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僧如矫松 把剑话豪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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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峰,字贤松,越州行省琼崖府人氏。威德十三年中进士第。历任燕州行省临城县令,太安知府。威德二十二年上书刺宰相魏博田失职事,天下惊动。上悦,擢为吴州行省宣教使。二十四年转任楚州行省按察使,楚州诸官竦惧。二十八年,任御史台御史中丞。其人孤介耿直,常直刺上过。上每不豫,然亦无可奈何。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七
圆悟见觉明一脸迷惑,向他解释道:“当今太子从京城有书信来,请我少林寺出手,将这任雨轩截杀于返京途中。称此人若是剑圣弟子,则必定参与了一件谋逆之事。”
觉明不觉愕然,想了一想,问觉真道:“师兄,此事你早已知晓,所以力邀任施主前来寺中,是么?”觉真面有愧色,点了点头。觉明又对圆觉道:“师尊!那位任施主品行端方,才华出众,断不会是奸恶之人。况且我等佛门弟子,竟然在本寺中大开杀戒,这也太悖我佛慈悲之怀。”
圆性沉声道:“我也瞧这任雨轩谦恭知礼,不似奸邪之人。但觉明你可知但凡越是邪恶做祟的大魔头,其人往往反倒越是心机深沉,貌似良善之辈?”觉明不禁一怔,说不出话来。
圆觉开口道:“我等佛门弟子,若是只在寺中潜心参禅事佛,不问这世间凡俗之事,便已落入小乘,只能渡己,不能渡人。那任雨轩入京之后若果真掀起滔天巨浪,则天下惊动。我等岂可坐视不理?觉明,若是因为皇室内乱而致天下成了修罗战场,则我等皆为佛门罪人。我等降魔除奸,原是为了普救众生。不过你所说的也有道理。所以我只命你圆悟、圆性两位师叔和觉真出手,将那任雨轩擒下,困于寺中即可,并未打算要取他的性命。为师本想亲见一见那任雨轩,只是剑圣与我师父悟明方丈乃是同辈,我若见了他,又亲自出手对付他,将来倘若剑圣找上门来理论,我倒不好交代了。”觉明恭敬合什道:“谨尊师父教诲,”
圆觉微微一笑,又道:“觉真,你是觉字辈的大弟子,武功与我们三人已颇为接近,就命你替代为师出手。其他人只可掠阵观战,不可相助。”
觉真惶恐道:“谨尊师命,只是师尊,那黑水、赤火两大神君,剑王曲震山,都已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却都是在数招之内就被任雨轩打得抱头鼠蹿。其人的武功,实已称得上是独步天下。还请师尊允准弟子使用兵器。”
圆觉点点头。觉空却说道:“方丈师伯,弟子也曾见到那任雨轩出手,确如觉真师兄所言。师伯又有言不可伤他性命,弟子甚为担心仅凭圆悟师伯、弟子师父、觉真师兄三人,未必能将其擒下呢。可否让弟子和其他几位师兄一道出手?”
圆性一听自己的徒弟说了这样的话,不由奋然道:“剑圣传人是怎样的三头六臂?今日老衲倒要好好领教!”
觉空面上一红,圆觉却说道:“武学一道,于我少林实为末技。我平日里常对尔等说,当潜心参禅修悟,不可过于沉迷于武道,以致为障,耽搁了佛学精进。学武之本意,乃为宏法,解世人之苦难。其实若是那任雨轩果真是作恶多端,天必亡之,又何必假手于我少林?若是他果真打出山门,那便由他去罢。”众僧都欢喜合什道:“方丈教诲得是。”
却说任雨轩自和舒海歇于客房之中,寺庙之中自有过午不食的约规,然而少林寺却与别家不同,因其所修的乃是武学禅,因此仍然备有晚斋。饭后两人在房中闲话,眼看戌时已过,任雨轩仍是睡意全无,舒海问道:“大人还不想歇息么?”
任雨轩说道:“我睡不着,先练一练内功,你自去睡罢。”舒海不禁问道:“大人,这武功一道,分得实在太多了。什么内功外功硬功轻功,什么刀枪棍剑钩鞭,每次听你说起,我都觉糊涂得很。”
任雨轩笑道:“天下武学,流派众多,不要说你,连我自己也未能全知呢。就单这少林派,光是拳术便有四十余种之多,不过其精髓乃是少林禅功,静极生动,动极惊天。武学一道,博大精深,修习起来,是永无止境的。”
正说着,忽听得远处有人呼喝:“什么人夜闯山门?”接着便听到有许多人走动之声,有人说道:“向那边去了。”有脚步声从客房前经过。舒海奇道:“出了什么事?”
