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相臣作监军 催战黄土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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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德二十九年三月,帝以首辅章元振为监军处置使,出华荫关节度诸军。时太子出京劝农,及至返京,章已出关矣。太子力谏不可,上不听。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八
任雨轩回过头来,表情平静地道:“研芫兄远道赶来,就请在我这里用午饭罢。恰好湘灵姑娘今日送了上好的茶叶过来,我就借花敬佛,也请许兄与我们一道来品茶,午饭时咱们再喝一点酒,可好?”
许南田一愣道:“卑职是个乡野村夫,不会饮茶。不过酒却是爱喝的,既是这样,那就却之不恭了。”任雨轩微笑道:”那好,今日咱们不论国事,只谈风月,好好乐一乐。寒峰兄,就请你去将你的宝贝取来罢。”杜屹回过神来,忙笑道:“那好,且稍待,我这就去。”说罢出去了。
任雨轩便转头对湘灵笑道:“湘灵姑娘,军中饭食简陋,恐难入你的法眼,还请将就。改日我再请你去舜安府中挑一处好地方吃顿饭。”
湘灵抿嘴一笑:“好啊,不过你若是诚心要请我,那就去潭城府的楚云阁好啦。”任雨轩笑道:“那好,就是这样。”
许南田奇道:“楚云阁是湘中第一出名的酒楼,莫非这位湘灵姑娘是经常去的么。”湘灵摇头笑道:“只是闻名,却还从未去过,所以要请任总兵带我去开开眼界。”
正说着,杜屹已是取了茶具、精炭过来。几人便围了上来细瞧,那茶具装在一只精巧小橱之中,风炉、灰承、炭挝、火夹皆为铜制,茶盏是一套白釉瓷具,甚是晶莹细腻,任雨轩不禁赞道:“果然可爱。”杜屹笑道:“可还瞧得过么?其实这还不算是好的。末将转来此处任职时,在潭城现买的。我在家中另有一套琉璃茶具,是当年昭武帝做太子时,赐与先祖的。你们见了,必定喜欢。”
任雨轩点头道:“那可是极稀罕的宝物了,可惜无缘一见。”许南田却道:“必定能卖许多钱罢?”
杜屹失笑道:“好个粗胚,你眼中只认得银子么?湘灵姑娘,还请将你的茶饼与我。”
湘灵笑道:“你放着,我来罢。几位大人只管安生坐着好了。”说罢便从罐中取出一块茶饼,先行炙烤,再敲碎用茶碾子碾了,放入茶罗中过筛,这才烹水煎茶。许南田瞧着叹气道:“原来是这样繁琐,真真是叫水磨工夫了。”杜屹笑道:“这还算是删繁就简的,若细论起来,单以水而论,就有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之说。光是这水,就有许多讲究的了。”
任雨轩也笑道:“真要讲究起来,赏花吟诗,听琴品茗。实为人间至乐矣。”许南田瞪着眼道:“两位竟是这样风雅的,今儿算是开了眼了。”杜屹笑道:“你们雪亭大人的风雅,只怕还要胜于停云和我的,你竟一点也没学到?”
此时湘灵分盏已毕,端与诸人道:“快别消遣他了,先尝尝罢。”
正说着,又撞进来一个人,却是南若云,一见这情形,大笑道:“好家伙,趁末将不在,偷偷吃梯己茶呢。研芫兄今日怎么来了?”
湘灵已是分了四盏与任雨轩、许南田、杜屹和舒海,只手中还剩一盏,便递与南若云,笑道:“茶分五盏,你来得也真巧。掐指算过的?”
