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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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双子宫,提着行李回头再看了一眼,被雪覆盖的黄瓦边蔓延出寒冰的峭枝,傍晚刮起了北风,吹起一片短暂的记忆。进到紫禁城后第一次生活的地方就在这里,再次遇到十四也是在这里,看儿子在暖阁的榻上笑出一个夏季的光彩……也是在这里。一个母亲两个孩子,隽刻在紫禁城的青阶上转瞬即逝的故事,我的眼中没有太多剑拔弩张的筝锋,往往到最后留下的,仅仅是心里唱不出的几首咏叹调而已。
昨日休息了一晚,今天从床上爬起来,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体力值,但想到马上可以出宫回家啦,竟也不觉得累,心中甚至还有份淡淡的欣喜。早上去向淑母大人辞行,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给她行了个跪礼就出来了。这会天色还早,我收拾好行李独自走出庭院,在双子宫的门前回眸驻足了片刻,刚准备离开时,却看见兔牙MM从殿内远远的跑过来。
“小瓦……”
她踩着雪跑到我面前,欲言又止的轻轻唤了一声。
我没有回答,笑着看了她一会,才开口说了三个字:“八阿哥?”
她慢慢的点点头,歉然的低声道:“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
“没事啦!”我对她说道,“我只是有点吃惊。”她浅浅一笑,说:“其实我很早就被八爷安排进了宫,在德主子这儿待了也快两年。今年宫里选秀时,我接了八爷的令,说有个姓鲁的姑娘不久后就要到德主子这来,让我全神照顾着,若是有半分不周全,以后就不用再去见他啦。八爷从来不说狠话,这次可把我吓着了,哪里敢怠慢,眼巴巴的盼着你来了,赶紧去向德主子自荐了去接你,幸好你是个性子随和的,不然可真要急坏我!”她说到这,抬起眼望着我,又道,“小瓦……那些日子我确是因为八爷的吩咐才亲近你,不过自从镯……”
我打断她的话,牵过她微温的手,轻轻的说:“我知道。”
她露出一点洁白的兔牙笑了起来,道:“但是还有件事得向你坦白啦……其实八爷本来的意思是叫我和你直说,什么也不用瞒你,你要是有啥事想找他,还可以透过我递个信传个话什么的。可我顾虑到德主子跟前的晶雨是四阿哥的人,怕和你说了我的身份,你在脸上露出来,让她给发现了,就没敢对你讲。对不起呀,小瓦……这里毕竟是四阿哥的地盘,我不得不小心点儿……”
“放心,我明白的!”我笑道,“这也是身为一个粽子的职业操守嘛!”
她囧了会,扑哧笑出声来,也在掌心中握住了我的手,说道:
“不过那晚我和你说的我想出宫嫁人的话倒是真的。我在外面……有个情投意合的人,他也在八爷手下做事,入宫前我们俩个就私订了终身,我一直想早点回去嫁了他,但又不敢和八爷说……”讲到这,她开心的笑道,“不过现在好啦!昨儿十四阿哥来找我,让我配合他唱出戏给德主子看,我犹豫着和他讲了这件事,想求他替我们说说情,谁知他爽快的就应下啦,还说让八爷做主把我们的婚事给办了呢!”
啧啧,0。618小盆友,看不出来你还有当红娘的潜质,真可爱……
“你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我认得吗?”我好奇的问道。
她点点头,有点羞涩的说:“他叫安贵,是八爷最得力的亲信侍卫,八爷很器重他。”
汗……安贵不就素美攻大人的保安队长么?就素我和美攻大人第一次在街上相遇时,在茶楼里被我喷过的那个火星人……没想到兔牙MM居然是他的未婚妻……宇宙真小……-_-|||
“恭、恭喜你们啦!”我向她衷心的祝贺道,“希望你们一切顺利,早日成婚!”
