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域狼烟起 大将西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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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七部,以西台部地域最广,壮男数十万,牛羊马匹不可数计。其首领归利斡有二子,长子名长荣,臂力过人,刀弓精熟,尤喜读书,其随扈有汉人名山子兴者,以中土典籍献之,长荣读而喜曰:吾当效高祖、太宗,握有四海,方为英雄耳。威德十四年夏,归利斡欲以金珠牛羊来都朝贡,长荣闻之,直入乃父大帐,撕毁贡单,曰:我部地广兵雄,当自王草原耳,何必臣于中土皇帝哉!时年,长荣方二十二岁。乃修兵甲,蓄良马,以图大业。威德二十二年,继其父位,越三年,降伏土罗、勃力诸部,筑大兴城以为都。威德二十六年秋,诸部会于大兴城,合推归利长荣为汗,称大西天王,置文官百属,遂有觊觎中原之心。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七
东唐威德二十八年四月初七日,西北边境,庭州行省最西端的黑水关。
城外,是一片浩瀚荒凉的戈壁,城头之上,戍卒们正在闲聊,一个道:“申时眼瞧着要过了,怎么那班猴儿崽子们还不来换防呢?”另一个笑道:“待会儿白老哥儿来了,得跟他讨点酒回去吃,夜里寒气重,他身子弱,守城时多半会偷带点酒来的。”为首的什长喝道:“你们小声则个,被上官知道了,老白少不得要吃军棍的。人家酒没吃成,倒吃一顿棍子,可不就是你们害的?”
那兵士笑道:“罢哟,孙哥也忒小心过了头的,赵游击这会子哪会来巡城,多半去会他的粉头去了。”说罢,又是一阵哄笑声。
什长干笑一声:“小心点总无大错的。”说罢,将手搭在额头,挡着那西坠的红日,皱着眉往西边望去,见天地交接处,渐渐显出一排黑线,渐渐变大,那是无数带甲的骑士,骑着战马,扬着旌旗,持着明晃晃的战刀,渐行渐近。在军阵的后面,亮出一面白色大斾,上书四个黑色大字:大西天王。又闻得几十只号角吹出低沉的军令:“呜——呜——”那什长面如土色,大叫道:“快去禀报巡检,西台胡人杀来了!”
黑水关陷落的军报很快就传到庭州行省总督衙门驻地——安西城,西路行军府副督兼庭州军统领夏铿正在统领衙门里饮酒作乐,听到军报,酒立刻吓醒了一半,连忙昏头昏脑地问两旁的幕僚:“怎么办,这该如何是好?”
那两个幕僚面面相觑,他们只会陪酒助兴,吟诗作对,这行军打仗,是半点也不通的。前来禀报的总兵朱应暗自叹息一声,进言道:“督帅,为今之计,当速速调遣勒善、库什两镇军马,集于安西,这样咱们有了二万多人马,可与敌一战,令调陇州军移防肃北关外,以为后援。督帅自领大军,驻于和城,则腾格里山南北两麓皆可呼应,末将想来,如此方可拒敌,督帅以为如何?”