南若云接过笑道:“那你自己岂不是没了?刚从舜安府城回来,正觉口渴呢。”
任雨轩忙起身将自己那杯递与湘灵道:“我这杯还没吃,给你罢。”湘灵心下喜欢,笑吟吟接过道:“多谢。”舒海又忙将自己的递与任雨轩:“大人,喝我这杯罢。”
饭后任雨轩将许南田送至辕门外,见他有了几分酒意,说道:“研芫兄,索性你今日就在我营中住下罢。”
许南田摇头道:“谢任总兵好意,只是我今日必须赶回去,我身为水师旅主官,岂敢带头违了军纪?”说着便上了马。任雨轩又道:“研芫兄,前方军情,还烦你随时通报于我。”
许南田一愣,笑道:“原来大人终究没放下,那好,我每隔三日遣人来通报与任总兵。对了,你那位湘灵姑娘,真是人间绝色!”任雨轩听到最后这一句不禁愕然,正要解释,许南田已是骑着马摇摇晃晃地去了。任雨轩见他去得远了,转头望着北面的山峦,默默出神。
这时听得湘灵在他身后轻声道:“任总兵,我也告辞啦。”任雨轩忙回过头来,见湘灵一双眼睛,澄澈清明地望着自己,便笑道:“这就走了么,招待简慢,还请不要见怪。”
湘灵微微一笑:“那你改日再请我便是了。我先回山啦,后会有期。”任雨轩忙道:“稍待,我送送你。”说罢便赶回营内,命舒海去牵马来。
待他牵马赶到辕门,湘灵早已不见。守门军士向他道:“大人刚回营,那位姑娘就自己走了。”任雨轩点点头,仍旧牵了马走出辕门,极目远望。湛蓝的天空里,白云悠悠,去得那样急。碧绿的草地之上,鲜花依旧四处盛开着。
那匹黑马在他身旁,甩着尾巴,打了一个响鼻。任雨轩伸手抚摸着马颈,轻轻吟道:“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他轻轻叹一口气,牵着马又回到营中。却见南若云大踏步向自己走来,便笑道:“俊龙兄怎么这么早就从舜安府赶回了,也不陪着新婚夫人用过了晚饭再回。”南若云道:“昨夜不是陪她吃过了么。停云大人,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瞧着人家在北边建功立业么?”
任雨轩瞧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俊龙兄,从今日起,请你和寒峰兄二位每日带领人马出营操练。现在,我去给太子殿下写信去。”
南若云奇道:“给太子写信?”任雨轩答道:“不错,我要提醒太子殿下留意西路,严冬已过,西台胡人随时都有可能杀进肃北关来。”南若云道:“停云何不直接给皇上和中书省上份奏折?”
任雨轩停住脚步:“肉食者鄙,皇上如今不大理事,章朝恩跋扈刚愎。奏折递到中书省,也不过是送进聋子的耳朵。”
就在任雨轩对南若云说这番话的第二天,肃北关陷落了。
东唐威德二十九年三月十一日,西台汗王归利长荣亲率大军经过三日激战,终于攻陷肃北关城。守军大部阵亡,巡检张常胜自杀殉国。
入暮时分,景长清随着野利绂走入肃北关内的东唐军营,野利绂边走边对他笑道:“景长史潜来西路怕有一个月了吧,吃住可还习惯么?”
景长清淡淡一笑道:“下官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没有什么不惯的。食肉饮酪,下官在西京城中也常常如此。”野利绂哈哈一笑:“可惜这里没有摘星楼那样的好酒楼,上次景长史请我吃的美味佳肴,直到现在我还很怀念呢。”景长清笑道:“既是这样,打入了西京城之后下官再请将军去吃一顿。”
野利绂连连摇头:“一顿是不够的,我要吃上十顿,一百顿,不,我要天天去吃!”景长清瞧了他一眼,摇头道:“滇南鸡枞,东海石花,辽东松子,天天吃?下官可请不起啊。”野利绂咧嘴一笑:“那好,我天天请你。”
正说着,西台副丞相山子兴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叠邸报,面色有些沉重地对景长清道:“景长史,你家主公出事了。而且,图鞑汗国也已从北边打进了东唐啦。”说着将邸报递与他,景长清忙忙地接过来翻看,顿时呆住。嘴里喃喃地道:“好个闻非凡,大事竟然坏在他的手里。”
野利绂奇怪地道:“副丞相,出了什么事?”山子兴同情地望着景长清,说道:“大王还在里面等你呢,咱们一块进去罢。”景长清昏头昏脑地道:“是,好,好。”随着山子兴向军衙而去。
三人一道走入军衙,只见归利长荣正在与另一名大将霍那说话。案下立有一人,形容与他几分相似,却比他年轻几岁,乃是长荣之弟,西台汗国丞相归利拔仁。山子兴进来后向归利长荣行礼道:“大王,景大人来了。”
归利长荣看见景长清,呵呵笑道:“景先生,你的主公被中土的皇帝给杀死啦。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罢!”
