘴唇,哆嗦着双臂,哆嗦着全身每一块肌肉,望着姬旦黯淡的脸颊,张大了口,却偏偏逼不出一个字来。
「二王子,快将四王子放回杨上,他仍有救!」
突地一道苍老的语声从帐外响彻钻人姬发耳内,奇迹般让他在一片空蒙之中听得明白。
姬发动作迅捷地回头,见到姜尚的脸快速逼近,然后他离奇地发觉自己接下去的行为全然不受神智的支配,在意识传达之前身体便本能地动了起来,再次小心翼翼地将姬旦搂回怀里,抱着他坐到杨上。
姜尚松了一口气,再道:「我方才问过大夫,四王子胸前肋骨断裂,背上亦有伤口,二王子最好让四王子保持这个姿势别再动弹。」
说着,姜尚从怀里掏出一枚龙眼大小的奇香药丸,「此乃老夫数十年心血所炼制之物,对凝神聚气极具功效,快些让四王子服下,以保住他破损的各要害之处。」
淳于缨接了,放在一枚勺子里快速捣碎,再调些温水递到姬旦唇边,但见他仍然闭目不醒毫无知觉,又禁不住心焦。
姬奭刚想捏开姬旦的嘴唇将药汁灌进去,但姜尚担忧此举必然浪费药性。而姬发听从姜尚之令抱着姬旦不敢妄动,情急之下只恨不能一把夺过淳于缨手中勺子,哺喂姬旦服下。
但淳于缨仅顿得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张口含下这珍惜的药水,将樱唇贴在姬旦口上小心喂他服下。
待她抬起头来时,忍不住望了姬奭一眼,随即低头匆匆走出帐外。
姬奭最初被淳于缨之举所震,但那一眼他便明白,她是不希望他愧疚一生,所以才有这番作为。
终是情急之下而为之,姬奭当然不会在意,反倒是一旁的姬发呆住了。他活过这二十几年来从没有如此羡慕过一个人,禁不住慢慢地垂下头,明白若非姬旦伤重,他也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地拥着怀中人而坐。

「二王子,四王子血行不足,老夫曾培育过几枚血芝,对他身体大为有益。」
姜尚见着淳于缨步出的背影,睿智如他,也以为终是少女面嫩,只当此番又成就一段良缘,心中也不禁稍感高兴。
姬发点头,见到姜尚抚着姬旦脉门面带微笑,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此番出征,我只带有一枚血芝以防万一。」
姜尚切完姬旦脉象,发觉他体内气息缓缓地自行恢复,这才令跟随侍卫从他马匹包囊里取来血芝,让大夫速去煎来。
「旦……老四他流这么多血,不要紧么?」
「四王子命不该绝于此处,二王子不必太过忧心。」姜尚沉声道:「只需要服下一枚血芝保住四王子的元气,待他胸骨稍愈便可起程回西岐,到时再服下其余的血芝,否则这一路舟车劳顿,反将他伤势恶化。」
姬发定下神,隔了一会儿之后见着大夫们端着一碗乌黑的汤药进来,而这时,他也明显感到姬旦的吐息渐渐地有力起来,连忙令他们快些给姬旦喂下。
于是,姬发仔细避开姬旦背上的伤口,稳稳地搂着他,不容旁人相助。
四下的人也拧不过主帅之意,只好听从姬发之命在帐外守候。
虽然双臂早已麻痹不堪,但姬发仍然不愿让旁人代劳这件差事。他只是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姬旦脸色的变化,再也无法考虑其它之事。
好不容易熬到快天亮时,姬发在迷迷糊糊间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急忙低头,见着姬旦脸上略略有了动静,顿时心里一阵激动,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怀中的青年。
姬旦眼下的睫毛微微地颤了颤,仿佛睁开了一丝缝,随后又归于沉静。姬发却忍不住凑下脸将唇贴在了他的眼睑上,满怀怜惜地亲了亲。
待到第二日黄昏,姬旦服下姜尚所配制的退热药之后终于打开了眼,但那完全茫然晕暗的目光根本没有着眼点,跟着又轻轻地闭上了。
姬发心痛异常地知道姬旦其实仍在危险之中,因为他身上的热度竟是丝毫未退。
而姜尚见眼前这般情况,也只能冒险带姬旦动身回转西岐,一路上姬发暗恨这车行缓慢,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姜尚亦顾忌碰到姬旦的伤骨。
这些日子以来,姬旦的神智时而恢复时而涣散,每每都吓得姬发心惊胆颤、手足无措。
然而对姬旦来说,却是陷入一个奇怪的境地。
他只感到自己在混沌中浮沉,钻心的钝痛让他不断地醒来,随即又烫得他的神智麻痹到晕去;但其间却有一团温暖紧紧地包裹住了他,有一个似远似近的声音在朦胧中不断地呼唤着他。
姬旦很想睁开眼看清喊着他的人是谁,但全然力不从心,只是身体渐渐感受到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要想尽力靠向这团温暖,仿佛挨得近了便可安心一般。
所以姬旦舍不得离开这种让他有归宿舒适的感觉,极力地妄图伸手想抓住它。只可惜每每都徒劳无益,他只能由着自己依在那团温暖中继续沉沉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姬旦觉得那股一直环绕着他的气息越发真实,慢慢地也似乎察觉到有人不停地将凉爽的水扑打在额角上面。
然而再接下来,有种温柔的触感若有若无地出现在他的唇上、眼上、脸颊边上,轻柔得让一直晕沉沉的姬旦几乎都怀疑,那是不是仍在梦里?