夏铿喜道:“就是这般,这样很好!”朱应道:“既如此,请督帅发行军文书给各处驻军,事不宜迟啊。”
正说着,门前的兵丁领着庭州行省总督文可期走了进来,文总督气喘嘘嘘,一张胖脸上尽是油汗:“金宏兄,西台胡人打进来了,如何是好?”夏铿腆腹笑道:“文兄不必惊慌,本帅自有主张。文总督只管安坐府中,静等兄弟的捷报罢。”
威德二十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向和城移防的东唐军与西台汗国的前锋遭遇于塔拉沟。
激战中,东唐军主帅夏铿弃军而逃,总兵朱应为流矢所伤,东唐军遂败,西台**鼓噪而进,斩首二千余。陇州军统领高并闻之,缩于肃北关内,不敢西进。夏铿连夜狂奔四百余里,逃回安西城,坚守不出。庭州行省近半失陷。败报传到关内,京师震动。威德帝龙颜大怒,下旨将夏铿革职枷回京师,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堂会审。九月十日,绞于法场。
五月六日,兵部侍郎韩屺自请出镇西路;并举荐吴州军统领徐珪为副。
十日,威德帝下旨,兵部侍郎韩屺出任西路行军都督府都督,节制庭、陇二州军马。吴州军统领徐珪为西路行军都督府副督兼庭州军统领。越州行省布政使范成仁署理兵部侍郎。
五月二十五日,韩屺、徐珪一路快马加鞭,赶入了安西城。韩屺甫一到任,便整饬军纪,筹集粮草,归利长荣闻报,不敢轻进,乃命大将棱挩驻守黑水关,霍那驻于和城,自领精兵返回国内休整。在乌浒河畔设立行辕,以期再战。
六月二十二日,一支万余人的东唐军开到了黑水关城下,安营扎寨。正午时分,一群军官从营内策马而出。为首的将军,虎目虬髯,玄甲赤马,披一件黑色披风,约莫三十六七岁年纪;正是副帅徐珪。在他身后左侧的军官,面色淡金,身形瘦长,却是已经伤愈的总兵朱应。徐珪回头道:“咱们先去城下瞧瞧。”朱应忙道:“既如此,末将叫他们多带些人马来。”徐珪点头道:“如此甚好。”说罢“驾”的一声,打马飞奔而去。
距城一百五十步之遥,他勒住了马,指着城头对赶上来的朱应道:“黑水关城墙亦算得险固,怎的会让胡人一夜间便夺了关城?”朱应苦笑道:“太平日子过久了,军士们听到号角声吓得腿都发颤,如何还能守得住?”
徐珪点点头:“想当年卫公爷西出黑水关,远击三千余里,那是何等的声威!后来的薛高元帅、殷烈元帅,也只有开疆拓土,没有丧师辱国的,咱们这些不肖子孙,再不济也得把这片江山守住罢?”众军官都道:“将军说得是!”
徐珪又细看了一会,问道:“这翁城,当是西番占了城之后复修的罢?看起来,要夺回这关隘,咱们的器械怕是不够,这守城的棱挩,也是归利帐下得力的大将呢!”说话间,一群中下级军官,校尉、骑尉、卫尉、副尉骑马次第赶到,军士也越集越多。
这动静早惊动了城中的守军,主将棱挩闻报,也已赶到城楼之上。指着东唐军军阵破口大骂,污言秽语,粗陋不堪,徐珪等人自也不去理会他。
棱挩正骂得起劲,徐珪身旁不远处一名年约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军官,悄悄往身后招招手:“取弓箭与我。”一名副尉忙将铁胎弓、白羽箭递与他。这青年军官张弓搭箭,便往城上射去,只听嗖的一声,真个是疾如流星,快似闪电,众将正在愣忡间,那箭已不偏不倚,正中棱挩的咽喉!棱挩仰面就倒,城上登时大乱。
徐珪一见大喜,马鞭一指:“攻城。”众将大呼:“得令!”纷纷跃马扬鞭,直冲而去。朱应将手一挥,士兵们架起云梯,也向前冲去。
两个时辰之后,徐珪端坐在黑水关面西的城楼之前,满意地看着军士们清理战场,不一会,一名亲兵走上前来向来行礼道:“副帅,他们二人来了。”徐珪点点头,站起身来,看着向他行礼的两名青年军官,右边一个,虎气勃勃,身材高大,教人一看便知是员骁将。左边一个,身形瘦削,面如冠玉,看起来倒象是个文弱书生。
徐珪打量了一下二人,先对右边那人说道:“你是王钰,朱总兵旗下骑尉,现任团练官之职。”又对左边那人道:“你叫任雨轩,纪总兵旗下,也是骑尉,也做着团练,我说得是也不是?”二将都躬身道:“副帅说得一点不差。末将敬服。”二人这番话均是发自内心,西路行军府大小军官数百人,他随口便能叫出两人名字,若换了夏铿,只怕是想破头也想不起这两名下属的名姓来。
徐珪拍拍王钰的肩膀:“攻城时你是第一个登上城头的罢?当真称得上是有万夫莫挡之勇!你是使剑的?武艺的确是不错。更难得的是这份勇锐之气。军人要的就是这个!”又看着任雨轩道:“你更是难得了,一百五十步之遥,竟然一箭取了番军主将的性命!你也是使剑的罢?有人说你的剑法是京师以西第一,怎么今天你拿着一杆枪冲上去了?西路行军府中,实是人才济济,咱们齐心戮力,何愁山河不复!军报我已拟就,这一战,你们二位都是头功——”他心下也是暗自纳罕,这年轻人看起来单弱得紧,竟有恁大臂力?