景长清此时已经清醒了过来,便向归利长荣行了一礼,问道:“大王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
归利长荣站起身来,踌躇满志地道:“本来和你家主公说好,开春之后我率领大军杀入肃北关,直捣西京。他在城内做我的接应,里应外合,夺下这座天下最繁华的大城。然后我与他共分江山。可没想到,我才杀入关来,他就已经死了。如今城中内应没有了,北面的图鞑汗国倒比我先一步杀进了中原!难道我就眼睁睁瞧着那万里的江山被霍察夺去么?他有什么本事做这四海共主?传令,大军休整一日,后日出发,向关中进击!拔仁,你率领一万人驻守和城,把庭州给我看住了。另外,布野古的万人队驻守此地。其余十个万人队,全都随我东进。”
山子兴疑惑道:“内应没有了,大王还要发兵么?”长荣道:“不错。我要杀进那西京城去,与霍察争夺中原!凭什么让图鞑人白白地抢走了汉人的土地?景先生,我任命你为我的中军参军,随我一道出发罢。”山子兴忙道:“大王还是要三思啊,没了内应,咱们没有必取的把握呢。”
长荣皱着眉道:“你们汉人的胆子真是比兔子的胆子还小。景先生不是说了么,他潜出西京城一路赶来,武威张掖等地都是无兵把守的。这是老天赐给我们的机会。事不宜迟,这事就这么定了。命突跋部为前锋,撒马特部为左军,雅里赫部为右军,野利绂,中军由你来率领。副丞相,你既然害怕,那么就随拔仁一道留守庭州罢。”说罢转身进了后堂。
几人走出军衙,山子兴长叹了一声。归利拔仁笑道:“副丞相不用叹气,你陪着我一块留守庭州,大王不在,咱们两个在和城天天喝酒好了。反正庭州军也不敢来攻打。等到大王进了西京城,咱们随后再赶去瞧瞧那西京城究竟是什么样,不是很好吗。”景长清试探道:“副丞相大人担心大王打不进西京城么?”
山子兴不答,过了一会儿问道:“野利将军,你怎么看?”
野利绂想了想道:“我说不好啊,去年我潜入西京城,遇见了一个很厉害的东唐军官。景大人,你上次说得很对,中土幅员万里,英雄豪杰一定是很多的。也许大王打不进西京城,那也不要紧,咱们就等到下一个春天,再打马入关好了。”
山子兴停住脚步:“下一个春天?野利将军,咱们这次要是不能夺取西京城,也许就是数十年也再也休想踏入肃北关一步了。”归利拔仁诧异道:“可是眼下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吗?”山子兴道:“丞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拔仁笑道:“你顾虑太多了。回和城之后咱们找几个美丽的女孩,好好乐乐。”
三月十五日,肃北关陷落的消息传入京城,朝廷震动。威德帝闻讯,呆坐在龙椅之上,脑子里昏乱一片。章朝恩姚景见他老半天没出声,忙趋近道:“皇上?”
威德帝回过神来,问道:“图鞑军还未逐走,西台胡人又杀进关来了,你们说说,该如何是好?”
