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胡马窥中原 挥霍如天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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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德二十九年春,图鞑汗国尽起全国之兵,犯我北境,席卷燕、朔之地。半壁河山,遂成修罗战场。其时天下承平日久,人不知战,闻其起兵,朝廷震惊。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八
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
时候已到了早春二月,这一日二月初三,正是春分前一日,燕州行省首府北平府城外北郊,几匹军马踏着早春的绿色,正在撒腿飞奔。
为首的那匹马上,乃是一位五十来岁的武官,面容恂恂儒雅,身穿黑袍,左臂上的臂章之中袖着一对相交的刀剑和一个狰狞的虎头,竟是一位将军。此人正是东唐帝国燕州军统领陆绪。但见他勒住战马,回头向赶上来的总兵左超、巡检海拉苏、团练柴弘等人笑道:“正是桃红柳绿,春光无限。百兽蠢蠢欲动,咱们今日定然会收获不小。”仿佛是应合他的话,几只猎犬兴奋地叫了几声。
海拉苏大笑道:“那好得很,不过我今天要与将军好好比一比箭法,看谁射的猎物多。”陆绪笑道:“这个本官可是甘拜下风,你们室韦人是天生的射手,更何况你这勇士中的勇士。不用比,自然是你胜的。”
海拉苏骄傲地道:“可惜二位大人不愿放我入京参选比武选将,不然我可以会一会程云飞任停云,人人都说他二人是我东唐军中最厉害的军官,我却是不服气的!”左超笑道:“你的箭法是咱们燕州军中最好的,若论刀枪,却未必胜了我。这样罢,几时你胜了我,我便放你入京去找程云飞比划比划。不然,你还是乖乖地呆在北平府好了。”
柴弘摇摇头,说道:“这二人末将是万万赶不上的。程云飞我没和他比过,至于任停云么,大伙儿都说他或许不是人。”
海拉苏奇怪地道:“不是人,那是为什么?”柴弘正要回答,忽听得马蹄得得,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名传令兵打马飞驰而来,嘴里高声道:“陆统领,左总兵,紧急军情!”几人心下都是一沉。
陆绪沉声道:“可是斥候带回了什么消息?”原来陆绪知道北平府地近北疆,图鞑汗**随时都有可能驱马而来,因此每旬分三队向北边遣出小股斥候,打探敌情。那传令兵道:“正是,中路和西路两队斥候同时来报,图鞑汗国前军都统郁罗,率军四万,越过浑达克草地,正往北平府而来,前锋已到了龙庆县,左路也已过了查汗湖!”
陆绪点点头:“终于杀来了。成贵,咱们赶紧回城。”左超道:“是。”几人驾马往北平府赶去。
到得统领衙署,只见燕州行省总督郭肃、布政使张鉴、按察使林骥、巡察御史杨秀、北平知府丁文煊等文官都在节堂之上,巡检陈山虎见到几人进来,立时松了口气:“陆统领回来了,图鞑军大举犯境,郭总督几位都在等您拿主意呢。”
郭肃望着陆绪,沉声道:“靖之兄,番军来势不小,你是打算战,还是打算避?”陆绪道:“自然是战!只是兵凶战危,贼兵势大,胜负难料,元璟大人,还请你和知容兄几位暂时避到中山、曲阳二府,我带着将士们守住北平城。”郭肃盯着陆绪道:“靖之兄说的这是什么话,元璟为天子守牧一方,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本官自然是留在北平府与你一道守城。”
张鉴听得这话,心中暗暗叫苦。杨秀却慨然笑道:“郭大人这话说得极是,吾辈岂是贪生畏死之人,自然不能一逃了事。只是如今军情紧急,趁着番军未到,咱们得赶紧布置。”这杨秀极是年轻,他乃前中书令、太子少师、伯爵杨龄之子。深得威德帝喜爱,未及弱冠之时便授官入仕。元旦过后他巡视山东诸府,前几日才回到北平府,与他同行的燕州行省宣教使孔璋因要代天子祭孔庙,留在了曲阜,未曾回来。
那按察使林骥也开口道:“图鞑人十余年来只是小股游骑骚扰我境,今日大举来犯,事非寻常,统领大人是如何计画?”
