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极夜复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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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秋风这辆马车不仅车厢内宽大奢华,行驶的时候也是又快又稳,颠簸的幅度很轻,坐在固定好的柔软躺椅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波动,让高莫野啧啧称奇,不住的打量着马车结构,意图看看这辆马车的特异之处。
“云兄,当日在京城因为事务繁多,没能好好和云兄把臂言欢,来,今日暂且补过昔日之失!”夜秋风虽是文人,但西北男儿的豪爽之气不减,从马车壁上抽出一个暗格,拿出一个精致名贵的白玉酒壶放到三人面前的小桌上。
又转身从小桌下拿出三个酒杯和一个盛着绿色液体的大肚水晶瓶,一一摆放在小桌上后,才继续说道:“这壶酒是苍穹特为我这个大舅制的玉冰烧,入口清冽,落腹如火,正适合此时饮用,至于这个玻璃瓶中……”
“玻璃瓶,难道这不是叫水晶瓶或者琉璃瓶的吗?”高莫野没看云寒渴望的眼神,反到很失礼的打断夜秋风的谈话,直接了当的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夜秋风有些愕然的看了高莫野片刻,又看了看云寒无奈的脸色,考虑一下措词后才笑着说道:“严格来讲,水晶瓶和琉璃瓶其实并非一种,水晶瓶是采用天然水晶石人工雕琢而成,因为水晶易碎,故而成品水晶制物才珍贵。至于琉璃瓶,更应该是一种人工制物,以琉璃玉和琉璃母二者相互配合,经数十道工序而成,成品之时天时人运缺一不可,也十分难得。至于这个玻璃瓶,只是我夜家即将推出的一种器皿用具,和陶瓷等物各有千秋,但比之水晶瓶或琉璃瓶,那就不值一提。如果云夫人喜欢,等到了夜家别院,我送夫人一套玻璃用具,算是小弟的见面礼好啦!”
高莫野的好奇心得到满足,爽快的一挥手,大方的说道:“你这人不错,到时不要忘记才好!”说完就拿起玻璃瓶左右看了起来,最后自己拿起一个杯子将里面的液体倒了出来,一边看着,一边问道:“可以喝吗?”
夜秋风神色依然,面带笑意的说道:“这是苍穹用几种水果果汁混合调制的‘绿色原野’,还请云夫人品尝指正。云兄,令夫人如此爽快大气,连我这个男儿看了都觉佩服,怎的云兄却如此拘谨。来,你我一人一杯,干了这壶!”
夜秋风的洒脱大气将马车中的气氛变的极为热烈,云寒也逐渐放开拘谨,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苦笑,一边接过酒杯,一边无奈的说道:“拙荆为人一向如此,先岳父甚至将其改名‘莫野’,只是,唉,甚是可惜了岳父一番美意!”说完,一口干了杯中酒,果然如同所说,入口清冽干醇,但一落入喉,就如火炭一般,周身都热乎起来,其味竟是生平仅尝,比之京师名酒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云寒击腿而赞,惹的正小心品尝绿色原野的高莫野翻了个白眼给他,使得他大感尴尬,也惹得夜秋风哈哈大笑,一连又敬了他几杯才淡然问道:“不知云兄先岳是何人?”
“高正,高御史!”正喝的爽快的云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正端着酒杯送入口中的夜秋风微微一怔后才送酒入喉,回味片刻才悠然问道:“可是当年被称为‘铁面御史’,主张‘抑制兼并,耕者有田’的高正,高大人?”
“好,真好喝!”突然一声大喝,让座中的两个男人纷纷侧目,云寒更是露出歉然的表情。
而当事人高莫野毫无自觉,一边继续给自己倒了一杯绿色原野,一边漫不经意的随口说道:“老爹那是不识时务,现在各州田地八成以上都在豪门手中,抑制兼并,不就是要对付他们吗?就是你们夜家,虽说是商人,但在湖州不是也有万亩良田?抑制兼并,谈何容易?老爹最后能得善终,已经是莫大幸事。”
这话让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夜秋风严肃起来,放下酒杯,很是郑重的对高莫野道:“云夫人的见解确实过人,当日我听闻高正大人事迹后,也曾以为这是治国良策,但……”
微微停顿一下,见对方没有表示什么不满才继续说道:“但我有一日和苍穹说到这个问题时,苍穹却说此法在现今绝对行不通,甚至还说及高正大人若不改弦易辙,只怕会被排挤出朝廷。今日得闻夫人高见,和苍穹竟然异曲同工,实在让在下钦佩,既然云兄已经答应出任苍穹的枪马教习,不知夫人可否担任苍穹的西席,负责教导他一些见闻学识?”