章朝恩道:“陛下,肃北关虽已失守,毕竟离京师尚有二千里之遥。臣已发文急令陇州军统领高并率军在河西拒敌。一时之间番贼还打不过来的,只是我东唐军主力还远在北路与图鞑军对峙着。也不知道罗君彦是做什么,出京半月了还不曾与敌一战!他手握重兵,观望不战,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姚景道:“依臣看来,罗君彦素来持重,他不肯轻易出战,必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威德帝自御座上起身,暴怒道:“他有什么道理,十几万大军在淇水边坐视观望,却又不战,他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要做第二个李伯雄?!还有朕的那个二弟,躲在东都城内逍遥玩乐,也不知道为国分忧!”
姚景听得这番诛心之论,心下一颤,登时住口不敢再言语。殿中伺候的内侍署都管阎德仁和几个内侍都是吓得俯首颤栗,心中砰砰乱跳。
威德帝愈觉烦乱,只在殿中来回踱步。章朝恩又奏道:“陛下,为今之计,一面命高立行严守河西,不得后退半步。一面急命蜀州军统领严孝武率军速速自汉中驰援京师。如此虽能解燃眉之急,只是,”
威德帝已是定下了心神,瞧着他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这两条说得很是,你还接着说。”
章朝恩这才道:“那么臣就斗胆直言了,据高立行送来的急报,杀入肃北关的西台军有十余万之众。陇、蜀两州军马加起来也不过六万来人,就是加上羽林军,咱们的兵力也不占优。更何况神武师还守在华荫关不敢动弹,因此光有这两条部署还不能保得京师万全。得从关外调兵回援才成啊。”
威德帝皱眉道:“关外精兵都在汲县与图鞑军对峙着,又如何调得回来?”章朝恩道:“所以说要想转危为安就得先在北路打胜仗!如若不然,咱们空有数十万大军,难道眼睁睁瞧着胡人杀到西京城下么?”
威德帝走回御座之前,已是下定了决心:“元振,朕就命你为监军处置使,不日赶赴军前,总监各军。你要催促罗君彦等不可再犹豫迟疑,逡巡不进。速速击退图鞑汗**,然后回师关内,护卫京师!就是这样,你重任在肩,可不要辜负了朕的厚望。”
章朝恩闻言心中大喜,连忙跪下道:“臣敢不尽忠效命,为主分忧!就请圣上安居禁中,静候臣的捷报。”姚景心下暗叹:“子敬被扳倒了,你又要来收拾罗君彦了。”
内廷昭庆殿前,章贵妃正在游廊下逗弄着一只凤头鹦鹉,两名宫女紫薇和绿萼随侍在侧。一个小内侍走上前来躬身禀道:“贵妃娘娘,章中书求见。”章贵妃不经意道:“快请他进来罢。”小内侍道:“是。”倒退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章朝恩便由内侍领着到了廊下,章朝恩向着贵妃行了一礼:“臣章朝恩见过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章贵妃依旧逗弄着那鹦鹉,嘴里笑道:“哥哥不要弄这些虚礼罢,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今日怎么来了?”章朝恩这才笑道:“特地来向妹妹辞行的,皇上已任命我为监军处置使,明日我便要出京了。”
章贵妃将鸟笼递与紫薇,问道:“好好的怎么要出京,皇上怎么会让哥哥做了这劳什子的监军,瞧哥哥还挺高兴的模样。你就不怕么?”