任雨轩叹气道:“少林派号为天下武林第一大派,寺中僧众不下百人,俗家弟子更是遍及九州。盛名之下,实是不堪其累,总有想要扬名立万之人前来闯寺,以图一夜之间在江湖上立下名头。唉,朝廷中之事是这般诡谲莫测,江湖上也是一般的不平静。”说罢起身道:“你呆在这里,我是少林寺的客人,怎么也该去瞧瞧的。”说罢出了门。
任雨轩一出门,顿觉疑惑:“怎么一下子如此宁静了?竟然一个人也无。”走出院落,信步往大雄宝殿方向走去。忽然发觉身后有人深深吸气之声,接着便是一股极雄浑的掌力铺天盖地而来!
任雨轩大吃一惊,忙回身对了一掌,仓促间顿觉呼吸一滞,胸中气血翻涌,忙深吸一口气,匀住内息,纵身疾退。
他心下骇异:“般若金刚掌,少林门至高无上的掌功!这般浑厚的掌力,必是一位圆字辈的大师,可是怎么对我出手?莫非将我当做了夜闯山门的不速之客了么,是什么人物来此,竟然要动得圆字辈的高僧亲自出手?”正要开口说话,身后又是一道拳风袭来!
任雨轩忙回身出掌一挡,顺势一退,仔细一看,一名身形瘦削的老僧,已是化拳为掌,双掌齐击而至,劲道凌厉。任雨轩倒飞退开,口中呼道:“圆性大师,是我。”
那圆性并不答话,第三招又已攻到,这是少林派的降龙手,共有三式,每式三招,招式并不复杂,却极是刚劲拙朴,威力惊人,是圆性平生的得意武功。只是他招式虽猛,却招呼不到任雨轩身上。任雨轩连避了九招,又听得身后呼的一声,一根铁棒又袭了过来。
任雨轩伸手回抓,一把抓住棒头,觉真顿觉须弥山压顶,这一棒便攻不出去了。任雨轩松手飘身远退,往左侧瞧去,只见那对他使般若金刚掌的老僧身躯高大,却不是圆悟是谁?更发觉四周僧众越集越多,却并不靠近,只见他们东一群,西一队,隐隐有结阵之势。不由开口说道:“圆悟大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圆悟眼见任雨轩仓促间与自己对了一掌竟浑然无事,又连与圆性、觉真交手,均显得轻松之极。已是深自骇然:“果然是剑圣弟子,名不虚传。”
听得他开口说话,正要回答,圆性已是先开了口:“今日我少林寺想要领教任施主的功夫,任施主若胜不了,便请在敝寺中久住些时日!”说罢,双掌一翻,又向任雨轩攻到。
圆性虽然看似单弱,却是甚为火暴的性子。他素来以降龙手造诣自诩,往日在江湖上与人动手,一使出这降龙手,无有不胜。今日竟然师出无功,已是略动无名业火,抢上来又动了手。
任雨轩心中却是奇怪万分,但是圆性数十年功夫,他亦不敢大意,只得先退一步,双掌飘飘,迎了上去。他这路掌法名为逍遥剑掌,其实乃是化掌为剑,看似掌法,实为剑术。高明的剑法讲究三分剑招,七分身法。他这掌法使开来,观战众僧只觉盘旋飞舞,轻灵飘逸,便如蝴蝶穿花,潇洒之极。虽然知道此人乃是一个极为可怖的劲敌,心下却都是忍不住暗自赞叹。
觉真一看任雨轩沾衣即走,直若御风而行,圆性渐渐要落了下风,忙纵身而至,铁棒带着风声呼呼,一下便罩住任雨轩周身上下。
任雨轩不闪不避,又是伸手一抓,竟用只手挡住这一招,再一纵身退开。觉真更不停顿,铁棒迎头砸下。棍怕点头枪怕圆,这一棍若给他砸实了,任雨轩定然是要性命不保,觉真眼见他在来安树林一战,轻飘飘地就将三大高手打得大败,心中对他实为忌惮之极,因此上来便是招招夺命。
任雨轩不禁心中有气:“就算是比武,用得着这样以命相搏么?”退一步双掌一合,夹住了铁棒,带着铁棒向后疾退,顺势又避开了圆性的龙爪功。
他轻喝一声:“撒手!”双掌一拍,一股大力顺着铁棒向觉真攻去,觉真身躯一震,铁棒竟已拿捏不住,只得松了手。圆性一见大惊,隔着七尺便是一拳。这一路劈空拳名唤阳光功,非花五六年工夫绝不能练成。任雨轩一侧身避开,随手将铁棒扔了出去。