正说着,总兵纪成前来禀报:“副帅,韩督帅有信到了。”这纪成原为陇州军统领高并旗下总兵,并未参与塔拉沟之战,韩屺到任后,命高并调兵移防肃北关外,高并便将纪成这一师人马调了过来,俱由徐珪指挥调度。
黑水关西四百里,乌浒河畔,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上,密布着无数的帐篷,正中那座最大的帐篷,上饰金顶,彩旆飘扬,帐中一名男子正在读着手中的羊皮卷,双眉紧皱,但见他披着头发,在脑后缵成一根小辫,狼目鹰鼻,唇上一道浓黑的一字须,身着一件华丽的袍子,正是草原上桀骜不驯的君主——归利长荣。
他气愤地将手中的羊皮卷往地上一掷:“棱挩怎么会这样地不中用,两个时辰便将关城丢了?而且还被人用箭射死了,咱们草原上的好汉子反叫汉人给射死了,这不是叫他们耻笑么?”他宠爱的妃子没於氏笑着递给他一碗羊**:“大王,城丢了还可以再夺回来,您不必为了这点事情就气的胡子翘翘的。”归利长荣撑不住一口奶全喷了:“爱妃,你小心把我给呛着了。”没於氏吃吃轻笑,走到身后替他轻轻捶背。
一直小心翼翼立在案前的副丞相山子兴方松了一口气:“大王,黑水关虽然丢了,但是行辕离黑水关尚远,突跋将军已在距黑水关一百五十里处布下了防线,东唐军眼下应该也没有能力在草原上展开攻势的。可虑的反而是霍那将军那边,这一来和城与行辕就被敌军生生切开了,不过和城城高粮足,守上一年半载是没有问题的——”
他话未说完,帐幕已被人掀开,号称西台部第一勇将的野利绂身披甲胄,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大王,我知道黑水关丢了,请让我带领儿郎们去将关城夺回来!”
归利长荣看着他笑道:“野利将军,我知道你是草原上最勇敢的那只雄鹰,但是咱们要跟汉人打仗,光靠勇气是不够的,还要和他们斗斗谁更狡猾呢。”
野利绂不屑地道:“比狡猾那是狐狸们干的事情,咱们是老鹰,是狼群,他们汉人才是狐狸。”
山子兴心中暗哼一声,脸上却显得极是谦恭,一句话也不多说了。他原本是汉人,跟随归利长荣已经多年,一向都被归利视为智囊。归利扫他一眼,知道野利绂的话其实已将这汉人羞辱了一番,心道:“汉人就是这样,被人当面辱了还不敢拔出刀来。”于是笑道:“想要杀死狐狸,那就得比狐狸更狡猾,看来庭州新来的那个将军还是很会打仗的,咱们肯定要和他刀对刀箭对箭地杀一场,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副丞相,你怎么说?”
山子兴恭声道:“大王说得极是,庭州地广人稀,若是一城一池地守,他们就是有十万大军,也是守不过来的,这样,”他指着案上的地图——这是他去年便遣人偷偷绘制了的,“咱们先点起人马前往突跋将军的前军大营,然后,咱们绕开黑水关,看这里,白豹城——”
夺下黑水关后,徐珪命朱应亲率本部人马镇守关城,自己和纪成返回安西城,因为喜爱王钰,他抽走了王钰这一团人马。入城时,他吩咐道:“你们各自回营歇息罢,我去拜见韩都督,你们不必跟着了。”众人领命而去。
任雨轩回到营内,叫士兵烧了一大桶水,脱掉军袍泡在里面,闭着眼睛,想着心事。正泡得舒坦,当值的队长直闯了进来:“任团练,韩大人遣人传信来,命你速去府上见他。”
任雨轩只得复又穿衣出门,打马往衙门而去。到得统领衙门,门前的旗牌官迎上来道:“可是任团练?督帅命你来议事,这边请。”早有兵士接过了马,他便随那旗牌官进去。
那旗牌官领着他绕过大堂,穿过游廊,直入后堂而去,任雨轩心下疑惑:“执事兄,怎么不是在议事节堂么?”韩屺堂下的旗牌官都是随他从西京而来的御前侍卫,眼里不大瞧得起这些在外征战的军官,头也不回地道:“前面。”说着领他到了内堂,“在这候着,督帅一会就来。”说罢一径去了。任雨轩只得打量着墙上挂的字画解闷。

约一盏茶的功夫,他听得远远地有人过来,忙低头立在一旁。不一会,一人走了进来:“久等了罢?快坐,来人,给任团练上茶。”任雨轩忙恭声行礼道:“属下见过韩督帅,不知道大人有何吩咐?”韩屺笑道:“不必拘礼,快坐罢。”说着自己撩衣先坐了下来,任雨轩方告了座。
他抬起头来,这才与韩屺打了个照面,只见都督大人白净微胖,三缕长须,四十余岁光景。那韩屺也将他来打量,过一会方道:“你乃是现任陇州军步军团练,骑尉军阶,姓任,名雨轩,字停云,年方二十四岁,楚州人氏。威德二十五年武举及第。我说的可是?”任雨轩奇道:“都督说得一点不差,不知道有什么指教呢?”
