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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瑛所能掌控的记忆的源头仍旧还是六岁那个炙闷的夏天,眼望镶着紧闭朱门的高墙,继瑛很突然地头一次对“外面”产生了些暇想。
“小少爷,您在看什么?”
是萱儿。继瑛转身后了她一眼,露出淡淡的微笑,随后又将视线投向这个小苑无法襄括的天际。
萱儿打量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想出去吗?”
在继瑛当时的年纪,理所当然无力去体味她语气中那份苦涩无奈。刚到红苑她不过十五,却注定终生被禁锢在这庭院之中,任青春流逝。当时虽是自愿,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实毕竟是残酷到她无法忽视的。
继瑛不懂得萱儿的心情,只是向她点头,干脆蹲在地上,两手托腮,眼直直注视比高墙更高的方向。
“不行啊。我们不能出去。”走过去挡住继瑛响往的视线,萱儿哀伤地说道。
“……”沉默一向是继瑛反抗的武器,都说子承父,他的个性确时像极了沈静执拗的父亲。
“唉……我是真的没办法呀。”萱儿这么说着的时候,眼也望向冰冷的墙,“回去吧。”
继瑛摇头,那是一种突然却来势汹汹的强烈向往,他要看一看红苑外面的世界。好些年后他再去回想,总觉得自己这样的执念也许正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小少爷……”萱儿很显然地不知拿他如何是好。这是继瑛第一次如此激烈地执着于自己的抉择。而就是这样的执着叫她难以应对。
“看看,继瑛想看看!”继瑛这么说着的时候,手指着高墙的顶端,整颗心已飞到了墙外边。其实不久前他曾看到过一次萱儿攀上不知哪处得来的长梯,往墙外看。他知道,那梯子同样能为自己服务。
“萱儿先以沉默同继瑛对峙了片刻,然后她不甘愿地体认到继瑛个性中终于曝光了的倔强,发出一声重叹。
继瑛眼看着她从树背与墙的间隙处搬出一架长梯靠墙架着,不由笑了起来。
他的心跳得很快,小脸因兴奋而微微泛红。
就这样他被萱儿抱起,轻盈而熟练地攀上梯子,又攀住瓦沿。
继瑛被尽量抬高,沾沾自喜地向外望去。
外面并不若他想象中来得多彩多姿。虽较之红苑是宽畅了许多,但仍旧是庭院,花草,小桥,楼阁。再来不过就是很多穿行其间在红苑没见过的下人。
继瑛有些失望地看着这些人神色匆忙地准备着什么,喃喃地问,“这就是外面?”
却意外没能得到萱儿的回应。继瑛抬头望她,发现这个年青女子看起来一如先前对外界充满暇想时的自己一般兴奋。而她眼中水一般的灵动波泽及双颊晕红的颜色都是继瑛能捕捉到却无法理解的。
“他要回来了。”萱儿的自语很轻,却被继瑛听到了。有点想追问“他”是谁,耳边却传来了更为吵杂的声响。因为太杂,所以继瑛单是听清了“王爷”两个字。
随后,在眼际所能触及的尽头,那个人就这样出现在了继瑛狭隘的世界里。
单披一件外褂,左肩缠绕着绷带,那带上沾染些血痕,在仆人惊呼着的簇拥之下,明明脸上渗着汗,安骥王却仍是一贯的冷峻,没有些点动摇。

若果说六年前不过十六出头的安骥王是个意气风发不可一视的少年郎,那么现下占据继瑛视野的他早已蜕变成为英气逼人叫人敬畏的真男儿。
继瑛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总觉得十分耀眼。
那样威仪,那般霸气。许是周围多年都只是女子的柔媚环绕,突然望见如此阳刚豪放的存在,让继瑛觉得万分深刻,一时间,在他的视线中直行的安骥王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如果不是萱儿同样望得出了神,如果不是上沿的砖瓦干裂而不堪重负,如果不是继瑛控望时加重了手攀砖沿的力道。
细小的石块滚落在地上,不宜被人察觉的动静,却逃不过刚潜走下人,在阿淮搀扶下打算回房的安骥王的敏锐。
充满警备的状态下安骥王猛然抬头瞪向他们。继瑛吓坏了,所以失去了重心;萱儿慌了神,所以放松了力道。
继瑛就这样垂直往下落,以飞快的速度掉落着。
“啊!”耳边除了风声,还有萱儿的尖叫声。
继瑛只是六岁大的孩童,一边哭叫着一边闭上了眼,就算他还不能想明白这样直接亲吻地面将会产生的严重后果,他也感受了事态的危急……
萱儿所深深惧怕的碰撞被没有发生,因为继瑛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安骥王的怀中。
抽泣着睁眼,继瑛看到了安骥王紧皱的眉头,和渗血更厉害的肩头。
“对不起,对不起!”头顶上萱儿在无措地叫着。
继瑛咬了咬唇,也轻轻跟着说了声,“对不起。”
安骥王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打量了继瑛片刻。“你就是继瑛?”
没想到对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许是安骥王紧蹙的眉间有了一丝松懈,又或许是婴孩时的印像终究叫继瑛不自觉的偷偷藏了些在脑中,他突然冷静了很多,不再害怕。点头,他淡淡的微笑,忍不住做了和婴孩时同样的动作,安骥王散落下的发叫他无意识地轻轻抬手,抓起了一束,那是他一向像别人表示撒骄的作法。“你叫什么?”他放大胆子进一步问道。
“……慕荣宇宣。”安骥王说不定自己都不会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个孩子轻易放下心防,所以在说出名字的时候,他自己也有一丝诧意。
“王爷……”阿淮没有像平常那样看了安骥王的心思,于是轻轻地唤。
把继瑛交给阿淮,慕荣宇宣只说了一句带他回去,便头也不回地向自己屋子大步迈去。和平日里一样叫人捉摸不透。
一种淡淡的若有所失的感觉头一次出现在继瑛的生命中,但被尚是孩子的他很快的忽略了。
被阿淮抱回红苑,刚踏上地,又被萱儿紧紧搂住。
耳边是阿淮对萱儿的责难,继瑛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样的情境里。
他还在体味对“外面”的认知,想来想去,他能记住的只是外面有一个叫做“慕荣宇宣”的男人存在,一个好像会发光一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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