陆绪道:“敌兵尚未杀至城下,我带一支兵先出城与敌杀一场,瞧瞧他们的声势,海拉苏,”海拉苏应声道:“末将在。”陆绪喝道:“命你点起本部人马,随我出城。”左超忙道:“将军不可轻出,还是由末将率领人马去罢。”
陆绪摇摇头:“成贵,你留在城中,将人马分派四面把守,准备守城器具,不可有误。”说罢转身出了节堂,吩咐亲兵:“牵我的马来。”
陆绪走后,张鉴这才小心翼翼地道:“贼兵有四万之众,城中不过左成贵一个师,人马不足万人,能守得住么?”杨秀笑道:“自然是守不住的。”张鉴吓了一跳,颤声道:“守不住?”杨秀哈哈大笑:“知容兄怕了么?”张鉴不禁恚怒:“荣全,不要消遣于我,你说守不住,却是为何?”
杨秀见堂中诸人都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这才敛容说道:“以陆将军之能,区区四万番军,要想攻下北平府城,那是没有可能的事。依下官推测,图鞑人蓄谋已久,此番出兵,决计不会只有郁罗一军,那图鞑军主帅伯昇,乃是管、乐之才,必定会出奇兵,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个出法,到那时,北平危矣。”
林骥闻言道:“荣全所言,虽是大有道理,只是咱们只要守上半个月,朝廷的援军必然就到了,到了那时,就算那伯昇再出奇兵,又能如何?”杨秀苦笑不答,心道:“指望朝廷?只怕是指望不上啊。”
郭肃想了想,对杨秀道:“荣全,还是你虑得周详,就请你速速赶回京城去与皇上和几位中书详细说说此事。我就不再另遣信使回京了。军情紧急,你也不要耽搁了,这就赶紧动身罢。”
张鉴听得此言,心下暗自嫉妒:“他便这样堂而皇之地溜走了,这样的好事却轮不到我头上。这也没办法,谁教他是勋贵子弟呢。”
杨秀却是一愣:“下官当与诸位共守此城,焉能独自一人临阵脱逃?”郭肃沉声道:“不是逃,是报讯!”
北平西北面的平原之上,图鞑军前锋主将贺多皮甲铁盔,正在率军疾进,在他身后,无数的战马奔驰着,扬起遮天敝日的尘沙。不一会,前面出现一名斥候打马赶来,口中喊道:“前方二十里处有一支东唐军正向这边赶来,瞧旗帜是一名将军带队,人数大约有二千人。”
贺多闻言哈哈大笑:“才两千人,那好得很,这一回,第一功是我的了!”言毕亮出长刀,手一挥,带着一个千人队向前冲去,另外两名千户长一转马头,向两侧拉开队伍。
陆绪亲自带着海拉苏麾下的一团人马,刚过了西卯,斥候来报,前方发现图鞑军前锋部队。陆绪扬起手中长枪,率军往前赶去,不到小半个时辰,便看见黑压压的图鞑军人马,海拉苏喝道:“张盾!”一队军士抢到阵前,刚将大盾竖起,图鞑人的箭雨便呼啸而至。
挡过第一轮箭雨,看看敌军已逼至百步以内,陆绪挺枪跃马,第一个冲出阵,向敌阵冲去,贺多迎面赶来,长刀一挥,两人战在了一处。跟随各自主将冲上来的双方将士大声呼喝,战作一团。
两个人只交手几个回合,陆绪就知道对面的这个图鞑将领武功比自己要强,但好在海拉苏扬起他的大刀杀了过来,敌住了这个勇悍的图鞑人。很短时间的交战双方便各有一百余人战死。团练姜魁注意到两侧各有一支敌军包抄了过来,喊道:“将军,贼兵势众,小心被围。”
陆绪点点头:“回撤。”姜魁持着刀率领一营士兵向右侧冲了过去,从北侧冲过来的那名千户长举着刀拦住了他的去路,于是新的战斗又在这一侧展开了。陆绪观察着战局,看看两侧的敌军已渐渐压上,他将手中长枪向天一举,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副尉便拼命舞动手中的将旗,几名号手同时吹起了画角“呜——”
画角之声未落,图鞑军左翼侧方突然现出五百名东唐军弓弩手,为首的游击将手中号旗一挥,登时箭雨飞泻图鞑军阵。一阵惨呼声响过,左翼一片人仰马翻。紧接着柴弘骑一匹黄马,手持铁棒率领人马冲杀过来,图鞑军左翼在前后夹击之下很快就溃散了。陆绪喝道:“冲过去。”阵中的东唐军将士鼓勇而进,飞快冲出了战圈。海拉苏见敌阵已破,一刀架开贺多的长刀,哈哈一笑,带领最后一营人马冲了出去。贺多气得七窍生烟:“传令,整顿队形,追杀过去。”
他们追到北平城下,陆绪早已率军进了城。城上一阵箭雨射来,贺多只得命令队伍后退,一面遣人飞报郁罗。陆绪进城之后便吩咐四名团练分别负责把守一面城墙,并遣人飞报驻于朔州平城的北路行军府副督申载行。
郁罗率领中军赶到北平府城下已到了黄昏时分,他望着高大的城池下令:“准备冲车,云梯,连夜攻城。十日之内,必须拿下北平府!”