觉真揉身而上,罗汉拳、螳螂功、梅花拳、鹰爪功一路使将来。路路功夫使得有板有眼。广字辈大字辈众僧都是心中暗赞,只是他拳法虽多,却仍是占不到上风。任雨轩就凭着那一路逍遥剑掌,任他将拳法变来变去。圆性赶来加入战团,任雨轩以一敌二,仍然显得灵动轻盈。
圆悟暗叹一口气:“他有如此飘逸出尘的功夫,竟真的会是个大魔头么?”飞身而至,一掌拍出。
任雨轩轻喝一声:“玄天掌!”硬生生和他对了一掌。圆悟身躯微震,任雨轩却是一个纵身,轻飘飘地飞出五丈开外,身姿好看之极。众僧中有人实在忍不住,不由得唤了一声:“好!”忙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时只听得舒海唤道:“大人!您怎么与和尚们动上手啦?”说着提刀便往阵中闯去。觉悟伸手捏住中指,弹指虚点,一道劲气凌空飞出,舒海顿时僵立不动了。原来已是被觉悟隔空封了**道。便有低辈僧人赞道:“好拈花功!”
任雨轩在来安树林之时,因是乍见宿仇,所以一出手毫不容情。面对着少林武僧,他原本并未有拼斗之心,然而刚才这几番极凶险的交手之后,心中已是动了怒。便锵地拔出了那玄天剑:“三位大师不知何故,对小子竟连出杀招。小子若不使兵刃,只怕是性命不保,因此得罪了!”说罢,抬剑一指,遥遥对住了三人中武功最高的圆悟。
圆悟双掌合什,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今日敝寺为难任施主,实是为天下苍生计,不得不耳。敝寺实是不能放任施主下山,以任施主的身手,此去京城必定要搅起漫天血雨,因此只能请任施主在寺中多留些日子,化去心中戾气。咱们三人单打独斗,都不是你的对手,只好一齐出手了。”转身命道:“取兵刃来。”
几名僧人上前,将各自兵器交到三人手中。圆悟是一柄剑,圆性拿的是一把禅杖,觉真拿着一根木棒。圆性觉真二人分别向任雨轩身后两侧走去,三人呈品字形远远围住了任雨轩。几人渊停岳峙,俱是一派高手气度。
任雨轩至此心中已经隐约明白,多半又是为了比武选将之事。暗叹一口气:“原来还是因为朝中之事。”冷笑道:“原来小子身上戾气甚重,这也难怪,小子是个带兵的,手上沾的血多了。只是小子所杀的皆是犯境扰民的番贼倭寇,试问这样的戾气一定要化去么?”圆悟一怔,任雨轩已是飞剑刺到。
圆悟见他眨眼间便从五六丈之外欺到了自己面前,不由一惊,忙抬剑一挡,却挡了个空。任雨轩已是飞身扑到了圆性面前,圆性禅杖一横,叮的一声已是架住了来剑,他怒叱一声,一杖扫出。不禁一怔,原来禅杖已断做两截。
他将禅杖一扔,接住了觉空扔来的一把戒刀。任雨轩已是又飞走了,一剑直刺觉真胸口。
觉真疾退一步,舞开手中木棍,风声呼呼,身周丈余都被他劲气所罩。任雨轩剑气一扫,立时破去他的棒风。他身着黑衣,玄天剑又是黝黑无光,这几下身形迅捷诡异,在这夜空之下,更显得如鬼似魅。他杀心一起,已是入了魔道。观战众僧都是瞧得暗暗心惊。
那圆悟圆性已经从任雨轩身后赶到,一个使伏魔剑法,一个使金刚刀法,都是刚猛凌厉。三大高手一齐使出看家本领,任雨轩剑走空灵,闪跃腾挪。在三人中一团黑影如旋风般飘忽来去。只是他虽然剑术精妙,无奈三人互为攻守,将自己破绽护得严严实实。任雨轩一时间也无法占得上风,心中渐渐焦躁。手中剑也是越使越快,越来越凶狠。蓦地觉真痛哼一声,肩上冒出血来,已是中了一剑。
圆悟圆性都吃了一惊,却是并不慌乱,知道这是平生罕遇的劲敌,万不可自乱阵脚,仍是将手中兵器使得风声呼呼,将任雨轩围在核心。
任雨轩杀意既起,自己也收不住,运内劲到剑上。圆性一刀横扫过来,任雨轩挥剑一划,叮的一声削去了刀尖!