章朝恩笑嘻嘻道:“这可是好事,我为什么要害怕呢。罗君彦老匹夫致仕在家也就罢了,偏又要来出任这大都督。待到他打退了番军,皇上岂有不封赏的?这样好事,我是断不会让他独占的。他如今年纪大了,胆儿也小了。做了大都督却又不敢出战,嘿嘿,那也就怨不得我要来插上一脚了。”
章贵妃不感兴趣地打了个哈欠:“老元帅不敢出战,所以皇上就遣你去统帅大军?可是你又不会打仗啊。”
章朝恩得意地笑道:“我又不用亲自上阵杀敌,自有那十几万大军为我建功立业。妹妹瞧好了,此番东去,我少说也得挣一个侯爵回来。”

章贵妃笑道:“原来你是嫌伯爵的封禄低了,难道还想要皇上封你做公爵不成?”章朝恩呵呵一笑:“那也不是不可能之事。”章贵妃道:“依我说,哥哥如今吃着伯爵和当朝一品大臣的双俸,每月里底下官员的敬奉也不在少,竟还嫌不够么。你的花销就那么大的?若真是缺钱花,妹妹每月的脂粉钱反正也是用不完,你若是府上吃紧,知会我一声便是了。”
章朝恩摇头道:“所以说你是妇人之见,我出京去执掌大军,难道真是为了那点封赏么。若不是妹妹进了宫,我哪里有今日的富贵?朝中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呢,权柄如不自固,迟早就会有人下手。我请妹妹撮合公主与我那犬子之事,也是为此。我说妹妹,你入宫已有四年了罢,怎么肚皮却是这样不争气的,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你为圣上再育一位皇子,你我二人在朝中的地位,才说得上是稳如泰山呢。”
章贵妃见哥哥竟说到自己头上了,不由涨红了脸,过了一会儿才嗫嚅道:“我何尝不想有个一男半女,奈何这几年都不曾有孕,我又有什么法子呢。岱鹤这孩子,不是我要贬低他,又不能文,又不能武。皇上瞧着并不是很中意这事儿呢。”
正说着,一个内侍过来俯首说道:“皇上请贵妃娘娘移步去紫宸殿。”章贵妃点头道:“我这就过去。”又嘱咐章朝恩道:“哥哥此番东去,可要记得去东都为我多带些奇宝珍玩回来,千万不要忘了。十三日毓秀过生日,我将那架琉璃屏风送给了她,你可记得帮我再弄一个好的来。”说罢便带着宫女往紫宸殿去了。
三月十七日章朝恩带着随从进了华荫关,神武师总兵张铭贵是他所举荐,自然是尽心的巴结于他,摆了一桌丰盛的酒筵来招待。又命健壮军士在帐下相搏为戏。章朝恩瞧得呵呵直乐,张铭贵见他喝得高兴,举杯敬道:“末将恭祝章相此去能一举破贼,立下旷世功勋。请。”
章朝恩哈哈一笑,果然举杯干了。坐在下边相陪的骆承志等几个巡检心中暗自嘀咕:“这样一个人,能立下旷世功勋?”
太子带着裴秀月初出京巡行劝农,直至十七日才回到京城。入城之后他先去中书省,进了西华殿却只见到姚景和几名中书郎官在殿中办公。郎官谭文德、屈锐等见到太子,都上来行礼道:“太子殿下来了,可是今日回京的么?”
太子笑道:“可不是今日才回来的。怎么就你们三个在的,章相呢,可是被父皇召去了么?”姚景叹了口气:“圣上任命章元振为监军处置使,总领北路军务。他已是出京东去了。戴翼翔也已随他出京了。”
太子一听,脸色登时大变,立即转身出了政事堂。裴秀也连忙跟了出去,太子便命:“玉麟,你在这里等我。”说罢便急匆匆往内廷去了。裴秀便在西华殿外候着。
不一会儿,却见晟郡王施施然从西阁门进来,见到裴秀便走上前来笑道:“就知道你们回京必定是先来此处的。太子殿下在政事堂内么?”
裴秀摇摇头:“殿下听得皇上任命了章相为监军总领军务,就赶着入内廷面圣去了。”晟郡王叹口气:“哥哥这是白费力气,没有用的。”想了想道:“这样,孤也进去见父皇。”说完也往内廷去了。不一会儿,程羽也急急地从西阁门进来了,见到裴秀便拱手笑道:“玉麟兄多日不见,太子殿下可是在政事堂内么?”
裴秀笑道:“殿下一回来,你们就都来应卯了。太子和晟郡王两位都去内廷了。”程羽笑道:“那好,我陪玉麟兄在这里候着。”裴秀打量着他道:“章相如今奉旨监军,你怎么看?”程羽摇头道:“他这一去,北路必定要坏事。”裴秀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过了半个时辰,太子和晟郡王两个一脸沮丧地出来了。程羽便上前行礼道:“两位殿下,出了什么事么?”