“小瓦……”她却突然抱住我,靠在我肩上,在清晨的寒风中轻声说,“等我们的事定了,我可能就要留在八爷府里,往后不再进宫啦。如今你离了德主子这儿,虽是件大幸,但宫里哪里没是非,你要自各多保重呀,我没法再照顾你啦……”
我拍拍她的背,过了许久,还是只从喉咙里吐出一句:“芷卉,你也要保重……”
她又把脸在我肩头埋了会,才放开手,不舍的与我依依挥别,目送着她的身影在蜿蜒起伏的宫墙后逐渐消失,淡淡的离绪如轻烟般在寒冬笼起。毕竟曾一起在紫禁城里玩过笑过,虽然光阴短暂,好似萍水相逢的女孩,但想到此次一别,以后难有再会之日,不免还是有些伤感……
我提着行李慢慢的朝神武门走去。踩着路上新积的白雪,没走上几步,就有轻霜爬到鞋的边缘,染出几点零碎的沁凉。想着那沁凉,脑海里忽又闪过一个念头,让我止住了脚步。
……既然兔牙MM是美攻大人的粽子,那福娃是怎么回事?
他的领导肯定不是美攻大人。有了兔牙MM时刻在我身边,美攻大人又何必再安排一个福娃接近我?而且他连兔牙MM都不打算瞒我,又怎么会让福娃在我面前披马甲?最可疑的是福娃的那瓶药,如果是美攻大人送的,他应该会交给兔牙MM才对呀。看来我以前弄错勒,福娃的领导另有其人……是谁?这样吧,先用排除法筛选一遍已知线索:美攻大人和十四共用一个粽子(兔牙MM),儿子和无死角帅哥同学共用一个粽子(小组长),一二三四,剩下的那个人是……
会计同学……
……
怎么可能……宅女同学……冷静点吖……你肯定是推理错鸟……怎么会是他?
福娃的领导怎么会是他?
你好好想想福娃说过的话……
福娃说……
——他叫我一直跟着你,有什么事就跟他说,你在宫里头过得怎么样,心情好不好,说了什么话,穿了什么衣服也要跟他讲,还叫我陪你玩……
——那是他专门花钱请人配的,他说宫里头最好的药也没有他这个好……
——后来爷又让我改口说调到了御药房,就是为了防御姐受伤,好让我送药……
…………
脸红ing……
都、都说啦冷静点啦!!!抓、抓黑板,呲呲呲!!!
你看……福娃说的那些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感情非比寻常的恋人所为……这可能是会计同学吗?
不可能……全世界的名侦探都会告诉你……他米有动机……
所以某宅女同学……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吖……
赶快回去面壁思过吧……罚你把“福娃的领导是小狗星人”写一百遍……
我一边深刻反省着,一边走出了紫禁城。
那日的天空蔚蓝而清亮,有几朵白云悠悠飘过,我还没走到胡同口,就受到了拿破仑同学十里长吠的热烈欢迎,它黑黑的影子从小道的另一头串出,奔到我脚下猛嗅一阵后,就拼命的摇着小尾巴恭迎女王陛下从梦幻的国度班师回朝。走进半年没见的四合院,老梅树和水井的小户人家重又映入眼帘,这是与肃穆的宫中完全不同的世界。想起初次穿越来时走出的那个小房间,当时心里惦记的还是2008的北京奥运会,仅仅半年,再次回到这里时,心境却已翻然改变。
推开柴门,翠花同志激动万分的嘟着圆乎乎的脸跑出院子,听着她亲切的口音在寒冬中热情的飞起,忽然有种真的回到家的感觉。没有见到严厉的Ms。张大婶,估计还在厨房里切菜,小娘同志闻声跑到门外,唤了一声“闺女!”就把我迎进屋,淳朴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与龅牙。大约是连月为鲁老头操劳的缘故,她的脸色颇为憔悴,但精神仍旧很好。家里看起来比以前似又清贫了不少,难以想象这是康熙皇帝一代朝臣的居所,可爱的宝儿同志正流着鼻涕坐在炕前,啃着一只冷掉的芝麻大烧饼,我拿出从宫里带回来的点心,换了他一声口齿不清的“姐姐大银”。
在翠花同志殷勤的帮助下,我简单的梳洗了一遍,打散了宫女的两角发髻,让她给我绑了一条长长的辫子。收拾好后去里屋见鲁老头,他正躺在满是苦药味的木床中,形容枯槁不堪,显然是被病痛折磨了许久,看见我回来,勉强坐起身,抖抖的喊了一句“八斤啊——”就开始一本正经的背诵圣人古训,教导我要忠君爱国不能私自出宫。但等我坐在床前给他详细的讲了康熙大人的事后,他终于禁不住老泪纵横,一句“皇上还好吗……”哽咽在喉咙里,迟迟问不出口。我努力安慰了他一番,并赌誓说康熙大人虽然年近五十鸟,但看起来比他的儿子还帅还青春还荡漾,他才好容易平复了心情,靠在枕上将昏聩眼中的目光投向飘渺的远方。我接过翠花同志递过来的汤药,一面喂给他喝,一面絮絮叨叨的讲着宫里的事情,他静静的听着听着,突然问道:“十三阿哥还好吗——”我回答说,很好。过了会,他又问道:“十四阿哥还好吗——”我回答说,不错。又过了一会,他再次问道:“八阿哥还好吗——”我回答说,汗。鲁老头,你要问就一次性问完,数字军团那么多,这样一个个的数下去,要数到虾米时候……==||||
