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百里风尘昏 血战愁思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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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郡王率众与贼战黎阳城南,身先士卒,杀伤甚众。及至伯昇率军来援,郁罗亦返军复战。郡王与诸将相失,为贼骑所围,团练殷延辉独从郡王,延辉乃于马前步执陌刀,距跃大呼,连斩数骑,郡王执弓矢,发无不中,遂突阵而出,得入大军。
延辉身小而勇,贼见而避之。郡王乃叹曰:“胆决如此,何必八尺之躯!”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八
九月初九,重阳,太子和程羽、李樊生、杜屹、南若云、卢思翔、骆承志、雷鲲几人出城北登邙山,远眺胜景。行辕诸人都有些提不起兴致来,任停云离开了行辕,大家心下都有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统帅,在他们的心中,就象一根定海神针,让人倍觉踏实,只要他在,无论形势怎样危急险恶,都一定会转危为安。
他在京城过得可好么,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太子回头瞧瞧众人,摇了摇头道:“既是无心赏景,咱们回罢。”
这一天东都城内也开始恢复往日的作息制度,官员们都给假一日,温盈盈便闹着要父亲请行辕诸位大人到家中来饮菊花酒,温博被女儿磨得烦了,只得答应,却又说道:“任停云已经回京,爹爹要请,也只能请太子殿下和程将军。你上回甩脸色给云飞,今日他们来了,你再不可无礼。”
温盈盈一听任停云已经离开东都,心下好生失望:“任停云走了么,什么时候走的,他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温博嗤地一笑:“好笑,你又不是西天王母,他回京述职,用得着先来禀报你么?”
温夫人瞧出女儿心事,便向温博道:“你也是的,趁那位任大人未走之时,你不会请他来衙署里坐坐,说说闲话?”温博愕然道:“我如今兼着东都府尹,每日里忙得连午饭都吃不安生,那有工夫请他来闲话?况且我不是请他来吃过一顿酒么,第二日他便回京了,”说着将茶盅一放,走到堂外对管家道:“你拿我的谒帖去统领官衙请太子殿下和程统领,还有李参军几位,说我备下了菊花酒筵,请他们务必赏光前来。再遣几个人去三司衙署,叫几位司使也来罢。”
温盈盈心下一算,酒宴的第二日任停云就走了,那不正是自己去给他送粥之日么,登时心下恼怒:“好啊,我问你今日有何事,你竟然都不告诉我你要走了!哼,当自己好了不起么?”可是又忍不住问道:“爹爹,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温博立在堂外回头瞧她道:“任帅回京是向皇上述职,事情禀完了自然就回了。哎我说你一个姑娘家没事打听这些做什么呢?”
温盈盈撅嘴道:“我不好玩,所以想去找他玩啊。”温博哂道:“人家堂堂的统兵元帅,戎机繁剧,哪里有工夫陪你玩,真是小孩子话!”
温夫人见女儿面色不善,便出言相慰道:“女儿,既然那位任大人已经回京,你就是气恼也没用的。等他回来,我教你爹爹请他到家里来玩,你自然就能见着他了。”温盈盈哼道:“他不回来最好,谁稀罕见到他!”说着一扭身进了内室。
温博走进来叹气道:“盈盈这脾气,如今对我这做爹的说话也是这般,都是你自小把她惯坏了。”温夫人却笑道:“老爷,你女儿有了心事啦,你竟没瞧出来?”
温博闻言,愕然道:“她整日里养尊处优的,针也不拈,线也不拿,能有什么心事?”温夫人啐道:“你是越老越糊涂了。你没瞧见你的宝贝女儿有事没事老是提起那位任大人么,我问你,这任大人究竟人材怎样?”
温博一听不由愣住,过了会儿才说道:“那可不成!任停云固然是万里挑一的奇男子,可是我听说他是有意中人的。那女孩儿大老远地从楚州赶来瞧他,如今又跟着他进京了。见过那女孩儿的,都说她是神仙一样的品貌,咱们女儿这样的脾性,任停云又怎么会瞧得上?”
温夫人一听,登时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任他谁家的孩子,就算再好,能好过咱们盈盈么?再说就算这任大人以前有中意的姑娘,那姑娘总不会比盈盈出身更好罢?要是这任大人竟然瞧不上咱们盈盈,那我觉得他也好不到哪去。”
温博“嘿”了一声道:“妇人之见。古人曾云糟糠之妻不下堂,任停云若是见咱们女儿出众就将那女孩儿弃了,那我才会大大瞧不起他呢!”