终于,在包围着他的这团气息再一次贴近的时候,姬旦努力地打开了眼,在一片白茫茫中,他似乎听到耳旁有欣喜若狂的叫喊。
一时间,眼前的人影儿多了起来,好象空气也跟着紧窒了起来,姬旦不得不再次闭上眼,在痛苦间半昏半醒。
又是好一会儿过去之后,他才终于勉强认出了是谁一直抱着他。
「二……哥?」
姬旦想他是这般叫着,但姬发所听到的,却只不过是从他的唇里挤出的几声虚弱的呻吟。
「旦,你别说话。」
姬发心疼之极,低头看着满脸茫然的姬旦。还好,此刻不再是前些日子那样涣散的眼神了。
真的是姬发么?他怎么会用这样怜惜的眼神看着他?这种眼神不是仅给他的妻子邑姜的么?
姬旦在略略定下神以后,诧异地体会出温柔环着他的男人那双眼里的意味,有些不敢确定这是否也是他在梦中才见到的情形。
「旦,你别吓我,你可曾认清我是何人?」姬发惶急地唤着,见着总算张眼的姬旦脸色突然又一阵泛白、略略浮上一层痛楚之色后,再度闭过气去。
「二哥,你别急!」姬奭按住还要张口呼喊的姬发安慰:「师父说四哥身上的高热正逐渐退却,他如今清醒便好。」
姬发点点头,如今看来姬旦知道疼便好,但这接下去姬旦面临的苦难岂不更让他的身体受不了么?
待姬旦真正清醒过来,又是数日之后的事了,而他们也回到了西岐。
由于接连服下姜尚送来的血芝,姬旦体内的血行慢慢地恢复,身子亦渐渐有了知觉,尽管如今五感复原,身上疼得厉害,但终于可以缓慢开口说话,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伙都安好……吧?」姬旦张口咽下姬发递到唇边的最后一勺温淡清粥,望着微笑看他的兄长轻轻问道。
清醒之后看见这张英俊脸庞上满布泪痕的情形,加上随时都可迎上姬发又怜又疼的目光,姬旦才知道自己在沉睡与清醒间听到的呼唤真的不是幻觉。
「奭弟赶得巧,救下了淳于姑娘,但崇应彪那小子还是以淳于夫人的性命全身而退,不过夫人最终也让我们救回。」姬发笑道:「你放心,自个儿好好歇着,其它的事别管。」
「是啊,你不知道,四哥。父王那日与我们会合之后兵临密须,那里的百姓早冲人王宫将泾阳绑了给我们送来,大伙儿拿下这场仗不费吹灰之力。」
姬奭跟着抢道:「事后二哥与我们急着找你,所有诸多善后事宜倒让父王他老人家代劳了。」
姬旦垂下脸颇感惭愧,毕竟那素来是他的职责,而且此次也是姬发头一回当主帅,他竟让姬发放下大军不顾,为他这身伤耗时许久,想来真是大大不该。
「老四,你脑子里别想那么多!」
姬发很想如同前些日子那般依旧揽过姬旦细细宽慰,但如今姬旦神智已复,凝着姬奭等人他终是顾忌,硬生生地将伸出的手高举,像对待孩子般揉揉姬旦的发丝,强笑道:「这事也并非你所愿。等你胸前断骨完全愈合,我再送你去卷阿好生休养一阵,你说可好?」
姬旦怔怔地望着姬发欣然欢笑的脸,眼里不禁泛起微微的光芒:他翘了翘嘴角,跟着缓缓点头。