从那日之后,我就每天待在家里帮小娘她们照看鲁老头,偶尔兼职小保姆带带爱流鼻涕的宝儿同志,还取出在宫里存的工资重新请了医生给鲁老头看病。平和的日子在这方狭小的宅院里一天天渡过,直到外面的大街小巷挂起了灯彩,福寿喜禄的红联挑染出京城人家的盛世喜庆,才知道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康熙四十三年的正月,也是穿越来后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春节。
没有亲戚朋友的酒宴,没有收不完的祝福短信,也没有电视机里春节联欢晚会的歌舞升平,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过节的气氛。这里不同于现代都市人与人之间无法消除的冷漠与隔阂,家家户户确是在由衷的庆祝这辛劳一年后辞旧迎新的节日。而我们家因为有病人,只是过了一个简朴的新年,但即便如此,也让我这个曾经连过年也趴在电脑前的宅腐女兴奋了许久。除夕的时候,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我们围在炉边吃着小娘她们包的饺子,低声细语的冷夜中,旧的一年在炉火的跳动里悄然滑过。第二天起来,发现雪花已落满了小院,换上新衣服去鲁老头的屋里磕头拜年。出来后,我用工资中剩下的零碎铜板包了一份压岁钱送给宝儿同志,然后牵着他的小手去逛北京的大街。
一家人就这样太太平平的过到初八,却没想到,鲁老头的病情在这时突然恶化了。
与小娘轮班守了几夜,最后医生还是对我们摇了摇头。
无奈之下,只有尽责照料尚在昏迷中的鲁老头,有时看着生命的气息在他干瘦的脸上一点点消逝,不禁想起康熙大人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纵使我与他并无亲情,心里也免不了有些凄然。
初十这夜,我从正屋里走出来,将端热水的工作交给翠花同志,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刚闭着眼睛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小娘忽然敲门叫我,说是鲁老头醒了,让我马上过去一趟,他有话想和我单独谈。我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推门穿过小院,朝鲁老头的房间走去。那时月色淡淡的,将梅树的影子在雪里映得清凉无比。我进去之后,挑亮了烛光照满昏暗的四壁,然后走到鲁老头的床边,喊了一声“阿玛大人”,他缓缓的睁开双目,看了我一眼,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
“八斤啊……”
我在暗黄的灯光中望着他布满病痕的脸,轻声道:“您觉得好点没?要不要喝点水?”他在枕头上慢慢的摇摇头,说:“阿玛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和你说……”
我坐到床前静静的听着。
“阿玛枕下有封信……你将它拿出来……”他道。
我依言把手伸到他的枕头下面,摸索了片刻,就摸到一个信封抽了出来。托在手中对着灯光仔细一看,发现这信和他当初写给无死角帅哥同学的那封神秘信件一模一样,淡黄的信封上没有收件人的姓名,只在右下角写了一个小小的“鲁”字,除此之外全是沉默的空白。
“八斤……你听好了……”
他把眼睛转向我,将专注的目光凝结在我脸上,用喉中仅剩的力气说道:“阿玛下面说的话……你定要记牢……”他张开嘴深吸口气,一字一句的吐道:“你将这信带在身上……假如有一天……皇上执意要废太子……你就把这封信交给他……”
“阿玛大人……!”