圆性疾退一步,刀光舞起,又扑了上来。圆悟一把剑光芒颤动,招招不离任雨轩要害,四人疾风暴雨般来来回回斗了百余招,三僧之间彼此配合越来越纯熟,每一招使出都是攻守兼备,恰到好处。三人武功源出一门,此时内力渐融,便有如一个身负三人内力长着三头六臂的大高手与对面的任雨轩全力拼斗。任雨轩手中剑渐渐沉重,竟是越舞越涩,心下不禁暗惊:“这却是为何?!”
原来他心入魔道,便为少林派以佛法伏魔的禅功所克制,每一招式都须耗费极大内力。只是他不明白其中道理,反而竭尽全力地将流云剑法舞得越来越快,待到三百余招过后,他已是内力渐渐不继,守多而攻少了,任雨轩心下明白:“这样打下去,我这条命今日是要送在少林寺中了,哼哼,我便是亡身于此,你们断也不能全身而退。”将心一横,只管将剑圣所传绝学尽情使出,左手向着觉真隔空一拍,觉真无法躲闪,只能咬牙出手硬接。
这是纯以内功相斗,觉真独自面对任雨轩的掌功,圆悟圆性二人便再也无法相助于他。任雨轩更不停手,凌厉雄浑的掌力向着觉真一掌又一掌拍过去。
三僧心中暗暗叫苦,今夜这一战纵然能将任雨轩击杀,觉真也是决计难逃一死,少林禅功的最高境界,乃是要达到《金刚经》所云之“无我相,无人相,无寿者相,无众生相。”于人我之分生死之别尽皆视做空幻,三僧武功虽然高深,仍有高低之别,于临敌之际却也并未达到除却人我四相的境界,心下均想:“今日虽能除却此魔,我等亦必有一二人丧命于此战了。”只是四人功力尽情使出,又如何收得住?

眼看四人都动了杀机,招式越来越狠。观战众僧都已瞧得明白,今日必定有人在这场比武中丧命,只是谁也无法先停手。
觉悟觉空等都是心中焦虑之极,正在无法可想,觉明从方丈室内走了出来,拾起那根铁棒,大声喝道:“四位且都住手!”说罢挥棒冲入四人中间,棒风呼呼,威力远及数丈。四人借势趁机各自退开,心中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觉明扔掉已是断作两截的铁棒,对任雨轩合什道:“任施主,敝寺住持请你到方丈室中一叙。”又对众僧道:“方丈有命,请大家都去歇息。今夜之事,就此作罢。”
觉悟走到舒海面前,解开了他的**道。说道:“多有得罪。”舒海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跑到任雨轩面前:“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打了起来,莫名其妙又不打了!”任雨轩摇摇头:“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先回去歇息罢。”
任雨轩随觉明走入方丈室,只见一位年约七旬的老僧,慈眉善目,坐于蒲团之上,对他点头微笑。任雨轩合什道:“小子见过方丈大师。”
圆觉笑道:“任施主请就座,尊师可好?”任雨轩回道:“小子的师祖身体安好,有劳大师挂怀。”圆觉点头道:“剑圣是你师祖,原来你是任天远的后人。呵呵,想来老衲也已有十六年未曾见过令师祖了。任施主,可否将你的剑借与老衲一观?”