「四哥,那个……」
姬奭如今虽然对姬旦的伤势放下心来,但见着他有气无力的模样,回想这些日子以来兄长在生死之间挣扎徘徊,这心中的愧疚只是有增无减。
姬旦温和地看着姬奭与他身后的淳于缨,再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闭上眼。姬发见他又乏了,连忙昂首对姬奭等人示意,一群人退出屋去,让他好好歇着。
「以后这事就别再提了,老四并无半分怪你之意。」姬发走过姬奭身边,淡淡地对他说了一句。
「我就是知道所以心里才不安。」姬奭看着姬发背影小声嘀咕:「怎么四哥受了伤都没说什么,二哥却好似恼我之极?」
「那是你活该!」
淳于缨在姬奭身边立着,闻言顺手敲敲他的脑袋,「人家二哥与四哥兄弟情深,没剁你几剑就算你便宜。」
「我也是他们兄弟嘛,而且你还是四哥逼着我救的呢!」姬奭不服气地叫道。
眼见淳于缨秀眉倒竖,他立刻又软下脸来笑道:「其实当时我心里乱极了,四哥一催,我见到他那双眼睛就只能乖乖听他的话了,只道你那边的情形较急,这分得轻重之下我便……」
「算啦,别再解释了,我们谁也不愿四哥那样好的人受此一劫。」淳于缨叹息,随又悠悠说道:「只怕等四哥从卷阿休养回来,爹便要催办我的婚事。」
如此,也只有按着姬旦之策行事。
姬奭虽然明白,但心里仍颇不是滋味,而为今之计也仅有如此了。
姬旦睡得迷迷糊糊,怱觉有股寒风灌进他的领口,立即有人为他拢了拢裹在身上的薄被。
他微微将眼睁开一条,依稀见着拥着他的姬发对他咧了咧嘴,不禁叹息着埋下头,不自觉地往那个宽阔厚实的胸膛中轻轻缩去。反正胸口仍疼得厉害,这一回不如干脆任性到底吧。
姬发满满地搂着姬旦,只觉心悸得厉害,他垂下头,任姬旦清清柔柔的味道包围着他,眼里忍不住流露出无限爱怜的光芒。
原来,只是这般安静地待在姬旦身边,什么也不去想,就能体会出这般宁静和舒适的感觉。
等到姬旦真正完全熟睡之后,姬发才低首亲了亲他的嘴唇,抬头的时候还伸舌舔了舔他挺直的鼻子。
如果时光回到几年前,那该多好。
姬发突然觉得心脏又在发紧,若真的可以再来一回——他的选择一定与那日大帐时的不一样!
两个月后,姬旦靠坐在湖岸边的一块巨石下,静静地盯着波澜晃荡的清清水面发呆。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姬发过得相当安逸,随行而来的护卫很少,且全部被姬发布防在山下,所以除了午前官吏带回一些必须由姬发处理的公务之外,他那位二哥的大部分时间就用在他的身上。
由于姜尚灵药的相助,姬旦体内与背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就是断骨处还不时隐隐发疼。
姬旦至到如今仍弄不清,姬发为何一反常态,放着西岐的军政要事不顾,只静静地陪着他?