那几句话如投石般激起深雾里的潭水,荡出一片惊诧莫名的波澜,手指中捏着的信封忽然传来历史暗礁中的潮涌,顺着脉搏震上心头。我无语的盯着鲁老头沉积了无数沧桑尾纹的双眼,看着他的视线透过昏暗的床榻,在遥远的未来里刻下三个触动尘世的大字:废太子……
我相信在这个时代除了我一个人,没人知道这三个字的完整含义,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四十三年的今天,这个古怪孤僻毫不起眼的鲁老头,会在这里对我说出他藏在枯瘦躯壳下一个冲击天庭的预言。刹时觉得康熙大人口中那个为他耗尽一生的孤臣,从往昔的岁月里蓦然浮现,与眼前的老人重叠起来,变得无比的真实,仿佛侧耳倾听,就能闻见从历史的朝堂里传来的尘风。
“这封信……阿玛写了十年……终还是要托付予你……”
他慢慢的在这片尘风中对我说道:“八斤啊……你要答应阿玛……藏好这封信……除了皇上……不要给任何人看……你也不要看……”他将眼睛里凝重的目光投向我,说,“这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你定要全力护住它……”
我手里捏着那信,默默的看了他一会,终于慎重的对他点点头。其实不用他说,我也明白这封信的分量与价值。我甚至不用再问他一句“如果皇上不废太子怎么办?”因为那三个字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来说,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只是我的坚定依靠的是时间上的优势,他仰仗的却是常年在康熙大人近侧,对皇家与朝局的深知彻悟,以及他心中的那道永远倾向皇权的天枰。

那几句话,让我想起了对他的过去所知不多的了解……
鲁老头是孝庄太后从自己最信任的家族里,亲自挑选出来陪伴左右康熙大人的近臣。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在当年的慈宁宫中,年轻时的他曾跪在地上,听孝庄太后说过一番情辞恳切的嘱咐,要他全身心去辅佐那个从八岁起就独自坐在龙椅中俯视天下的孙儿。
——尔岱,皇上若需要一个良友,你便做他的良友,皇上若需要一个孤臣,你便做他的孤臣……
孝庄太后,你是这样对他说的吗……
然而这个伴随了康熙大人二十多年的人,如今却躺在尘世的角落里默默消逝。他明明与康熙大人年龄相仿,看起来却比康熙大人苍老许多,枯瘦干瘪的身体里完全找不到当初的意气。若不是听说了他的过去,我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的身份。这些日子我也想过,只觉得鲁老头的病或许不仅仅是生理上那么简单。半年前我刚到这里时,还曾见他在梅树下打太极;而据我请来的医生说,鲁老头在牢里患的伤寒并非十分严重,但他却因此一病不起。那时就禁不住想,也许有一个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在长年累月的压迫着他的精神,让他在疾病袭来时瞬息垮掉。
康熙大人讲过,鲁老头在辞官之后就仕途消沉不复往昔,可这个出身在满贵家族的世子,长年陪康熙大人站在皇权的中心,应该见识过三藩之乱,也承受过明珠索额图两党的倾扎,还随驾去征讨过葛尔丹,照理说不该是精神脆弱的人,可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我想可能与他十年前辞官的原因有关。回想一遍康熙大人语焉不详的那几句话,他说想在鲁老头辞官的一年后再次起用他,这说明康熙大人知道他辞官的原因,只是让他暂时离京避一避。也许是鲁老头当时得罪了什么权贵,康熙大人用这种权宜之策来保护他的爱臣。