任雨轩一愣,忙解下剑双手递上。圆觉接过了,拔出来仔细瞧了瞧,又伸指一弹,那剑发出非金非木的沉郁之声。圆觉点点头:“果然是宝剑无锋,神物自晦。”说拔还剑入鞘,递还给给任雨轩:“任施主可知这剑的来历么?”任雨轩摇头道:“小子下山时师祖以此剑相赠,不过其来历师祖却未曾告诉我。”
圆觉点点头,说道:“数百年之前,有两位铸剑大师,一名徐鲁子,居于越州。一名欧阳冶,居于楚州。这两位大师都是毕生精研铸剑之法,也打造了不少好兵器。后来,二人相遇,彼此都引对方为知己。遂在越州龙泉府合力铸剑,发誓要铸出几件堪夺造化之功的绝世兵器来。两人费二十年之功,终于铸造出七件兵器,流传后世,后人将之称为上古七大神兵。”任雨轩问道:“莫非这把玄天魔剑便是那七大神兵之一么?”
圆觉点头笑道:“正是,这七大神兵乃是天澜剑、玄天剑、昇龙剑、玉煌剑、灵阳棒、血炼刀、霜锋剑。这把玄天剑因其黝黑无锋,历来被视为不祥之物,前面几位主人,也都是大大有名,却都无一例外横死。后来此剑失传,直至数十年前,此剑方才重现江湖。握有此剑的,唤作玄天神魔徐政,身负绝世武功,为人则亦正亦邪。而且恰巧乃是徐鲁子的后人。”任雨轩道:“如此说来,还真是巧得很呢。”
圆觉点头说道:“谁也不知这把剑怎么会到了他的手中。徐政武功出众,在江湖上罕逢敌手,称得上是一代宗师。他为人乖戾无行,也没有什么朋友。有一天,他遇到令师祖,当即邀战,两人遂在这少室山的观日台上比斗了一场,说起来,那已是五十余年前的事了。那一战,亦可称得上是惊天动地。二千余招过后,徐政方才败了一招。他当即哈哈大笑,爽快认输,将此剑赠与令师祖,并言道,我技已止于此,剑术之道,已是无法再有突破了。而足下仍能更进一步,你才是这把剑真正的主人。说罢飘然而去,从此再无人知其踪影。令师祖当时也是早已名动天下。此后仗此剑行走江湖十余年。天下人都将这剑视作剑圣的标志。后来有一天,令师祖远行数千里,终于在蜀州最西端的海螺川大冰瀑之前,彻悟剑道,从此便弃此剑不用,只携一把木剑,因为此时他已到不滞于物,不凝于心,无剑胜于有剑的境界。一把木剑在他使来,也与削金断玉的宝剑无异。”
任雨轩只听得心潮澎湃,点头道:“师祖在大冰瀑前领悟剑道一节,他也曾与我说起,只是当时小子尚在年幼,并不能完全领会他言语中的精微之处。”沉吟一会,又道:“不滞于物,不凝于心。方丈大师说得极是。”
圆觉微微一笑:“这玄天魔剑无尖无锋,却也能无坚不摧。令师祖当年仗此剑行走江湖,除暴安良,毙命于剑下的无一不是奸恶之徒。任施主,剑圣大名海内共誉,莫非仅是因为他剑术超群么?”