东唐威德二十九年二月初九日,西京城外东面十里处的长亭内,正坐着三个行脚客商打扮的人在歇脚闲聊。一个壮汉,一个中年文士,腰里配着剑,第三个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见到东面过来几人,都住口不语了。那几个赶路人走到亭前,原来是两个捕快领着一个肩扛大枷,脚锁铁链的犯人。那犯人三十来岁,身形健壮,见到长亭之中的三个人,沮丧的脸上登时闪过一片狂喜之色,却又立刻装出绝望的神气。
一个捕快厌恶地瞧他一眼,对另一人说道:“老石,眼看得就要到京了,咱们也在此处歇一歇脚么?”那老石尚未答话,却听得不远处马蹄得得,不由戒备地握住腰间的刀,寻声望去。
但见三个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正驾马而来,为首的那一个瞧着甚是年轻,十**岁模样,面容俊俏之极,简直不似一个男子。那青年打马过长亭之时,不经意地往亭中几人一瞄,恰好与那中年文士打了个照面,不由“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侍卫见他勒住了马,忙问道:“殿下,怎么?”
这年轻侍卫便是毓秀公主,只因这日章贵妃将她唤去,说起想与她择婿之事,令她心中烦闷。回到淑景殿便吩咐两个侍卫陪着她出城散心。看看快到申时,只得掉转马头回城。路过这长亭时不经意一瞥,注意到有个男子颇为眼熟,只是年纪服饰皆不似,却又让她想起了与任雨轩同游北郊原的那一日,夜晚任雨轩送她回宫的路上遇人偷袭,两个人一场刺激而又甜美的经历……
她犹在怔怔出神,老石已是松了口气道:“只剩了这十来里路了,咱们竟是别停了,赶紧入城,到京兆府将差事交割了是正经。”
他话音刚落,那中年文士道:“不能再等了,咱们动手,神君你来救人,我对付这两个捕快。”说罢从腰间拔出一柄如冰似玉的长剑,剑光一闪,已是将老石胸口刺穿。另一名捕快大惊失色,然而尚不等他作出反应,行脚客商中一名五十余岁的老者呼的一掌拍到,他只哼了一声,便被打得倒退几步,口中鲜血直喷,接着便栽倒在地,面色发黑,身体抽搐一阵便不再动弹了。那中年文士转身一剑劈下,将犯人脚上的铁链砍断,又挥剑去砍他肩上的木枷:“江兄弟,这回你可算是逃出生天了!”
