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君若朝阳晴光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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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口莫辩”一词,凌翎今日是彻头彻尾地晓得了它的用途。既然无法分辩,他便懒得再多解释,只静静地看着解鼎勋,盼望他能想得明白些:若他凌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尽数杀死了如此众多的江湖好手,又何必去偷盗什么“帅令”之流,早自个儿杀去赫连誉跟前,将那天杀的老妖怪砍做八瓣,然后自立门户去了。
但眼前出离愤怒的解鼎勋却不这样想。他在陈岗左等右等不见凌翎的身影,便觉自己被骗了,只得四下打听,一路追寻来此;他探得凌翎被拘之地,还多此一举地绞尽脑汁想要救他出来,闯入那楼中之时,凌翎却早已不见踪影。待他赶到焚枭宴的集会现场,却又晚了一步,见眼前尸横遍野,腥风赤色,到处散落着金色的翎羽。而此时凌翎也正满身鲜血,从宴厅深处走来。
他在心中恼了一千遍自己,骂了一万遍凌翎,暗道果然义父他老人家游刃江湖多年,眼光见地都是不会错的。他慢慢地拔剑而出,道:“翎儿,这一回你无话可说了罢。你要么把我也杀了扔在这尸堆里;要是你还下不去这手,那便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天责会,向天下英雄谢罪!”
凌翎简直不敢相信地望着解鼎勋,道:“六哥,你真觉得是我杀了这么多人?你真的仔细想清楚了么?!我有什么道理杀他们?”
解鼎勋怒道:“我怎么知道你的理由?!又何必要什么理由?赫连誉有什么理由,不也杀了我解家满门一百三十一口!”
凌翎闻言,身子一晃,面色唰地变作惨白。他凄然笑道:“好,好,……六哥,在你眼中,凌翎竟与赫连无二。从今以后,……我不再当你是我六哥了。”
解鼎勋也怒骂道:“谁是你六哥了?!……好得很!我从刚才见到这满地尸首的那一刻起,也就再没有了七弟!”话音未落,一招“倚天拔地”,朝着凌翎劈面而去。
凌翎见状,心下怆然,十年兄弟,到头来竟连信任彼此都做不到,当真是白活了这一场。他无心恋战,又忧心颜若朝的伤势,再加上眼下情势危急,随时都可能有其他人发现这等惨状,到时连脱身都是难上加难。他但求速决,只得狠下辣手,竟倒转剑锋,剑柄向外,暗扣机括,千百枚细针飞射而出,这一次针后却拴了极细的丝线,若不凝神细看,极难察觉,更何况在这朦胧夜色之中?只见凌翎手上暗使巧劲,那细针陡然在空中改变方向,竟似活物一般,转了数圈,一头扎进解鼎勋的肩头,那细线便缠上他的喉咙。凌翎将剑向后一撤,那细线猛然收紧,解鼎勋大叫一声,抛下了剑,双手徒劳地抠着脖子,却摸不见那细丝的所在。
“我说最后一遍,你信不信随便吧……这些人真的不是我下的手。”凌翎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毕竟念及兄弟之情,不忍当真勒断他的脖颈。他转身欲行,却听解鼎勋冷笑一声,道:“……如今我真的信了。”
凌翎听他这样说,刚刚暗自松了口气,却在看见脚旁的一具尸身之时陡然变色。那尸体的脖颈被切得半断,切口细而整齐,便似用细丝勒成一般。
“……这……怎么……”凌翎惊得当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听解鼎勋道:“我还在想这切口不似用剑切成,杀人的也许不是你。谁料……是我太傻了!除了二哥,原来你也会用剑以外的兵刃。”他看向凌翎,拾起剑道,“你该后悔没有像勒死这个人一样勒断我的脖子!”
“不……”凌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一切的证据都是朝向自己而来的,简直就像有人刻意谋划;可他凌翎在江湖上深居简出,从未与人结怨,又怎么会有人如此费尽心机要来害他?