任雨轩摇摇头:“不是,剑圣之名远播,并非仅仅因为武,而是因为侠。”圆觉颌首道:“善哉,剑称魔剑,在令师祖手中,便为侠剑。”说罢闭目双手合什,不再言语。
任雨轩若有所悟,起身朝圆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觉明送他出来,微笑道:“任施主请自去安歇。”任雨轩点点头,径自去了。
翌日他与舒海走出客室别院,只见圆悟、圆性、觉真三人立在门口,圆悟见到任雨轩,开口道:“贫僧送任施主出山门。”
任雨轩忙道:“大师不可如此,小子如何当得起?原本该向各位大师多多聆听教诲,只是小子尚有公务在身,不敢久留。日后必定前来拜访各位,恭聆妙音。”圆性笑道:“任施主,下次你来,咱们再好好切磋切磋。你的武艺,老衲佩服得紧。”
几人昨夜与他斗得天地无色,心中都对他的武技赞叹不已。虽是圆觉方丈教诲说武学乃末技,然而习武之人见到高手,难免技痒,也是常情。任雨轩心中对三人的武功也是暗自佩服,说道:“少林武学,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小子也很希望日后仍有机会向各位大师请教呢。”
说话间已过了天王殿。任雨轩对三人道:“还请几位大师不必再送。小子告辞了,请代向方丈大师致意。”几人看着他二人牵马过了碑林,方回去了。
任雨轩出了山门,却见觉明身背褡裢,立于山门之外。不禁奇道:“觉明师父,你怎么会在此处?”觉明笑道:“贫僧奉方丈之命,随任施主一道进京。”任雨轩喜道:“如此真是太好了。”舒海忙将马让与觉明骑乘,自己步行在侧。
任雨轩与觉明往西京而行,一路之上两人论武谈佛,舒海边走边听,一时忍不住说道:“觉明师父,我家大人自来对你们少林寺敬仰得很,可是那晚你们竟然三个和尚打我家大人一个,这也太不成话了。”
觉明微笑道:“小施主,若是换了别人,少林断不如此行事。可你家大人乃是剑圣传人,当世能令少林寺三大高手一齐出手的,也就只有你家大人了。”任雨轩摇摇头:“若当夜是圆觉方丈等三位神僧出手,小子焉有命在?方丈大师真乃是大智慧大慈悲的真身菩萨,那夜令小子获益良多。觉明师父,初次见你时,你曾对我口占一偈,我至今未曾想得明白。”
觉明摇摇头:“我那日见任施主,只觉你心中挂碍甚多。所以说了那番话。其实,到了你了无挂碍之时,自然也就明白了。”任雨轩点头不语。
三人走到一处风雨亭,只见一个年逾五旬的瘦长男子,须发都有些斑白,头戴纶巾,一身粗布衣衫。带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家仆正在歇脚。那人见到任雨轩一身武官常服,带着个小兵,开口问道:“敢问那位军官,可是赶赴京中参与比武选将的么?”
任雨轩一怔,点头道:“正是,敢问足下是?”那人点点头,起身作了个长揖道:“既然是进京参选,那定是军中俊彦了,老夫乃是进京赴任的。”
原来长揖是拱手高举自上而下行礼,行此礼乃是恭敬而又倨傲之意。任雨轩大觉奇怪,忙下马行礼道:“敢问老丈尊姓大名?”那家仆说道:“这位是海青峰海大人,进京赴御史台御史中丞之任。”任雨轩惊道:“原来是贤松大人,大人直名,海内共闻。原来大人高升司宪了。卑职是吴州军巡检任雨轩。若中丞不嫌弃,便请与卑职一道同行如何?”
海青峰点点头:“原来是停云,我在邸报上,亦曾见到过你的名字。你能入京参选,那倒是不奇怪之事。只是圣上竟然用这个法子来选拔武官,未免荒唐。我既做了御史头儿,入京之后少不得要上一本了!”说罢走出凉亭,那家仆已将他所骑的马牵来,任停云一见那马羸弱得紧,忙道:“中丞请乘我的马罢。”
海青峰摇头道:“不必,你那是军马,自然还是你骑。我这马卖相虽是不佳,却也能致以千里。”说罢上了自己的马,瞧着觉明道:“这位师父也是入京么?”觉明合什微笑道:“贫僧少林寺觉明,也是进京的。”海青峰点点头:“此地已离华荫关不远,过了华荫关,离京师也就不过二日行程了。咱们一道走罢。”
任雨轩叹了一口气,声音极低地吟道:“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觉明瞧了他一眼,暗道:“不知何时他方能祛除心魔。”
过了华荫关,远眺雄俊的群山,任雨轩对觉明说道:“从此处再往西去,有许多名山,这南面不远处是太华山,少华山;西京城南,有太乙山,再往南面,太白山横亘千里。若不是赶路,倒想去太华山瞧瞧。真是景物绝佳,索性就不下山了。”
海青峰肃容道:“宦海沉浮之人,常有寄情山水之想。不过若是大家都躲去钓鱼台,谁去辅佐天子,庇佑黎民?何况就真是躲去钓鱼,焉知钓的是什么,渭水钓利,桐庐钓名而已!大和尚,你说是也不是?”觉明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海青峰仍自顾自地说道:“一着羊裘不蔽身,虚名传诵到如今!当时若着蓑衣去,烟水茫茫何处寻?”