上月他伤重之时,进出都是由姬发抱着,每天换药、喂饭以及诸多其它亲密之事,也全是姬发亲自所为,不容旁人插手。
一天大半时间里,姬发都会腾出空来,带着身子尚虚的姬旦去卷阿山顶呼吸新鲜的空气。
路途裹腹的便是姬发猎来的美味山珍,他会小心放下姬旦,飞身上树摘下许多香甜的野果,满眼堆笑地看着姬旦洁白的牙齿轻轻咬在鲜红的果子上;而当夕阳晕染树林的时候,姬发才慢慢抱着小憩的姬旦回到温暖的堂屋。
每当夜幕时分,姬发便耐心地喂着姬旦服完药,陪在床边拣些话逗着弟弟说笑,直到姬旦真的很困、慢慢地进入梦乡后再翻身在侧,轻轻靠着他休息。
朦胧间,温柔的触戚又再次在睡得迷糊的人眉尖五官上出现,那暖暖的气与温温的关怀,还有恍然眯眼时看到的,笑得孩子一样的英俊容颜,全部都舒怡得让姬旦根本不愿从梦里醒来。
此刻,拥有那张似乎只在梦境才出现如此温柔之色的姬发,带着这股孩子般的玩闹意味跳入湖中,迟迟未浮上,不禁让在岸边等候的姬旦开始担心起来。
忍受移动时胸口传来的轻微疼痛,姬旦来到湖边刚刚蹲下身凑脸望向湖面,却听得哗啦一阵声响,眼前白光水雾晃动,姬发**地从湖里抬头掀起的水花,溅了姬旦一头一脸。
「哈哈,我就知道老四你一定会担心得趴下来看我!」姬发朗声长笑蹭上岸来,看着姬旦并末露出恼怒的神色,只是眼睛里涌上一丝微愠。
「老四?真生气了?」
姬发见状,连忙拾起一边的衣衫在他身上胡乱擦了几把,笼上外衣便来到弟弟面前,伸手给他拂去脸上的水渍。
姬旦轻轻咳了几下,淡淡地看了神情紧张的姬发一眼,「里面的湿衣不要穿了,快回屋去脱了吧。」
姬发心里暖暖的,着实为姬旦这样温柔的叮咛而心怀感激。他抬手理了理姬旦沾着水珠的发丝,那顺顺的黑发捏在掌心里,霎时便让姬发心里涌上一股柔软,轻轻地拂向姬旦的面颊,慢慢地以一种超出他本性的温柔把手掌移到了姬旦胸前。
「还疼么?」
姬发的气息有些不稳,尤其是手刚才有意无意地抚过姬旦那柔滑的面部,在低头感觉到姬旦温热的吐息时,双眼便不知不觉凝视着眼前人那两片水红的嘴唇。
那是他几日前还曾爱怜过的地方,只可惜如今他却根本没有理由再碰触……
姬发略有些神不守舍地想着,脑海里却不禁记起丰将几年前在馆驿强吻姬旦的那一幕,他虽然痛恨那蛮人无礼,但如今想来,也不得不羡慕丰将可以那么无畏地对姬旦表达爱慕之意,何曾像他这般明明爱煞了怀中人,却偏偏对姬旦只字不提。
姬旦敏锐地感觉到姬发有些心绪不宁,不过他根本没有深究,此刻只要被姬发温暖的气息所包围,他也已经知足。
但他仍体会得到姬发那只带有剑茧的手,正缓缓地在他几月前的伤处移展着——以着这个男人并不擅长的轻柔力道。
姬发原本打算硬生生地迫使自己收回手,便见着姬旦垂首轻摇,眉目间尽是淡然,他突然心中伤痛,当下忍不住上前拥住姬旦的身子,将弟弟紧紧地箍在怀中。
「二哥?」
姬旦心中方愣,却不愿挣脱这团突来的温暖,他安心待于姬发怀中,不解对方为何突然如此动作。
「旦。」
认命一般的泄气呻吟让姬旦感到惊讶,他抬头正欲发问,眼前便微暗,跟着唇上一暖,待全然呆滞的他明白过来姬发真的是在吻他之时,他却已透不过气来。
胸口,好生疼痛……
姬旦青白的手指用力扣着姬发的袖口,慢慢地,终于松下。
良久,呼吸才得以自由。姬旦双颊晕红,在姬发手掌的缓缓抚慰下调息,脑中只是一片迷惘。
但接下去稳稳落在他面部的密吻,却证实他并没有产生幻觉,他不由得紧紧地捏住姬发的袖口,昂首怔怔瞪着温柔凝视他的兄长。
「旦……」
「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二哥?」缓缓地被身旁人放倒在湖边柔软的草丛里,姬旦从姬发眼中读到了陌生的**,只烫得他脑际发晕。
「你所顾忌的东西,全然没有必要。」姬发喉头发紧,声音却有些发哑,但他浑然不觉。
眼前是他姬发爱恋已久,却始终未曾吐露心迹的人,一想到前段日子险些失去对方,他的神智便乱、脑中只有这紧搂之人,恨不能将姬旦嵌入身子里,与其全然融为一体。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姬发知晓他的身世?
那么这个男人为何从不曾表露?难道愚弄他便是这么有趣?那么他这么多年来的痛苦与挣扎,在这个男人眼中岂不是可笑之至?
姬旦惊怒神游之际,姬发滚烫的唇已然落到他的颈间。
碰到了,这一回却是真真正正,毫无掩饰地碰到了!姬发急切地舔舐着身下渴望已久的微凉肌肤,早已神魂飘荡,如坠云端。
正值情浓,肩上却猛然一痛,姬发侧目望去,正是姬旦张口狠狠地咬在他身上。姬发不语,伸手缓缓地抚摸姬旦柔顺的发丝,承受默默淌至肩头的热泪,垂首将未完成的亲吻送到姬旦额前。
他清楚,姬旦此刻已然明白自己早知其身世。
若依怀中人那份难以清偿的真情,就算让姬旦将他身上之肉尽皆咬下,那又如何?