跟在公主身后的两名侍卫都已是惊得呆了,直到这时才拔出刀来。雷鹏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胡进却机警:“公主,咱们快走。”公主这才回过神来,见到那把剑,惊呼一声:“是你,你是先天教的邪人!”说罢翻身跳下马来。
那中年人闻言,一把抹去颌上的假须,正是乱世邪剑顾剑鸣。他望着公主狞笑道:“小姐好眼力,居然把我认了出来。神君,这几个人咱们怎么处置?”那黑水神君也是穷凶极恶之辈,说道:“一并打杀了,反正咱们要进京举大事,多杀几个也没什么。”
顾剑鸣笑道:“好,这女的留给我,那两个神君只管去杀。”亭中第三个人是先天教护教使南宫越,他将老石的刀拾起递给江腾蛟:“江兄弟,能使么?”江腾蛟咬牙道:“这些天可折磨得我苦!不过对付这三个人,咱们尽够了。”
公主一言不发地瞧着顾剑鸣,突然身形一晃冲了上去,已是赤霞刀与蓝玉剑一齐出手向顾剑鸣疾刺过去。
顾剑鸣万没料到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竟然会突然动手,一时间倒避得手忙脚乱,不过他武功既高,又是宝剑在手,自然不惧。回过神来一剑斜削,叮的一声击在蓝玉剑上,却只砍出了一个小缺口。
这赤霞刀与蓝玉剑亦是上好的兵器,顾剑鸣几次挥剑来砍,却都没能砍断,那边胡进与雷鹏也已下马正要上来相助,黑水神君双掌一错将二人拦住,两人忌惮他掌功厉害,两把刀舞得旋风一般,黑水神君一双肉掌敌住了两把刀,竟是丝毫不落下风。胡进边打边喊道:“殿下快走。”公主却是充耳不闻。南宫越和江腾蛟各持刀围了上来,两名侍卫立时险象环生。
那顾剑鸣一心只要生擒这身着男装的美貌少女,因此虽是步步紧逼,却是不曾使出杀招,公主渐渐已是招式散乱,气力不支。又听得雷鹏惨呼一声,心中一慌,顾剑鸣的玉煌剑呼地划过,终于将她手中的蓝玉剑削断。公主慌忙又退了一步,心中凄惶:“停云,你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支铁棒呼地向顾剑鸣袭到,顾剑鸣临危不乱,冷笑一声挥剑斜削,当的一声大响,那支铁棒如毒蛇吐信一般,又窜向他的咽喉!
顾剑鸣纵身跃开,心中大惊:“这支铁棒古怪,竟然不怕我的宝剑。”定睛一瞧,乃是一个年逾五旬的老者,衣衫褴褛,双目有神,护在了公主身旁。单手持着一支铁棒,竟有一丈来长,一头粗如鸡蛋,另一头却只有手指余粗细。两端漆红,棍身密布着云纹,甚是华丽,与他的衣着大不相称。

顾剑鸣见到这支铁棒,不由失色道:“灵阳棒?尊驾是毕棍王?”他眼光斜觑,只见一名黑衣蒙面人与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不知从何处杀出,救下了胡进,与黑水神君等三人激战在一处。那壮汉他是见过一面的,乃是刑部缉捕使戴云龙,不由心道:“事情不大妙,倒象是中了别人的计谋。”
那老者答道:“不错,老夫就是毕士元,早就闻说天魔九式的厉害,今日正要领教。”说罢手一抖,长棍直点他的面门。顾剑鸣挥剑一架,欺身疾进,直刺毕士元的胸前。
两人一长一短两样兵器斗在一处。另一边戴云龙一把横刀逼住了南宫越、江腾蛟二人,口中道:“江老三,你还不乖乖地随我回刑部认罪?”
江腾蛟面上恐惧之色一闪而没,狰狞地道:“进京必死无疑,我回去做什么?”戴云龙一刀击退南宫越,返身一刀劈下:“你杀了自家兄弟还不够,还要跟着这伙邪人去造反?!”顾剑鸣等人听得这话,都是浑身一颤。
黑水神君与那黑衣蒙面人斗了几合,突然叫道:“闻非凡,竟然是你!”那黑衣人闻言,一把除去面纱,冷笑道:“正是在下,今日你们中了在下的引蛇出洞之计,准备去蹲大牢吧。”
黑水神君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呼地一掌劈去,闻非凡识得厉害,侧身避过。
顾剑鸣心道:“原来是闻超尘设下的圈套,他使下这条毒计,存的什么心?”他一分心,招式便乱,毕士元既号为棍王,那是何等的功夫,一见他剑招变缓,长棍一抖,幻成几条红影,锁住了他周身多处要害。顾剑鸣一惊,长剑颤动连连,接下了这极凌厉的一招,又退了一步。
双方斗得正酣,东面官道之上又有两人打马疾奔而来,前面的是一个身穿绯袍的年轻文官,二十三四岁,生得形容俊伟,气宇轩昂,后面跟着一个随从。那文官见长亭之旁一群人斗得极是凶恶,地上躺着两名捕快和一名侍卫的尸体,先是吃了一惊。尔后见到江腾蛟跳出圈子手一晃,向戴云龙掷出了一只飞镖!他也毫不迟疑地扬手一挥,马鞭飞出,闪电一般将那飞镖击飞。接着纵身下马,拔出腰间那柄明晃晃的宝剑,向顾剑鸣疾刺过去。
叮的一声两剑相交,俱是毫无损伤。那文官长笑道:“好玉煌剑。你既是朝廷缉拿的要犯,怎么配使这宝剑?”口中一面说,手中剑招不停,那顾剑鸣原本就已斗得十分吃力,哪里还架得住这生力军的夹攻?