太子见是程羽,长叹一口气:“孤今日回京,听得父皇已是遣了章朝恩为监军赶赴军前,所以赶去紫宸殿力谏此事,要请父皇收回成命。奈何父皇心意甚坚,反将孤驳斥了一顿。”
晟郡王道:“父皇见孤也进了殿,顺带着将孤也训斥了。说孤终日里只知道逐马放鹰,全无一点长进,白白地被骂了一回。”裴秀道:“为今之计,只有等南路严帅的蜀州军入援关内,再瞧情势是怎样了。”太子郁闷道:“咱们回东宫再说罢。”
众人走入东宫主殿明德殿,晟郡王愤懑道:“太子兄,臣弟打算给父皇上表,奏请前往军前效力。整日呆在西京城里,闷也要把我闷死了。”
太子摇头道:“章元振如今掌着军务,你去军前受他的闲气么?还是看一看再说罢。对了,十三日是毓秀的生日,孤的贺礼你可代为送去了?”晟郡王闻言不由得一笑:“自然是送了,那日父皇在紫宸殿设筵,热闹了一场。太子兄还不知道罢,这些日子毓秀与杨老相国的公子走得很近呢。”程羽听得这话,心下踌躇:“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停云呢?”
太子沉吟一会儿,方道:“荣全与你们几个自小一块长大,是极相熟的,品第才华也都配得上毓秀。若是他俩彼此有了情意,倒还是一桩美事。不过眼下多事之秋,等过些日子再问问毓秀罢。”说着又长叹一声:“范允文、韩峭峰,他二人若有一个在京就好了。”
晟郡王却道:“太子兄不必太过忧心,毕竟天塌不了的。肚子饿了,今日要在哥哥这里用饭,臣弟还要瞧瞧麟儿呢。”程羽却向太子道:“殿下,末将不能久呆,这就先告退了。”太子点点头:“也罢,你还去忙你的罢。”
程羽刚出了通训门,却见公主额贴梅花钿,肩披红色长帛,身穿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明艳照人,容光焕发。正由一个宫女陪着走了过来。公主一见到他便笑道:“云飞,多日不见。你怎么在这里,太子哥哥可是今日回来么?”
程羽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正在明德殿里呢。”公主喜道:“那好,我去瞧瞧大哥。”正待要进去,程羽道:“公主。”公主停下脚步:“又有什么事么?”
程羽正想着如何开口,公主瞧着他道:“你今儿怎么了,瞧你做了宿卫大将,反倒是变得吞吞吐吐的了?”
程羽忙道:”没有什么,对了,任小姐托我捎话与殿下,想请殿下哪天得空了,过去玩玩呢。”公主静静瞧他一会儿,这才道:“我知道你是想要说什么了。”程羽慌忙拱手弯腰拜道:“末将不敢。”
公主轻声道:“不错,我如今喜欢上了杨御史,不过此事也不能全怪我。我在城外撞见先天教的邪人行凶,遇险之时,他任停云在哪里?章贵妃想要让我嫁给她那个不成器的侄儿,我心中烦闷想找个人说说话之时,他又在哪里?还烦请你转告停云,就说是我负了他,请他勿再以我为念。”说罢转身进了东宫。程羽呆立在通训门外,暗道:“停云兄,你可做不成附马爷啦。可我该如何跟你说呢?”