重阳这一日,恰好是武林名宿铁弓金刀齐仲杰的六十大寿,各处江湖人士都赶到中州息阳来为他贺寿,一时间竟来了千余人,把个齐家大院挤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
齐仲杰正在大厅陪着几位辈份颇高又相熟的朋友说话,他的长子齐晖急急进来道:“爹爹,有两位朝中大人前来拜访。”
齐仲杰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对几个朋友道:“众位先坐着,容老夫去迎接。”说着急匆匆出去了。
待他赶到院门之外,只见两个身着绯色官袍之人立在石墩前,一齐向他行礼致贺。齐仲杰打量一会儿才认出其中一个是人称天下第一捕头的戴云龙,忙笑道:“这位不是云龙么,你大老远从京城赶来,小老儿心下如何过意得去?”说着又瞧瞧闻非凡。
戴云龙微笑道:“我二人拜寿来迟,实是不恭。齐老爷子,这位是闻超尘,是晚辈的同僚。”齐仲杰闻言一怔:“你是闻非凡?”
闻非凡上前一步道:“我二人是为先天教之事赶来中州的,如今先天邪教余贼犹存,所以我等来请齐老侠相助一臂之力。”齐仲杰点点头,肃容说道:“毕棍王在汴梁遇害之事,我也听说了。两位有什么用得着之处,只管吩咐。来,咱们进来说话。”
几人进了院门,齐仲杰又道:“我听说先天教主被任停云一剑取了性命,可是真的么?”戴云龙直摇头道:“江湖上消息传得倒快,只是任大人虽然替江湖诛了一恶,自己也是身负重伤。”
齐仲杰闻言点头道:“传言说任停云一个照面就取了那先天教主性命,我心下还觉疑惑呢,都说先天教主武技深不可测,我想停云也不大可能一招就杀了他。”又问道:“那先天教主既已除了,余贼实不足道也,只是先天教行事甚密,谁也不知他们总坛在何处。”一直不出声的闻非凡这才说道:“在下知道。”

齐仲杰停住了脚步,这时程家堡副堡主程炼、江淮第一剑聂元琮等人都过来与他们相见,齐仲杰便将方才说起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这时众宾客都围了上来,静静听着。
聂元琮便目视戴云龙和闻非凡道:“二位缉捕使的意思?”闻非凡沉声道:“咱们齐心合力杀上先天教总坛,将其一举灭了。”
众江湖豪杰听得先天教主已被任停云所杀,胆气皆壮,立时就有许多人轰然响应。齐仲杰忙道:“咱们也不用都去。这样罢,各门各派自选好手出来,由两位官使领着,小老儿自然也要跟着出一把力,今日就在这里喝杯壮行酒,明日一早动身,如何?”众人都欢然叫好。
闻非凡见周围一张张兴奋的脸,心下暗自不屑,又想道:“立下这一功,太子面前或有进身之机?皇甫兄,这是你自己惹祸上身,可不能怪我赶尽杀绝啊。”
既已叛卖过一次,就只能叛卖到底。
八月廿四日,大名府元村镇。
粟志珍所率领的东路军在此地已经与从西面追来的图鞑军激战两场,两战皆北。于是他下令坚壁不出,汤如龙向粟志珍道:“我师虽败,损失并不算大,如此坚守,是否过于谨慎?”