但后来鲁老头并没有回京,不仅无心做官,甚至再也不愿见康熙大人,康熙大人对此也是颇为不解。所以我猜他所知道的那个原因并非鲁老头辞官的真正理由。再往深入想,鲁老头是个不肯结党的孤臣,政治接触面应该比较狭窄,再加上他如此忠君,怎会有不能对皇帝说的事情。但他有一个很特殊的地方:他曾做过数字军团的老师。所以我想这件事也许跟皇子有关。不过十年前我的小攻小受们还是正太,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这仅是当时随意的推测而已,我自己也没当真,但今天拿到这封信,却恰好证实了我的想法:
——剩下的只有太子同学,鲁老头辞官隐居可能与他有关。
不过既然连我都能想到这些,康熙大人不可能想不到,他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了事实的真相。所以康熙大人并未强迫他重回政治领域,甚至这么多年不管不问,看起来好似寡恩薄情,但实际上是他对鲁老头的一种保护。反过来想,鲁老头当然也能从这种刻意的疏远中了解到康熙大人的想法。那么说他们两人正是因为互相明白,所以才要远离。
忽然有点懂了康熙大人在讲完鲁老头的事后,唇边那丝无奈的苦笑……
啧啧,这对君臣……
而我手里的这封信写的应该就是鲁老头辞官的原因,也就是他背负了十年的精神压力。有了这个结论,再做进一步推测,鲁老头对康熙大人的忠诚实属罕见,兼之他性格古板,所以当他成为了太子的老师时,自然会视教导王朝接班人为首要重任,这时再想想康熙大人的那句话:
——太子要是有甚麽过失,他就自责到痛哭流涕,朕也时常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才好……
至此,我已经可以想象到这封信的内容和目的。太子同学在十年前具体做了什么我不清楚,但里面写的肯定是一位太子老师的深深内疚。想起我穿越来的第一天,在书房里听鲁老头训话之前,就曾看见他在一张纸上涂涂抹抹,想必从那时起他就在写这封承载了十年痛苦的信笺。
而他托我将这封信交给康熙大人的目的……就是想让康熙大人下定决心废太子。
所以他说要等到“皇上执意”的时候才行……在那之前,这封信就是一枚接触弹,无论到谁的手中都会爆炸。鲁老头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予我,除了他实在无可托付之人外,我想在他心中对康熙大人的感情,始终要比任何事情更加切骨。他为康熙大人放弃了家庭,放弃了振兴家族,现在也将为康熙大人消逝生命。甚至他的妻子——以前听Ms。张大婶说过,我的额娘大人曾经进宫里选秀,那么她应该也是某个满旗家庭的小姐,却嫁给了当时谁都不愿意结亲的鲁老头,我不相信这是她家里人的安排。他们每个人都避免和我提到额娘大人原来的姓氏,极有可能是她叛离了家族,自己选择的婚姻……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女人,也没能让鲁老头减少丝毫对康熙大人的效忠,以至于她婚后身染沉疾,丢下幼女早早的逝去。鲁老头可谓一生都是为康熙大人而活。我不知该如何体会与形容他的执着,也许这种心只有康熙大人才能真正懂得……
“八斤啊……”
想了许久,这时又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唤醒了我的沉思,我抬头向鲁老头望去。
“阿玛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他躺在床上,眼轮中昏暗的瞳孔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他在这回忆里寻觅着,张开嘴,用喉中嘶哑的嗓音对我道:“十年前你额娘过世时……皇上曾连夜将我召到宫里……他旨意里没说缘由……但我知道他在挂念着啥……他一直盼着咱们鲁家往日的荣华能在他统治的盛世下重现……但我这么多年仅得了你一个独女……如今连你的额娘也去了……”