高莫野瞥了一眼对方,见对方的确语出挚诚,才极为不舍的放下手中的绿色原野,沉默片刻才淡然问道:“既然小夜公子如此聪慧,那他可说及如何才能实行我爹之策!”
夜秋风略微有些为难的考虑片刻,才毅然说道:“当时苍穹也说了八字,‘乱后重分,以制定规’。”
这话云寒有些听不明白,但高莫野却明白,眼中顿时一亮,这八字竟和她所设想的‘皇权势张,以力行制’各有千秋,这让她对小夜公子更增好奇,一个十岁小子,只是听过一遍,就可以随口说出堪比自己数年苦思之策,那此人智慧实在是惊人,若求助于他,借他之力,能不能实现爹的夙愿?
不知不觉中,高莫野将夜苍穹放到和自己一般的高度,犹如对待一个同等智者一般,考虑对方答应自己要求的可能性有多少!
夜秋风说完半晌没等到高莫野回应,又抬头看过去,却发现对方似乎想什么事情发了呆,无奈的摇摇头,求救的目光转到云寒那里。
云寒也对老婆的屡次失礼感到无奈,轻轻拉了一下她,低声说道:“莫野,夜公子还在等你回话了!”
高莫野倏然惊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陷入思维迷区,被对方精彩表现引入歧途,忽略对方无论智慧如何高绝,现在还只是一个十岁小子,夜家都论不到他来做主,何况其他?
“既然夜公子如此看的起愚妇,莫野再推辞就是矫情,不过,我有个条件,每天我都要一瓶这种绿色原野。”
夜秋风心怀大放,他算看出来,这个高莫野别看她表面有些失礼随意,顽皮跳脱,但却是一个具有大智慧的女人,不经意的行为背后往往掩藏着深意,能得这样的女人为苍穹的西席,真是老天的恩赐,而且以她的性格,一定能对小妹的心情有所缓解,那可真是一大幸事。
想到得意处,夜秋风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一连声的答应对方的要求,并举起酒杯,对着他们夫妇敬了一杯,表示尊敬和达成协议。

气氛越发热烈随意,没多久,夜秋风就一口一个‘云老哥’‘云大嫂’的称呼起来,而对方也是‘夜老弟’长,‘夜老弟’短的,扯起来,越说越熟,到了最后,云寒借着酒劲将自己当年游侠各地的爽快,入京城后的英雄气短,有才不得用的烦恼,这次无妄之灾的郁闷一一道出。
不仅让夜秋风为其遭遇大感不平,就连一直喝着绿色原野的高莫野也黯然的放下酒杯,看着此刻纵情肆意的丈夫,心中涌出一种酸楚,无论自己如何设法诱导他开心,但有些东西却一定是男人和男人才能互相交流的,而自己的相公,却在京城被禁锢太久太久,竟然到了没有一个朋友可谈心的地步,可见他平日的忧郁苦闷有多重。
这通酒将云寒的苦闷发泄了一部分,也让夜秋风和云寒夫妇的关系上升到知己好友的地步,事情就是如此奇妙。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夜秋风和云寒夫妇还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相约再把酒而谈后才走出马车。
刚下马车,云寒夫妇才惊觉此刻竟然出了灵州城,迎面就是一座气势恢弘,充满大西族风格的环形石堡,墙高五丈,上面的痕迹已经斑驳,充满一种历史的沧桑,正中大门上还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彩图,上面挂着两条垂地长幅,正是欢迎重要人物到达的彩色迎宾旗。
石堡大门前还用绿色的冬青夹成一条宽阔的直道,上面铺垫的石板也表现出岁月的坑洼,所有一切无不表明这个石堡的古老和久远。
此刻大门处已经有大批的人员,穿着整齐漂亮的服装,佩带着华美的兵器,站的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迎宾人员。
为首的是一位服饰华丽,脸容清瘦,鼻梁挺直,须黑发白,双眼炯炯有神,身躯雄伟,仪态威严的老者。其后有两人,右边站着一个顶盔穿甲,背挂重剑,身躯高大的大西族骑士,虽然其站姿极其挺拔,但从头盔下面露出的白色头发上可以看出,他的年纪应该不小。左边的也是位老者,不过在形象上可比前二人差的远,干枯的面容上须发皆白,意态淡然,一袭简单的布衣白袍,左手微握腰后宽刃短刀,右手随意垂下,正用探询的目光望着云寒,特别注意其背后那个长包袱,看起来,他对这个有点兴趣。
云寒拉着高莫野快步上前,对着为首老者恭身施礼道:“有劳夜老先生,让长者等候,实在让小子汗颜,这是拙荆,莫野,快来见过夜老先生!”