这文官剑是宝剑,招是妙招,顾剑鸣已是情形危急之极,欲待要逃,毕士元长棍直击他胸口,登时鲜血狂喷,委顿倒地。
另一边戴云龙以一敌二,一刀砍倒了南宫越,江腾蛟心胆俱裂,欲待要逃,戴云龙大喝一声:“今日替二弟四弟报仇!”一刀劈在他背上,立时毙命。只有黑水神君一见大势不好,呼呼连环三掌迫开闻非凡,纵身飞退,向东遁逃而去。
闻非凡欲待要追,戴云龙道:“不必追了,谅他也逃不了多久,咱们赶紧将这乱世邪剑带回刑部去。”闻非凡闻言止步。回头正好撞见顾剑鸣眼中极是怨毒的目光,他冷笑一声,并不以为意。
毕士元瞧瞧江腾蛟的尸体,摇摇头道:“云龙,你也太莽撞了,这人是你要拿的钦犯,怎么一刀杀了?”戴云龙愤恨地道:“二弟四弟都命丧他手,我还留他性命做什么。况且只要拿下了这顾剑鸣,也就尽够交差的了。”
那文官这才走向呆立一旁的公主和胡进,向公主施了一礼,笑道:“见过殿下,殿下想必又是偷溜出城的,今日情形实是凶险,幸好殿下无事。咱们赶紧入城去罢?”
公主这才将他细细打量,不由喜悦地道:“原来是荣全哥哥。你不是在燕州做御史么,怎么会在这里呢?”杨秀笑道:“回来瞧瞧你成不成?我奉郭总督之命回京,有要事禀报你的父皇,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走罢。”
毕士元、戴云龙走上前来向杨秀施礼道:“多谢这位大人援手,擒下了这先天教首领,感激不尽。”
杨秀回礼道:“不敢当,敢问这位可是江湖之上人称棍王的毕前辈么?果然好手段,晚辈佩服得紧。”毕士元微笑道:“可不敢当,大人的剑法也是精妙得很哪。我们这些人是老了,不中用了,可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啦。”
杨秀笑道:“老前辈说哪里话来,太过谦了。江湖之上,刀王剑王棍王,那是何等的名声。晚辈虽是身在官场,亦是久闻大名的。”毕士元摇摇头:“如今的江湖,什么刀王棍王,都是明日黄花。那程云飞任停云等辈,才是今日的英雄人物。”公主听到任停云三字,心中也是一动。
戴云龙笑道:“师叔过谦了,如今江湖谚云:罗家枪、程门刀、叫化棍、任停云的剑。可见威名犹在的。”原来毕士元素来不修边幅,每每一身邋遢,人以“叫化棍”呼之。他也不以为意。
杨秀又问道:“你们今日在此与先天教的首领在此打斗,究竟怎么回事?”