他只觉得头脑里昏昏沉沉搅做一团,而解鼎勋的剑锋已毫不留情地迎面刺来。
只听叮地一声刺耳利响,一柄浑重巨大的纯白巨剑横在凌翎与解鼎勋之间,快得竟似凭空出现一般,替凌翎挡过了解鼎勋那一记杀招。两人都是一惊,转头望去,只见一人浑身着白,高束额发,长襟在夜风中猎猎轻响。
“六哥,你要还对七哥动剑,便只好由我来做你的对手。”那人的声音安静清冷,衬得整个人便如一块白璧,脸颊上一块墨色的胎记更似美玉微瑕,令人过目难忘。
“……老九?”
“……瑕儿?”
解鼎勋和凌翎齐声叫道,九卿中的老幺安墨瑕,自颜家那日后虽然常常能在江湖上听到他的名号,却也三年没有见面了。
九卿自从失散之后,各自行走江湖,若说谁名气最大,那非安墨瑕莫属。因为他生性怪癖,喜好独往,所以人称“独行瑕”;又因为背负两柄巨剑,一黑一白,白剑出则为救人,黑剑出则为杀人,武功高强莫测,所以又有“双煞阎罗”之称。久而久之,江湖上便淡忘了他原先的“九卿九瑕”之号。
然而眼下可不是叙旧言思的时候。解鼎勋抢上一步,道:“老九,怎么在这里?”安墨瑕道:“我来找一个人。他应邀来参加‘焚枭宴’,我便一路寻他到此,谁料晚了一步。”他虽然口中说话,手上那柄剑却并没有收回的意思。
解鼎勋见状追问道:“那你看见凶手没有?”安墨瑕摇了摇头。解鼎勋冷笑道:“那我便告诉你,你身旁站着的就是干了这等好事的凶手!”
安墨瑕转头看了凌翎一眼,却仍然纹丝不动,道:“我从刚刚便看着你们两个了。七哥不过是从厅堂里走出来而已,若你凭这一点便说他是凶手,那同样身处这是非之地的你我也一样脱不了干系。”
解鼎勋怒道:“你不晓得前因后果!让开,这事和你没有干系!”
安墨瑕向前一步,迎上解鼎勋道:“你要杀七哥,怎么能和我没有干系。”
解鼎勋骂道:“你怎么这么不清醒?这满地的尸首都是你身后那个人杀的,你还袒护他么?!他哪里还算是你七哥?”
安墨瑕仍是静静地,没有一丝犹豫怀疑,笔直地看向解鼎勋道:“七哥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解鼎勋被他的气势一迫,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喝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一切证据都指向他……”
“不需要证据。”安墨瑕答道,他此时才转脸看向凌翎,“七哥,这事不是你干的吧?”
凌翎点头道:“不是。”
安墨瑕道:“七哥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了。”
解鼎勋烦躁已极,拉开架势,道:“老九,你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
安墨瑕转身对凌翎道:“七哥,你先走。天快亮了。”
凌翎感激地看他一眼,急急向厅内奔去。等天一亮这里定会被人团团包围,他身负如此嫌疑,再想走脱可就千难万难,更兼颜若朝的伤势片刻也再耽搁不起。他冲进厅堂,负起颜若朝,也懒得再多解释,强行带他逾墙而出,夺路而走,不敢上大路,只拣偏僻难走的小径走。天亮之时终于走到一条小溪旁,凌翎替颜若朝包扎伤口,腿上也上了夹板,又将随身携带的伤药替他敷好,这才赶紧给自己洗把脸,洗去那满身血腥的味道。清澈的溪水倒映出他有些狼狈的模样,凌乱的发,憔悴的面庞。
他笑了两声,眼泪止不住地吧嗒吧嗒掉进溪水里,荡起一圈圈涟漪。他又委屈得呜呜哭出声来,却怕吵了颜若朝,强自抑制着,瘦削的肩膀微微**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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