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胧月夜、腻水花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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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翎彻底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被捆得结实扔在床角,房门锁得牢牢的。隔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他勉力挪动身子,侧耳贴墙静听。
隔壁传来的果然是时稜全、杜三和昆大富的声音,大约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早便自己醒来,因而也没有多加戒备;况且三人正说到激昂处,更不能抑制情绪,正放开了嗓门使劲交谈。只听时稜全说道:“如今我也不瞒二位了,召开此次‘焚枭宴’的主因,你们也都知道,是颜老爷子率领我们江湖同道,为了对抗赫连魔教而举办的。颜老爷子敢为天下先,如此担当的胸襟胆魄,实在令人钦佩。”杜三和昆大富连声附和。
“然而,我也是最近得知,这个‘焚枭宴’,其实有个更真切的由头。”说完这句,时稜全陡然压低声音,道:“那就是,颜老前辈在尚未举办本次大会之前,已掳获了赫连魔头的左膀右臂之一,更是最有可能的成为下任魔头的、赫连誉的三儿子,他们魔教中人称‘三太子’的家伙!哈哈!”他虽然本意是压低声音,但最后抑制不住激动,仍是说得让凌翎听了清清楚楚。
隔壁房里欢声一片,凌翎倒是对这“焚枭宴”原来是颜宏赡那老头办来笼络人心、对抗赫连这一点更加吃惊,什么抓到赫连三太子的事情,他心里觉得定又是颜宏赡在自我吹嘘。凌翎略有些气恼,不管怎样说,要去和赫连叫板总是好的,总比天责会这种天天说着大道理,却只敢解决些小问题,至于对抗赫连这种江湖重任,根本是连碰也不敢去碰。可是既然要去对抗赫连,原本自己只有叫好,结果却被糊里糊涂地被抓在这里,捆得粽子也似,便简直是乱七八糟,一点道理也无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走我的阳关道,非得横出头搅那一杠子浑水作甚。凌翎只得自怨自艾一番,好在他不是爱纠结的人,心想船到桥头自然直,于是挺了挺身子,想换个舒适点的姿势继续睡,却听那边厢人说道:“如今已到了此处,也不必避讳什么了。你们倒说隔壁那小子究竟什么来头。”他只得暗叹一口气,说来说去,最后这事情还是搅到自己身上。
“他说他是什么‘重露宫九卿’,这话是真是假?”
“估摸着是真的,赫连手下的魔教中人不仅神神道道,而且妄自尊大其极。据我所知,赫连世家中‘令官’以上级别者,外出从不改换服色,都身着那身黑乌鸦的行头,招摇过市。前些日子我们才得到消息,似乎淮安城里才来了两位赫连家的什么‘国主’,搞得淮安满城风雨。”
“那还不简单,我们大伙儿一同杀去淮安,把他们剥皮煮汤,教这群黑乌鸦还敢招摇!”
“那也不必。眼下抓了赫连誉的宝贝儿子,我们这次来个‘焚枭歃血’,一解心头恶气,也是向赫连正式宣战。待时将隔壁那什么‘九卿’的押去颜老前辈那里,让他评判定夺,若真是赫连手下,便和他那主子一并烹了。他看起来水水嫩嫩,倒似更好吃些。”
三人齐声大笑,直笑得凌翎浑身打了个寒噤,一想到见了颜宏赡事情可能更糟,他便恨不得能立马插翅飞走,可却被捆得死紧,只得在床沿将双手间的绳子慢慢磨蹭。许久后隔壁房间里砰地一声门响,接着是渐远的脚步声,直至融入街市的喧嚣,再听不见。凌翎知道这三人大约是先行去知会颜家一声了,但他们竟不留一人来看守自己,那只能说明两点,一是这里是密布了此次“焚枭宴”心腹骨干的据点之一,二是那三人之间尚有嫌隙,不能完全信任彼此。凌翎想这“焚枭宴”虽然甚合己意,但之间如此相互牵制,行事隔膜,即使不是现在蹚了浑水,他也定不会参与这等不光不彩的大会。没本事抓住赫连誉,却抓他一个儿子,还郑重其事地隐秘举事,寓意“焚枭”,简直殆笑大方,没有半点英雄气概,倒似赫连誉才是光明正大,自己反而鬼鬼祟祟不堪一击。

凌翎将磨着绳子的双手更加使劲了些,没片刻时光,只听噌地一声,捆着双手的绳子便断成了数截,让他挣开身去。这一挣开才发觉腿脚上也被点了**道,凌翎宁神定息,运气冲开,不一会也能够搓着发麻的身子骨站直腰杆。他放静脚步,慢慢踱去窗台,双手一撑,身子反跃,悄无声息地挂上瓦顶。
天幕里夜星黯淡,唯有月光尚在黑密的云雾里若隐若现。风中隐隐传来一股躁动的喧嚣,令人坐立难安。凌翎一时茫然仃立,却见远处屋顶三四人施展绝顶轻功,急急向一个方向赶去。凌翎直觉想到那方向便该是此次“焚枭宴”集会所在,好奇心起,又不忿颜宏赡无耻居功,便也想偷着跟去看看。谁料杜三向他下的毒毒性此时尚未完全消解,刚想踏风而行,只觉脚下一滞,将屋瓦踏出了好大声响。不仅是远处那数名高手发觉了,向他这边喝道:“什么人!?”就连适才据点里的看守也被惊动了,奔上屋顶,叫道:“莫要走脱了魔教匪徒!”
凌翎暗叫一声不好,本是打算追踪他人,结果竟变成了众人围追堵截自己的局面。他叹了口气,暗道时运不济,转身拔腿便跑。
如此跑了好些时候,终于闪身到一条巷道矮墙之下,看着那些张牙舞爪的正义之士从巷道口呼啸而去,凌翎仍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和呼喝声,他才总算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珠,暂时缓上一缓。可给这样一闹折腾去了大半宿,眼下约摸已是三更;他适才为求脱身胡乱奔跑,更闹不清现在身处东南西北,别提去找那什么集会地点了。
既找不到,那也不用去费工夫了。凌翎如此一想便舒坦得很,反而还有些庆幸起来,松松脱脱地趟着步子,沿着墙根的隐秘处打算慢慢摸去城门——他身上经脉尚未活络,又这样一通猛跑,此刻早已脱力。
然而夜静得吓人,风中一股淡淡腥气却渐渐浓重,四周是沉沉的压抑,几乎让人透不过气。凌翎觉得浑身的汗毛都仿佛倒竖绷紧,不详却又熟悉的感觉压迫得他几欲呕吐。然而他却不能克制自己的脚步,一步步地向那腥风深处迈去。天上那轮发红的月仿佛一只哭红了的眼,正静默而干涸地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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