戴云龙正色道:“正是一件大事。这位闻兄原为先天教中人,他探知先天教欲与朝中西昌王相勾结,以图谋逆之举,因此施下此计。前些日子中州行省衙门里的弟兄在中州境内擒下了要犯江腾蛟,咱们事先严密封锁消息,却让闻兄秘密知会这顾剑鸣,引他在京师城外劫人。咱们再请来师叔相助,在此处设伏。恰好今日又有大人援手,总算是将这顾剑鸣擒下了。”
杨秀已是听得脸色大变:“这不是小事,咱们赶紧回城,本官亦还有极要紧的事要禀告皇上和几位中书大人,咱们赶紧入城。”说罢又对公主道:“殿下请上马,我陪你一道入宫去罢。”
公主见到这杨秀,心下也是没来由地暗自欢喜,当下点点头,与胡进都上了马。毕士元却对戴云龙道:“师侄,我不去京城了,这就赶回嵩城。路上或可追上那黑水神君。这顾剑鸣,你自将他带回罢。”戴云龙点点头:“多谢师叔援手。黑水神君本领是极高的,师叔还要多加小心。”毕士元哈哈一笑,向东去了。
城外激烈打斗之际,太极宫内威德帝正携了章贵妃的手同入苑囿,在苑内西海旁观赏春景。章贵妃见威德帝兴致颇高,便笑道:“皇上,过得一月便是毓秀十九岁的生日了,今年预备怎么给她庆贺呢?”威德帝一怔:“毓秀要满十九岁了么?这真是韶华似水,一转眼她都这么大了,朕的两鬓,也已有了白发了。”说着喟然一叹。
章贵妃倚在他身旁腻声道:“陛下这是说哪里话来,陛下春秋正盛,哪里老了?御宇三十年,四海升平。谁不说陛下是百年一遇的圣明之主呢。依贱妾说呀,陛下至少还要再做三十年太平天子呢。”
威德帝心花怒放,呵呵大笑道:“做一甲子的皇帝这可不是混说了么?从古至今也没有哪个皇帝能享国如此之久的。朕如今身子康健,再为国操劳十年倒是不在话下的。”
章贵妃笑道:“可不是么,只是……毓秀如今也大了,皇上该想着为她找个好婆家才是呢。今日上午贱妾邀她到昭庆殿内,问她可有中意的人了,毕竟是女孩儿家面皮薄,羞得立时就跑出去了……”
威德帝思忖道:“爱妃虑得是。皇后殡天得早,朕对毓秀这孩儿自小甚少关爱,实是苦了她了。如今确是该给她选个好夫婿才是。”
章贵妃觑着皇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贱妾那侄儿,虽是愚笨了些,却还是个忠厚的好孩子。他对毓秀,也是向来倾慕的。他二人年纪也相近,贱妾的意思,觉得毓秀若是嫁了岱鹤,倒是美事一桩呢。”
威德帝沉吟道:“章鸿泰这孩子朕是见过的,模样儿倒也周正,只是不知道书读得怎样?且不要忙,回头朕先问问毓秀自己的意思。朕知道这孩儿性子野得很,没事就爱往宫外跑,或许已有了中意的男子,也未可知。”
章贵妃闻言,知道皇上心中并不完全同意,只是不好拂她面子。当下挽着威德帝笑道:“正是,此事还得问问毓秀自己的意思。皇上,时辰不早了,我陪你去用晚膳罢。”威德帝笑道:“这时节早晚时分还是冷的,咱们且回罢。”
两人由宫女、内侍陪着出了苑囿,只见大内总管郑啸天急匆匆地赶来过来,他见章贵妃在侧,想了想行礼道:“臣见过皇上,贵妃娘娘,太子殿下和章相姚相等几位有极要紧的事求见,眼下都在勤政殿外候着呢。”
威德帝有些不悦:“是什么事这么急?连顿晚膳也不让朕安生么。”说罢转头对章贵妃道:“爱妃且先回殿,舒声,随朕去勤政殿罢。”郑啸天应道:“是。”便陪威德帝往勤政殿而去。
太极殿、宣政殿和勤政殿乃是建在太极宫南北向中轴线上的前朝三大殿,分别为大朝、治朝和常朝之殿。到得勤政殿,威德帝吩咐宣众人进殿,不一会太子、章朝恩,姚景、刑部尚书元守田、杨秀五人进了殿。威德帝见到杨秀,心下喜欢,当即笑道:“荣全贤侄回京了,在燕州还呆得惯么,几时回京的,令尊可好?”