韩屺笑道:“倒没有什么,只是我瞧你象是个世家子弟,不免有些好奇。令尊想必也是为官之人,现居何职呢?”任雨轩踌躇一会,方道:“有劳都督动问,家父任天远,也曾是做过武职的。”
韩屺倒吃了一惊:“哦!原来如此,难怪难怪,那么停云的武艺想必是家传的了,只可惜令尊为国捐躯,实实令人叹惋。”又不动声色拿些诗书兵法来试他,愈聊愈自讶异。
两人正聊着,旗牌官捧着一叠邸报,领着王钰也走了进来。王钰原本就是庭州军官,韩屺颇知他的底细,只对他点点头,命人看座赐茶,一面接了邸报笑道:“你们且在这坐着,一会儿会传你们去节堂的。”说罢带着旗牌官走了。
王钰问道:“任兄,都督召你我前来,可有什么要事么?”任雨轩摇头道:“我亦不知,督帅只是和我说些闲话。”王钰自作聪明道:“莫不是你我二人要升官了?”任雨轩笑道:“断不会是这事!”王钰又笑道:“任兄,都说你在陇州军中武技第一,三月里一场比试,你拿一把木剑,十几个军官都不能近身,等闲了我可要向你讨教讨教。”
任雨轩笑道:“那不过是大伙儿比着好玩罢了。王兄,我瞧着你的剑法刚猛无俦,是出自少林门下罢?”王钰点头道:“不错,我的剑法,是由圆悟师父亲传。”任雨轩肃然道:“原来是圆悟神僧的高徒,真是失敬。王兄,等这仗打完了,我们当真该好好切磋切磋。”
两人正在闲聊,旗牌官前来传令道:“两位都督和几位总兵大人都在节堂之上,命两位过去。”两人连忙跟了过去。到得节堂之上,只见韩徐二人都坐在书案之后,几位总兵除了驻守黑水关的朱应之外,纪成、武铭、冉文焕都在堂内。
徐珪正在与韩屺说道:“——大军驻在安西,离敌过远,一旦有事,首尾难顾,但和城如今尚在番贼手中,末将的意思,得将大军前移至距黑水关与和城更近之处。据末将想来,将大营设在回兀部的地方就很适宜。”两人不敢言语,悄悄在几位总兵身后站了。
韩屺点头道:“既如此,我这就修书与回兀部首领葛罗,请他与你方便,庭州不比其他行省,部族杂居,朝廷推行羁縻,遇事多多知会诸部首领。你也不必耽搁了,此事愈早愈好。”徐珪忙起身领命。领着诸将辞了出来。
步出节堂,徐珪对诸将道:“你们各回本营,点检人马,咱们今日就动身。”看到任王二人,他笑道:“你们也速回去,一会领了本部兵丁,与我同行。”二人忙领命而去。
不一日徐珪便领军到了回兀部放羊牧马的噶尔草滩,徐珪骑马立在一处山包上,极目四望,感慨道:“此地水草丰美,算得是庭州第一富饶之地,但愿烽烟早熄,万民乐业。”
正说着,一条回兀部的大汉打马疾奔而来:“是徐将军么?见过徐将军。咱们首领葛罗大人已经摆好了酒宴,请徐将军和各位官爷赶紧前来!”说罢,以手抚胸,行了一礼,又打马而去。徐珪回头道:“命各部就地安营,王钰,你们二人也随我们一块去。”众人领命。随他打马而去。
行了十来里,就看见许许多多白色的帐幕,散布在草滩之上,一片片的羊群,就如同天上的白云落在了草原之上。任雨轩暗赞:“好一幅入画的美景!”