粟志珍答道:“野战非我所长,此地依垒坚守,只为与伯昇消耗时日,且有此据点,便可向胶济征粮,无须倚赖东都。”时玉成闻言道:“既如此,就由我率部赶赴武阳,征集粮草。”粟成玉点头道:“好。”
三日之后,时玉成部押粮返回元村,路遇伯昇精骑,被杀得大败。激战中时玉成坐骑负伤将他掀翻在地,幸亏齐曜、段诚等拼死将他救下。正在危急时,粟志珍亲率本部赶来接应,东唐军且战且退,最后退入营垒之中,死守不出。
劫得这批粮草对伯昇来说真是雪中送炭,他的军队一直在野外流动作战,粮草补给时断时续,然而接连的胜利却并没能扭转困难的形势——按下葫芦起来瓢,在西面,晟郡王已经围住了邺城。
在伯昇率军离开黎阳赶赴大名之后,晟郡王便下令他驻扎在恶虎岗的军队全部出营,向黎阳城发起了强攻。
黎阳只是一座县城,城墙低矮,伤愈归阵的李思源奋身执锐,第一个攀上了城头,众官兵紧随其后,鼓噪而进,一举克城。
夺下黎阳之后,晟郡王嘴里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追敌。”
向北败退的郁罗在邺城南面遇到了前来接应的中军都统赛钵罗。赛钵罗便命多莫支率五千兵于愁思岗设伏,东唐军前部谭宗延师赶到此地,立即中伏,被冲得阵形大乱,谭宗延身上多处负伤,铠甲都被鲜血染红,犹自力战不退。
紧要关头,彭玉枫率军赶到,当即和巡检裴令涛兵分两路包抄上去,从外围向多莫支的军队发起了猛功。岳昇腹部受创,他撕下袍襕裹住伤口,抡枪冲阵,东唐军里外合击,终于杀退敌军。
彭玉枫长松一口气,见蜀州军几个将领都伤得不轻,连忙唤医官给他们就地包扎。
就在这时,双方的主力几乎同时赶到了愁思岗,两军主将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攻击令。
这是一场极其残酷的战斗,两支军队的官兵们前仆后地继向对方猛扑了上去,阵亡的士兵们的鲜血浸透了大地。
战斗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双方都还没能占据明显的上风。晟郡王命令柯臻旗下的一个旅由苏崖率领,绕到敌方的侧后。但是赛钵罗察觉了他的作战企图,于是命令莫矩率军赶过去拦截,苏崖的军队刚刚赶到敌方的右翼,迎面就遇上了图鞑人凶猛的骑兵部队。
无论战况怎样胶着,怎样激烈,晟郡王的脸色一直都没有丝毫变化,冷酷得就象一块石头。在看到敌军将领那准确而果断的行动之后,他终于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他向身边的李思源和殷承业二人呶了呶嘴,身后的传令兵擂起了战鼓,两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骁将率领着二千陌刀兵列成刀墙,冲向了战场。
双方都已经战得精疲力尽,这支人数不多但威力巨大的生力军加入战团,立刻就决定了战役的胜负,长刀所到之处,图鞑人的战阵倾刻间就被搅得乱七八糟,许多人放弃了抵抗,向着邺城的方向逃跑。
愁思岗之战东唐军以伤亡四千余人的代价,歼敌七千。晟郡王命聚图鞑军官兵尸体,封土成高冢,号为“京观”,以炫耀武功。随后进逼至邺城城下。
卫英荃对晟郡王道:“邺城坚固,且贼兵尚众,攻之必然力屈,又有伯昇窥伺于外,表里受敌,不如围而困之,以待贼懈,而后可图也。”晟郡王扫他一眼,笑道:“你如今也持重起来了,好,就听你的,打到了邺城之下,孤也不敢大意的。”
于是命令各军围城筑垒,守垒困城,又命彭玉枫部在东面白壁镇驻屯,密切注意伯昇军动向。晟郡王又采纳柯臻的主张,效法当初燕家坡码头的战法,从白壁至邺城筑起高墙,以输粮相济。东唐军日夜筑围,异常辛苦,几日之内便建起一座座相连的土城,内以围困邺城,外则抵御伯昇。
九月初一,寒露。伯昇率军赶回了邺城,向东唐军的营垒发起了强攻。彭玉枫依垒坚守,打退了他的第一次进攻。
初三日,粟志珍和孙钺、董岩率领二万余东唐军也赶来参战了。两军激战三日,这一回,来回作战疲于奔命的图鞑军主力没能打退东唐军的围堵。
与此同时,城内的赛钵罗、郁罗也是昼夜连续率军出击,以呼应围外的伯昇军,东唐军据围坚守,以滚石、火箭还击,赛钵罗和郁罗损兵折将,无法打破围困,只得又败回城内。
绝望的伯昇以作战不力的罪名处斩了新任命的右军副将伊郅勒之后,带着他的军队退到了广平。粟志珍遣人将这个消息转告给了晟郡王。卫英荃知道这一消息之后不禁大喜:“殿下,伯昇杀死伊郅勒,这意味着他放弃了解救邺城的努力,邺城如今指日可下了!”
许多年之后,邺城城外方圆数十里之内,还处处可见白骨。愁思岗的死人冢,依旧巍然耸立着。路过的文人墨客,都啧啧赞叹不已:真是壮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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