原来杨家先祖为东唐帝国开国功臣之一,世代累任高官,长盛三百年不衰,乃是京中望族。杨秀之父杨龄曾官至中书令、太子少师,封伯爵。亦为一代名相,深得威德帝器重。杨龄直到年逾四十才有了这么个儿子,杨秀自幼聪明伶俐,过目成诵,又曾拜名家学剑。再加上姿容俊美,威德帝和杨龄都很喜爱他。
杨秀之姑温婉秀丽,皇后薨后被威德帝纳入宫中册封为妃,只是她在入宫之前已有意中人,因此入宫没几年便抑郁而逝。威德帝心下歉疚,待这杨秀更是与众不同,杨秀自幼与诸王子在崇贤馆中读书,十八岁便被封做侍卫,二十二岁又被授巡察御史,巡视行省。乃是朝中诸勋贵子弟中最为春风得意的一个。
当下杨秀见威德帝询问,不慌不忙行了一礼道:“微臣今日赶回京城的,因是奉燕州郭总督之命回京,因此未敢先回去拜见家父。皇上,图鞑汗国大举兴兵,包围了北平府城。陆将军等在城中坚守,遣臣来京报与皇上和几位中书大人!”
威德帝闻言一震,强压住心中的惊慌:“图鞑跳梁,已有数十年,这回终于大举发兵了么。安汝成怎么没有来?元振,速命申子重发兵朔州,驰援北平。一旦让图鞑人占了北平,一路南下,中原必陷兵灾,到了那时,帝国危矣。”章朝恩却摇头道:“安汝成、申子重不可用!此二人与一桩谋逆案有牵连,尚请陛下明察。”
“谋逆”是皇帝最怕听到的两个字。威德帝听得此言,心中更加惊骇:“谋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刑部尚书元守田忙趋前奏道:“陛下,臣属下缉捕使今日拿住了一名先天教贼首,据此人交代,西昌王与先天教匪类相勾结,有不臣之举!”于是便将事情详细奏了一遍。
威德帝只听得遍体生凉,待到元守田奏毕,他已是气得浑身颤抖。郑啸天和太子忙上前扶住他,太子道:“还请父皇保重身体,不要动怒才好。”
章朝恩得意洋洋地道:“臣已吩咐下去,将西昌王、安又晋等人拿下,锁入大牢,听候勘问。申子重是西昌王一党,申子敬也难逃干系,臣也已遣人前去锁拿了。”众人心下都想,申载言是个连掉片树叶都要避开的老好人,岂会参与谋逆之事?只是眼见威德帝盛怒如此,谁也不敢开口替他说项。
威德帝长叹一声:“为了一己私欲,竟然里通外番,陷大军于死地。三弟真可说是丧心病狂了。如今又要引狼入室,他就不怕亡国么?元振,你处事果断,甚合朕意。只是还有一件,速速遣人去平城传朕的旨意,将申载行锁拿回京!另选一人任朔州军统领,领兵前去北平解围,事不宜迟,你们几个赶紧去办。”几位大臣忙俯首道:“是。”
这一日朔州行省平城府内,朔州军统领衙门里,北路行军府副督兼朔州军统领申载行与众武官宴会已毕,醉眼朦胧地回到内堂,见到书案上摆放着一封军书,他嘴里骂道:“是谁这么没眼色,送来扫本帅的兴。”
说罢随手拿起翻开一看,酒登时吓醒了一半。立即想道:“图鞑人攻打北平府的主将是郁罗,那么番军元帅伯昇去了哪里?我私开边禁,城中无数胡人,若是番军乔装潜入城内,平城倾刻间可下,大事不好!”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惊慌地闯了进来:“副帅,城中多处起火,许多胡人鼓噪,在城中滋事。咱们弹压不住,请大人快快处置。”申载行一听顿时脸色大变。
平城府北门之外的夜色里,一个四十岁不到的男子,一身皮甲,披着一件黑色披风,清癯的面容上沉静如水,双目精芒闪闪。立在呼啸的风中巍然不动。静静听着城中传出的喧闹之声。
一名身形彪悍的图鞑胡人走到他身旁:“元帅,咱们可以动手了么?儿郎们都等不及了。”这元帅摇摇头:“再等一等。”过得半个时辰,听得城中的动静越来越大,他这才挥一挥手:“莫赫敦,带领人马冲进去。”
那莫赫敦大喜:“是。”掣出长刀往城门摸去。在他身后的草地里,呼地显出无数黑呼呼的人影,持着雪亮的长刀向平城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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