这一群军官骑到帐幕前,滚鞍下马,回兀部首领葛罗,戴着一顶白色的多帕帽,留着花白的胡子,领着有朝廷封号的诸人,向着徐珪等人抚胸行礼道:“欢迎将军。欢迎来自远方的贵客,回兀部将以最醇厚的美酒和最肥美的羊肉来款待你们。”说着,笑吟吟地将手一让。
徐珪忙拱手行礼道:“安抚使如此厚待,徐某愧领了!此番进兵,驱逐外敌,少不得要各位多多襄助。”说罢,呵呵笑着牵了葛罗的手一同入帐。
正在宾主尽欢,一名传令兵入帐禀报:“禀副帅!有腾格里山南麓送来的军报。”徐珪接过一看,登时阴了脸。他看看诸人,缓缓说道:“西台军绕过黑水关,沿腾格里山南麓快马轻进,一举夺了白豹城。大有与和城之敌相呼应之势,白豹城守军不过一个团,已经全团阵亡了。此事你们怎么看?”
守白豹城的乃是冉文焕麾下的部队,听得此言,他奋然道:“请副帅下令,属下这就点起本部人马,去将白豹城夺回来!”说罢,离了酒席,站在大帐中央,拱手躬身,等着徐珪下令。武铭道:“不知袭击白豹城的是哪一支人马?是突跋还是野利绂,又或是敌大酋亲自前来呢?”徐珪只是沉吟不语。
忽见任雨轩站起来道:“副帅,各位总兵,属下有一点愚见。”他见席中不是将军便是都尉,偏偏他与王钰两个校尉以下的军官也侧身在座,心下稍不自安,眼看又听到了这件紧急军报,想了一会,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徐珪抬头望道:“你有什么计策,说来听听。”任雨轩道:“据属下想来,不论是否是归利长荣亲率大军夺了白豹城,其志决不在于一座城池,不管是正面排阵,又或是间道设伏,其意乃是想将援军一举歼之。咱们若是发兵腾格里山南麓断其后路,显是鞭长莫急。庭州地域广阔,咱们就是人马再多一倍,也是守不过来的。与其被动死守,不若主动出击。敌军前锋大营,距黑水关不足二百里,咱们假装进兵白豹城,到得官道上后突然向西疾进出黑水关,趁夜袭击敌营,则白豹城之敌必退!”
徐珪点头道:“此计大妙,但目下需得速遣斥侯前去打探敌情。”任雨轩拱手道:“属下愿率斥候营先行出发。”
七月初五拂晓,天色将亮未亮之际,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西台军前锋大营尚在一片沉睡之中,箭楼之上值夜的士兵,也正蜷着身子打磕睡。
庭州军的精锐部队,人衔枚,马摘铃,经过一夜急行军,已经悄悄摸到了敌营附近。任雨轩伏在距敌营一百三十步之远的草地上,仔细观察着,听得身后悉悉索索,回头一看,竟是徐珪亲自过来了,徐珪见到他,就轻声问道:“如何?”
任雨轩用手指道:“副帅请看,左右两个角上,各有一个箭楼,须得将其射杀,我再带斥候营的弟兄们冲到排栅前,用大斧砍出一条路来,让后面的骑军冲进去,我们跟着放火!”