却说章朝恩在华荫关呆了一天,第二日继续东行。他知道东安王、温博、卢腾远这些人都与自己不相与,因此出关后便直往平原府而去。二十七日到了东唐军大营,罗仕杰闻得钦差到来,打开辕门,号炮香案,领着众将迎接。
请入中军大帐之后,章朝恩打开圣旨宣读道:“制曰:北胡犯境,据吾燕、朔之地。罗君彦既为领军大都督,节制大军。乃不思为国逐贼,各军齐聚中州,未有一战,何其怯也?今西虏又破肃北关,帝都危急,特命章元振为监军处置使,总监各军,务要早日破敌,回援京城。切切!此谕。”
章朝恩宣读已毕,对众人笑道:“诸君请起。今日本官既到了军中,当与诸君同心戮力,共驱番贼。”又对罗仕杰道:“西台人打破了肃北关,西凉四府告急,皇上心中焦虑,所以命本官前来襄赞军务。君彦兄,眼下情势紧急,不可再坐视观望了。”
罗仕杰想了想道:“西路形势究竟如何,眼下还不能详细知道。只是要将图鞑军赶出我境,却是不能急在这一时。这样罢,咱们分兵拒敌,本帅抽调几路军马入华荫关,守卫京城。再从吴、楚二州各调一师前来此处,挡住图鞑军。”
章朝恩闻言皱眉道:“依君彦兄的意思,你现在还不能与图鞑军一战?”罗仕杰摇头道:“眼下出战,咱们可没有必胜的把握啊。兵法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番军士气正盛,咱们须得有耐心。”
章朝恩笑道:“君彦兄,你年纪大了,胆子却是变小了啊,呵呵。”罗仕杰摇摇头:“章相,此事关乎国家存亡,本帅是半点不敢大意的。还请章相慎思此事。”章朝恩见话不投机,心中不快:“君彦兄是执意不允的了?”
诸将都候在帐前,那吴州军统领赵虎臣笑道:“总帅,监军所言其实甚有道理。咱们十几万大军驻于此地,每日里就连粮草,也不知要耗费多少,长此下去不是办法。况且将士们都等得心焦了,一心想要将胡人逐出中原去呢,老元戎不是说军心可恃么。就请总帅下令一战!”
章朝恩闻言大喜:“赵将军所言,正合本官之意。君彦兄,你怎么说?”
罗仕杰尚未回答,楚州军总兵胡应龙开口道:“敌军远来,未有一败。咱们当以逸待劳,另觅胜机才是。”
章朝恩闻言,恶狠狠地道:“胡总兵,你要是畏惧敌军势盛,那还穿这身军袍做什么,回去做个田舍郎好了。”胡应龙闻言大怒,正要拔剑,一旁的彭玉枫死死拽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云翼兄,不可鲁莽行事。”
就在这时,总兵队里,闪出一条大汉,正是左超,拱手向着章、罗二人行礼道:“章相、元帅,图鞑军此番南侵,燕州行省之地尽失,陆将军战死在北平城内。咱们燕州军的孩儿们,心里都是憋了一口气的。这个大仇一定要报!咱们只守不战,那些图鞑蛮子还真以为中华上国无人了,就请元帅下令,末将愿为前部,出营搦战!”
正说着,贺廷玉、鞠盛、蔡信等人都出列道:“请元帅下令,与敌一战!”其余十来个总兵却都沉默不语。
章朝恩大喜道:“好,好!这才是我东唐的英雄豪杰。君彦兄,皇上在西京城内,可是日日夜夜盼望着你的捷报呢,可不要辜负了圣恩啊。”
罗仕杰长叹一声:“传令,明日出营搦战。”章朝恩笑道:“那好,明日本官随君彦兄一道出营,看我东唐健儿如何大破番军。”罗仕杰苦笑一声,吩咐道:“摆筵,为监军大人接风洗尘。”
图鞑军大营中军帅帐内,伯昇面前摊开着一幅地图,双眉紧皱。两军对峙已有十余日了,无论他每日里怎样遣人出营骂战,对面的东唐军营都是坚壁不出。他有心想要绕开东唐军渡河先取汴梁,又怕敌军趁己方渡河来攻。饶是他智计百出,也一筹莫展了。
正在凝神苦思,亲兵来报:“元帅,大汗和大祭司派来了使者。”伯昇忙命:“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一名身穿萨满祭司服饰的美丽女子走进大帐来,向他笑道:“元帅,好久没见了。霍察大汗和德拉钦大祭司遣我来看望你。”立在帐下的中军都统赛钵罗讶道:“珊墨祭司,怎么大汗会差遣你过来呢?”