任雨轩心道:“这海中丞也太严苛了,无怪他做楚州行省按察使时,官员都对之敬畏远之。只是尧时尚有许由,你这番话却将那些隐士、高僧说得一无是处了。”开口说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范允文大人这几句,晚辈心中是极为喜欢的。”海青峰一怔,沉默不语。任雨轩觉明二人相视莞尔。
这日,几人过了灞桥,已是京城在望。忽听得身后有人打马疾奔而来,几人让在路旁,只见前面一匹白马,得得而来。在数丈之外停住,马上乃是一名侍卫服饰的俊美少年,任雨轩心中突地一跳。
那少年回头对随后打马赶来的几人中为首的笑道:“二哥这番可是输于我了罢。你说罢,这回我可要个什么才好?”那为首之人一身王爷装束,年约二十五六,显得颇为英武。笑道:“妹妹想要什么,只要是哥哥有的,你只管开口。”
另几人也都是侍卫打扮,其中一人笑道:“难得公主今日能赢了一回,可定是要狮子大开口了。”众人都笑起来。
晟郡王笑道:“可不是么,毓秀平日里总说太子殿下对她好,我这个作二哥的却总是教训于她,今日二哥自然是要好好奉承你一番了。”
公主笑道:“这可是二哥亲口说的,可不能赖了。我其实今日还没想好要什么呢,等我想好了,自然就问你要了。届时你可不能反悔。”晟郡王失笑道:“竟然是这样,那也好。我既是今日赛马输与了你,那自然是不会赖的。只是你输了怕十回也有了罢,我从没问你要过什么呢,今后可不能对妹妹客气了。”
另一名侍卫瞧瞧天色,说道:“郡王,也好早晚的了。这会子怕是午时已过。咱们赶紧回去罢。”晟郡王点点头道:“正是,妹妹,我先送你回宫去罢。”
公主却撇撇嘴道:“那可不成,我今日要在你府里用了午膳才回去呢。”说罢便往西京方向而来。瞧一眼路边五人,注意到其中一个眉清目秀,面部略嫌消瘦的年轻军官,心中一跳,“咦”了一声又勒住了马。一双眼只不住地把他来打量。
任雨轩心中砰砰直跳:“我当日行刺的竟是毓秀公主!莫非她已认出我了么?”
晟郡王顺着她眼光瞧过去,见驿路边五人三马,一个年轻军官带着一个亲兵,一个年过五十的枯瘦男子带着个仆人,另有一名和尚。笑道:“这个搭配倒有些奇怪。”便有一名侍卫喝道:“那边几个,你们是什么人?”
海青峰对晟郡王作揖道:“下官新任都御史台御史中丞海青峰,见过晟郡王。郡王身为帝室之胄,却不潜心读书向学,进德修业;终日逐马为戏,实是令人叹惜!岂不闻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还有毓秀公主,身为女子,当守贤淑贞静,却竟然——唉。”脸上一片不以为然之色。
晟郡王脸色赤红:“原来是贤松大人进京了。大人教训得是,小王今后不会了。”心道:“真是倒霉,偏偏撞着他进京之时。唉唉,他既是入主宪台,今后是少不得要教训于我了。”忙扯扯公主的衣袖,低声道:“妹妹,赶紧走罢。”
公主一直把任雨轩来瞧,海青峰与晟郡王说话,她是一个字也未听进去。这时如梦方醒,茫然道:“啊,什么啊?”
晟郡王暗自叫苦,说道:“咱们赶紧回去罢。”公主点点头:“哦。”想了一想又道:“二哥且稍等。”说罢用马鞭指着任雨轩道:“你——你随我来。”又吩咐侍卫们道:“你们谁也不许跟过来!”
任雨轩强自镇定道:“遵命。”驾马跟了她过去。只听得海青峰又开口说道:“郡王终日游冶,这乃是国子监祭酒之过!下官——”
任雨轩随公主行至离诸人足有十来丈远,公主回头瞧了瞧,这才低声对任雨轩道:“你好大胆子,竟然敢行刺于我!你说,你为什么要来行刺我呀?”
任雨轩平静地道:“我没有行刺公主。”公主低声道:“你就别装啦,我知道是你的,虽然那日你蒙着面,可是今日我一见到你,便知道那日之人就是你!可是那日你一个人也没有伤,跳出来跟云飞斗了一场就飞走了,你怎么那么奇怪的?”
任雨轩想了一想,微笑道:“公主,为什么我每回见到你,你都是一身男儿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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