徐珪点头道:“很好,就是这样。”将手一挥,左右各四名弓弩手悄悄向两侧箭楼摸去。任雨轩手持一柄四尺长的斩马刀,轻轻打个手势,两名队长手持利斧,带着士兵跟着他而去。徐珪不禁想道:“这次他又使刀了,他腰间那把剑,我来庭州这么久了,到底没见他拔出来过。”回头命道:“骑军准备。”
任雨轩领着兵摸到排栅附近,暗自运起内劲,霎时间天地间极细微的风吹草动都听入耳中,不一会儿听得前后间隔极近的“夺、夺”两声,便知两侧的弓弩手已经得手,喝道:“动手!”而此时,两侧的弩手也燃起了火把,示意他们已经得手。
任雨轩更不迟疑,跳起身来,一刀劈在大木制成的排栅上,暗一运气,立时将一段二尺长的排栅绞成碎屑。两名队长带着一群斧手抢上前来,发了疯一般地挥斧狂劈,不一会,便砍出一段十来尺长缺口。斥候营其他的士兵则扬手将飞抓钉在排栅上,沿着绳索爬了过去。此时,骑军已经从缺口一拥而入。
巡夜的敌兵已经发现有人劫营,立刻吹起了响哨,大批的士兵来不及穿衣贯甲,慌慌张张地从营帐里爬将出来,有的甚至连武器也没有拿,庭州骑军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尽情砍杀,大营内顿时一片哭喊哀嚎之声。斥候营的士兵则将火把扔到帐幕里,不一会,火势蔓延开来。徐珪命道:“找到粮库草场,一把火都烧了!”武铭应声而去。
任雨轩见七千军马已全部杀入,命道:“取我的马来。”一名士兵将马牵与他,他翻身上马,对斥候营游击黄敬道:“咱们往中军杀过去。”说罢带着百余名斥候营士兵冲了进去。
他们冲进去不远,正遇到敌军一名千户长领着一群衣衫不整的士兵斜刺里杀出,那千户长大喝一声,扬着长矛直冲过来,任雨轩挥刀一击便将他手中长矛挑飞,再一刀将他从马上砍下,那群敌兵骇得轰然四散。
任雨轩更不停留,直往中军大帐杀去,路上遇见拦路的敌将,竟无一个能在他手下走过一回合。黄敬跟在他身后,已是看得呆了。
这时敌军前锋营主将突跋已经领着亲兵从中军营帐杀了出来,他挥刀将一名东唐骑兵从马上砍翻,一名万户长赶上来道:“将军,怎么办?”突跋皱眉道:“军队全被打乱了,赶紧冲出去,再整顿人马,室鲁,你带路,咱们冲出去。”室鲁道:“是!”驾的一声,跃马冲在前头。
迎面一员年轻的东唐军官拍马拦住去路,正是王钰。室鲁更不搭话,一枪刺去。王钰不闪不避,轻喝一声:“撒手!”手中重剑挥出,正击在枪尖之上,室鲁只觉两臂酸麻,长枪再也握不住,不禁大吃一惊,正要躲闪,王钰已打马欺身上前,一剑刺入他颈中。
随后赶来的突跋不禁大怒,挥刀向王钰当头劈来,王钰挥剑一挡,只听得当当当当几声大响,两人眨眼间已是互攻了七八招,心下都是一凛。
恰在这时一名千户长赶到:“将军,随我来,这边走!”突跋不敢恋战,忙随那千户长往另一边冲了过去。王钰见追赶不及,便拍马往中军大营杀去,待他赶到,只见任雨轩已经手起刀落,一刀将中军大旗旗杆砍断。两人相视一笑。
待得突跋率着一支七零八落的残兵冲出了大营,回头望时,只见中军大旗颤巍巍地倒了下来。他恨恨地叹息一声,领着败兵往乌浒河行辕退去。
到得辰时,整个前锋大营已全陷入一片蚀天大火。徐珪率领着军马,列于营外,将士们脸上都是一片大胜之后的喜悦。
冉文焕问道:“副帅,咱们这一仗干得漂亮!眼下咱们是不是沿着番军溃败的方向掩杀过去?还请示下。”徐珪摇头道:“穷寇莫追。咱们兵少,突跋收集起他的残兵,尚有一战之力。况且敌军在乌浒河畔的军马必定会来接应。届时定是一番苦战。咱们一夜急行军,又杀了一阵,将士们都疲了;这回一把火将番贼粮草烧了个精光。白豹城的敌军势必不能不退。咱们赶紧退回黑水关去。”众将都道:“遵命。”
这一役,西台汗国前锋大营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粮草尽失,七千余官兵被杀死。其中万户长一,千户长九,百户长数十名。待到两日后突跋集结起自己的部队,二万人只剩了不足万把。
败报传到白豹城,归利长荣原本满心等着庭州军前来陷入自己精心设下的伏击圈,此时顿如一盆雪水兜头浇下。他紧紧捏着手里的军报,沉声道:“传令,全军撤退。”站在白豹城城头,他凝视着北方,轻声道:“徐珪,我必取你项上首级,方趁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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