只要姬旦他心中不再感到丝毫的痛苦煎熬。
什么职责道义、救世雄心,什么伦理礼法、规炬方圆尽在此刻灰飞烟灭,姬发脑中昏乱,在姬旦松口那瞬间揽着他狠狠地吻下去,双手用力一折,竟似快将姬旦的腰搂断一般。
「你什么都不顾了?」姬旦重获自由时不禁喃喃自语,迷茫地看着喘息越发急促的姬发吻干他面上所有的泪。
看着姬旦颊边耳后那渐红的肌肤,姬发心旌荡漾随意「嗯」了一声,用更深更烫的吻应了姬旦的问话——
他们此刻便是真真正正什么都不顾,什么也全抛下,相互浸在迟来太久的欢爱之中,皆心神摇曳,迷醉不已。
从不知道放任一切的感觉竟是这般美好,姬旦的身子渐渐柔软,任由姬发摩挲捏抚。
他们听到轻声的呻吟、细微的呜咽,还有分不清来自谁的喘息。迷离的,带着一股石破天惊的灼热将他们裹住。
就在姬发的手划过姬旦坚韧的腰身,毫不停留往下滑走之际,迷迷糊糊的姬旦突地一个激灵,按住了男人宽厚温暖的手掌。
「父亲与邑姜……你……也不顾了……么?」
姬发身体顿僵,料他如此的姬旦在嘴边绽出一抹微小的苦涩笑容。
他知刚才本是他拥有这个男人完整之爱的绝佳时机,他实则不愿出言破坏这个梦寐以求的绝佳时机,但是他知道若姬发清醒过来,对方却会因自身的原则与责任而痛悔不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狠狠地拥着姬旦,姬发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满腔**稍去,他不敢瞧姬旦的神色,那一抹微弱的笑容已让他心神皆碎。
长时间的沉默后,姬发再次将唇贴在姬旦面上轻轻地游碾;这一回,他的吻笨拙却充满怜惜,很快地便让姬旦绷直的身体再度颤抖。
「再许我些时日,旦。」姬发喃语,他此生终会负一些人,但如今他是真的断不能舍下怀中人了。
姬旦无语,只是伸手环上姬发宽厚的背。
姬发待想说些什么,山下树林中却惊起一滩鸦雀。
「太公派人来了?」姬旦当先从这团情思中挣脱出来,凝视山脚下的动静,「若非紧要之事,他们亦不会在这么晚赶来。」
「嗯,我们先回去。」姬发最终还是定定神揽住了姬旦的腰,半扶半搂着,带他回到了别馆。
初升的情思便如此生生地暂且斩断。
「侯爷即刻便要发兵崇国,南宫将军等诸位大人遣小人前来禀报二王子,恳请王子早日回到王都。」
「太公何在?」
姬发皱眉,他心知定是众将不大赞成父亲即日起兵这个决定,但姜尚却为何不进良言?
「军师带兵一万伐邗方鬼侯,已然出兵半月。」那兵禀完,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姬发等他示下。
「父王早些时候令三哥攻打耆国,如今咱们兵力分散,可不能贸然再动。」姬旦微微地拧眉,「父王向来谨慎,理应不会这么急躁才是。」
「以太公的本事,拿下邗方是迟早的事,三弟那边有姬奭跟着也应该没多大问题。」
姬发喃喃说道:「莫不成父王想攻下崇国,捉拿崇侯虎父子为大哥报仇?」
「若然如此,父王他老人家早就行动了。」姬旦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开朗笑道:「我们在此地久矣,父王必是想念得紧。」
「原来如此,还是老四你深知父王心意。」姬发大笑点头,立即下命部众准备回转王都。但吩咐完毕面对姬旦时,他仍忍不住露出抱歉的神色。
姬旦温和地摇了摇头,对于这些日子以来的时光,还有刚才浅浅的交心之举,他已经相当满足,再不敢奢望其它。
「……这次我们回去,只怕父王定不会容你再推托与淳于姑娘的婚事。」
「若依二哥之见,我应当拒绝父王的美意么?」姬旦说着,双眼直视姬发,但最终仍心悚于姬发游离的眼神,不禁垂首无言叹息。
姬发当然明白姬旦心中烦恼,心中止不住一紧,无言地握住姬旦微凉的手掌。
吹过卷阿的风,似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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