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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四品侍郎程浩恩归省回来,行文千字,细数湖南灾情和克扣现象,即日呈报天子,却被二王爷的亲信压制,半月有余,仍旧没有面圣。是日,三月十一,程浩恩入宫请求面圣,遭天监刁难,长跪养心殿前青石板上,皇上醉心棋弈,日过正午不出,而太监又不见禀。直至近晚时分,乌云翻墨,雷雨暴降……
那个人还跪在风雨里,像是化做了坚硬的磐石,只剩一双还有灵魂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殿内望不穿的黑暗。雨,浇灌的世界一片安静。程浩恩以为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连咳嗽都已经听不见了,可是……当头顶的雨突然被隔开时,他还是用尽力气,向上仰望,去仰望那柄江南的画伞,仰望那窝伞的红酥手,和那紧抿的唇,不笑的容颜。
“……青玄……”一开口,血就渗出来了呢。肺好像也咳破了,痛都没有了呢。
“……”冷冷的傲立在那里,手中的伞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大半遮掩在了对方的身上,丝毫不顾被打湿的发抖的自己。目视前方,左青玄不是没听到那梦回百遍的呼唤声,但他没有低头,没有去看那个人,哪怕只是一眼……也会令自己崩溃的。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对他坦白过,所以那可笑的幻想就总是不能摆脱。多少次告诉自己该绝望了,可又不由自主的期待,如果把真正的心情告诉他,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你是个温柔的人啊,浩恩,如果知道我的身不由己,就一定会原谅我的,不是吗?
“你还来做什么?!呵呵……阻止也没用,我不会放弃的!”戒备的瞪了那茕茕孑立的身影一眼,程浩恩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坚定不移的宣布道。
“……我不过是,正好也要面圣而已……”只能骗得了自己的谎言逸出唇间……
雨幕下,两道萧瑟的身影,一跪一站。
苍穹下,一柄单薄的纸伞,大半遮挡在程浩恩的头顶,任雨水淋湿后者细瘦的脊背。
雷声轰鸣,好吵……
可即使安静了又能怎样。
这样的两个人,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为什么越是渺小的人,越是怀有治国安民的奢望呢?为什么明明懂得人情世故的成年人,要执迷不悟的抱持着不切实际的梦幻呢?天子善弈,天下如棋。若对手是精通此道者,金戈铁马,应该会尽兴而为了吧?但往往,铺设好了全部的陷阱,期待来的不过是一个不通棋艺的新手罢了。对于那白白算计了的千般精巧,万种琢磨,想来也只能赴注一笑了……
哭笑不得的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美青年,风华正茂的少年天子无可奈何的摆摆手,示意他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并体贴入微的赐了几件干爽的外衫,由他褪去被阵雨浇透的衣袍。毫不犹豫的解开布扣,左青玄仿佛没有注意到对方炽热的目光似的,兀自优雅地除去衣衫,露出被水浸润下更见妩媚的**。没有停顿,他随即换上了素贵的白袍,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滞,似乎算准了前者不会出言喝止自己。

见状,少年天子抚额喟叹,那双黑耀石的眸子里隐隐约约泛过狡猾的涟漪:“青玄啊……你也太沉不住气了!若不是朕及时找了个台阶,把你传进屋里的话……咱们十几年的大业,就叫你这一哭一闹毁于一旦了!”
闻言,左青玄理亏的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抿紧薄唇,仿佛刚刚殿前的吵闹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再抬头时,这个美艳的青年瞬间苍老了几分,只有那双深隧的如同要一路望进人心的眼眸,愈发明亮动人了:“皇上……”轻唤着,他豁出去的推座而起,长身跪倒在天子脚下,不羁的青丝散了一地的柔韧……
“求求您了,皇上!我瞒不下去了……我再也瞒不下去了……”顿了顿,似乎被自己回忆起来的事实刺激到,他纤瘦的身体抖得犹如寒风中不可退缩的残叶,明知命运的不可违抗,还要孤注一掷:“浩恩他等不起了啊……皇上!浩恩他……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了!”太医的话像催命的魔咒般蛊惑在耳际,一时间,左青玄什么也看不到了,只除了记忆中那个人颓然倒下的刹那……他什么也听不到了,只除了记忆中太医沧桑无力的声音,无情的宣布着分离的时刻:“尚书大人,莫怪我们无能为力……这病早就说过能养不能激的!唉……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涝病最忌见红,一旦咳了血,这日子就有数了……”
“……青玄啊,值得吗?”静静地与他对望着,少年天子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眯起老谋深算的双眼:“当初,二王爷不但不认你这个野种,还命心腹灭了你娘全族的口……即使天下苍生你弃之不顾,这灭门之仇,你也可以谈笑而过吗?”
“……”狠狠的纂紧拳头,想要潇洒的点头承认,但身体却被灵魂的某种力量定在了原地,无从挣扎。可笑吗?他们策划了那么久,瞒了那么久,他不惜自甘下作用身体去换取王爷谋反的证据,以及搜集暗中支持二王爷的党羽!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手刃生身之父,弑族之敌的二王爷吗?!只要可以报了血仇,他连禽兽都不如的在亲爹身下**又如何?!他不在乎的……他本什么都不该再在乎的……
可是,偏偏千算万算中,他们选错了一枚棋子!那年二王爷怀疑频繁活动在官僚部将之间的自己,为了避嫌,皇上建议自己挑个不起眼的靠山暂做安排。谁知他这精心策划的猎人,最后竟然成了自己陷阱里的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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