珊墨微微一笑,接过亲兵端来的马奶道:“这是德拉钦大祭司的意思。”又对伯昇道:“大汗和大祭司由后营都统录利施将军护卫着,正准备向平城进发。元帅,你在这里遇到了邪恶的顽敌,大祭司请你不要焦虑。因为腾格里大神会给你带来好运的,大神的光辉就要冲破乌云的阻挡了。”图鞑汗国境内,众人都相传大祭司德拉钦是太阳神转世,素来威望极著。赛钵罗听得这话不由大喜道:“大祭司真是这么说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对面的东唐军又顽强又狡猾,我们都在发愁呢。”
正说着,帐外响起一个声音:“都统大人不必心焦,胜利很快就要降临了。”
接着帐幕掀起,祭司雅鲁古领着阙利和库普鲁走了进来。雅鲁古向着伯昇行礼道:“元帅,我刚才用羊骨占卜了一番,神的预示正象大祭司所说的那样,我们不会在这里呆上很久了。”
就在这时,前军都统郁罗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元帅,对面的敌军出营了!”伯昇一听,站起身来,双目闪着兴奋的光:“珊墨祭司,你真是一位带来吉祥和好运的使者。诸位将军,随我前去看看。”说罢第一个出了大帐,众将连忙随他出去了。
威德二十九年三月二十八日,各军早饭已毕,东唐军主帅罗仕杰便命各军出营搦战。大军出营北行至黄土岗,罗仕杰下令,朔州军各部为左翼,由总兵贺廷玉统率,吴州军各部为右翼,由统领赵虎臣统率。
又命长子罗光庭部与燕州军左超、鞠盛、董岩、孙钺部为前军,分五路出击。中州军冯冲部、越州军汤如龙部、邵克昌部为中军,楚州军统领梁国栋率胡应龙、彭玉枫两师殿后。
大军在黄土岗上列阵十余里,军容壮观,监军章朝恩领着随行参军戴凤成,以及随他出京的四名御前侍卫,都骑马跟随在罗仕杰、冯冲等身旁观战。戴凤成在章朝恩身边附耳言道:“章相,今日一战,必将立大人百世威名矣。”章朝恩闻言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图鞑军诸将随伯昇出营观阵,只见东唐军旌甲耀日,刀枪林立。赛钵罗、莫赫敦等人都是微微变色:“东唐军主力尽集于此,还真不可小看。”
郁罗却大声道:“不怕,两军人数相当,可是咱们的军队刀术更强,射术更精。今日一战,咱们一定会胜!”
伯昇回头瞧他一眼,微笑道:“不错,今日一战,本帅要杀得他们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咱们先回。”说罢打马而回,几个都统都随着他回到大营之前,各军副将都已整军列队,只待主帅令下了。
伯昇环视诸将,下令道:“贺多,步力你们率两个万人队为前军,只许败,不许胜。”
众人都是一愣,伯昇又命:“莫赫敦、吉特勒,你们左军与贺多的前军一道出击,也是只许败不许胜,而且要退得越远越好。比粟特,我命你的右军一定要抵挡住敌人的左翼,一步也不许后退。郁罗,我命你率领二万人马,留在阵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战。”
郁罗一听,大声叫道:“为什么,我是前军都统,应该第一个出击才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出战?是不是你觉得我的战功太多了,所以嫉妒我?我要向大汗告你!”
伯昇一鞭子抽过去:“住嘴!郁罗将军,我告诉你,今日咱们能不能击败东唐军,就全看你这支奇兵的了。你还不领命么?”郁罗被他一鞭子抽得眼冒金星,好容易在马上稳住身子,忙道:“是,郁罗听命。”
伯昇看着众将,脸色已变得十分凶狠:“都听清楚了么?”众将忙大声道:“是,遵命。”伯昇瞧瞧十四万大军,黑压压看不到边的头盔,从旁边亲兵手中取过自己的长枪,朝天一举:“全军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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