高莫野走了过来,打量起这位有天下奇人之称的夜家当家人,仪表不俗,虽已老迈,但威严豪雄之气仍扑面而来,何有半分商贾俗气,不由的心中暗赞,乖乖的过去见礼。
夜天全一边微笑回礼,一边凝目看了高莫野片刻,才探询问道:“云教习这位贤妻可姓高?”
云野初以为是夜秋风给夜天全说的,可看到夜秋风正和林奇.兰特站在自己身后,就知道另有原因,老实的说道:“正是,拙荆出身于官宦,先岳父乃是监察御史高正,高大人!”
夜天全面露惊喜,失声道:“果然是高老弟的女儿,昔日我和你爹曾在九江论事,一时忘形,弟妹怕误了船时,故意引得襁褓中的你哭泣,以此来提醒高老弟和老夫,为此,我才认识了你娘。若不是这次见面,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你是高老弟的女儿!”说完,还不住的打量着高莫野,连声的说像。
高莫野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和她家还有如此渊源,为何爹娘生前没有提起过?
幸好夜天全马上就解释了他的疑惑,感叹道:“高老弟和弟妹的品德真如白玉之莲,本来我听闻高老弟仕途不顺,有意为其疏通关节,结果被他知道,被他大骂一顿后宣布和老夫绝交,从此不再和老夫来往。后来听闻高老弟和弟妹过世,我连夜赶往京城,结果还是误了出殡时辰,等老夫赶到墓前,已经空无一人,只得拜祭一番后离去。我也曾打听你的情况,得知你已嫁人,就没再过问。此事一直是老夫憾事,所以没跟任何人提及,不想你却是嫁给云教习,如今想来,这真是冥冥中的奇特缘分。”
高莫野恍然,半晌才点头道:“昔日爹爹和娘亲下葬后,我去扫墓,却发现多了许多祭品,原来是伯父所为,如此高义,请受侄女一拜!”
夜天全连忙搀扶住她,夜秋风也上前耳语了几句,让夜天全更是开怀大笑起来,连声说道:“原来侄女还答应担任苍穹的西席,那太好啦,如今将事情说开,更不是外人。云教习,莫野,你们二人就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一切随意就是。”
云寒和高莫野对望一眼,一起道谢。
既然论起渊源还到父辈那一层,这里面的关系自然更是近了一些,夜天全笑容满脸的将修格.兰特介绍他们认识,并说他是林奇.兰特的父亲,高莫野偷偷打量两人,发现他们还真像,特别是背着那把剑的时候。
不过当介绍到那个枯瘦老头叫古莫然的时候,云寒眼神一亮,连声问道:“可是十年前名震西北,后来却销声匿迹的‘刀王’前辈?”
古莫然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淡然自若的说道:“那是别人的抬爱,我现在只是夜家别院中的刀术教习,云寒老弟能来,可是让老夫大感欣慰。”说完,还十分满意的摸摸胡子,让云寒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互相介绍完毕后,双方更觉亲热,夜天全热情的将他们迎进石堡,边说还边带着歉意说道:“小女身体一直抱恙,所以未能亲自来迎接,不过我已经让人在她休息的静禅园备好一切,云教习和侄女还请移步。”
高莫野抢先答道:“伯父太客气啦,侄女以前不知伯父和家父还有如此一段故事,如今既然说开,伯父再和侄女客气,那就见外啦。寒哥能来夜府,也是一种缘分,伯父直接叫他云寒就是。”
夜天全微微考虑片刻,爽然应承:“只要云寒贤侄不介意就好!”
能更拉进一层关系当然好,云寒虽然在京城官场上碰的满头包,但这点还是很明白,再加上高莫野暗地里使的眼神,当下更不犹豫,很是干脆的说道:“云寒拜见伯父!”
夜天全大笑,连声说好,带着二人向着静禅园走去,边走还边介绍石堡中景色有那些不同,有时还打趣几句,显得极为健谈,让云寒夫妇半点都没有感到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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