微颤的尾音在寂静中消失,他低声道:
“那时夜色正深……我进宫见了皇上……他没言语……只叹息一声……说……子炅……朕定会好好待你的女儿……只要你的女儿喜欢朕的哪个儿子……朕就把她嫁给他……朕要让你们鲁家的血脉随着我爱新觉罗的姓氏……永远的传下去……”
康熙大人……
身边寒夜的气息浸成了莫名的感触,和着几许温柔流进心里……
这就是爱新觉罗玄烨对世上唯一舍弃所有只为他而生的人,所做出的情感回应。他的血液和他的姓氏,加在一起,永久的流传……康熙大人……你好萌……
就在我暗中感慨时,却见鲁老头将脸转了过来。
“八斤啊……阿玛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的终身大事……皇上会为你做主……”
他顿了顿,眼眸中忽然涌上几分忧伤,轻声说:“但如果有一天……他反悔了……不愿把你嫁给你喜欢的人……八斤……答应阿玛……到那时别怪他……好吗……”
我望着他的脸,回答的话语哽在喉咙里吐不出口,被蓦然碰击的情绪全部化做了无声……
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
“我跟了皇上几十年……太明白他……”他继续低声呢喃道,“他这辈子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大清的天下……他的身……他的心……全给了这个国家……有一年……黄河泛滥……没了豫、皖五十七个乡县……他几夜没睡批发公文调集赈粮……连八阿哥病了他都没看……直到水退才吃下第一口安心饭……又接连召来大臣商讨治河方案……末了……他亲自去灾情最重的那个县巡察……那会天下着蒙蒙的雨……河堤下面跪满了官员和百姓……怎么也看不到头……他站在最高的黄土岗子上……方圆里一个人都没有……茫茫的……只有我和他……他望着下面那些人……说……子炅……这下头跪的人……有的敬朕……有的怕朕……但却没人爱朕……可朕不在乎……他笑着说……朕爱他们……”
两行清泪从鲁老头枯黄的脸颊上滑落,看着远处的眼里溢满了深深的伤感……
“八斤啊……”他哽咽着对我道,“他以后若是达不成那个诺言……别怪他……好吗……”
“阿玛大人……”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来,握住他搁在床边干瘦的右手,淡淡的惆怅不停的冲刷着心潮,使我开口对他轻声说起来,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对他发出内心的话语:“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怪他。皇上以后若是能够实现那个诺言,那是他对您的心。他若是实现不了,必定有他的理由。而且我知道,您连他对您唯一的承诺也不要求他实现,这也是您对他的心。”
鲁老头含泪望着我,嘶哑道:“好闺女……你到底是长大了……也懂事了……阿玛放心了……好好跟着皇上吧……阿玛对不起你和你额娘……只能来世再偿……”
“阿玛大人,别这么说,你的病会好起来的……”
他脸颊边浅浅的笑着,对我点点头,然后闭上眼睛慢慢的沉入梦乡……
四天之后,鲁老头去世了。
我小心的藏好他给我的信,这封信可能要等到好多年后才能开启。家里挂起白帘,办了一个简单的丧礼。灵柩在堂前停置了几天,朝外发过仆闻,却无人来吊唁。每日和小娘同志守在安静的小灵堂里,看着长明灯的烛火在漏进来的微风里不停徭弋。
我换上了纯白的衣裙,只要空闲就一个人坐在房间外的台阶上,看着远方的天空。此时冬雪已停,万物消融,蓝天清澈而透明,露出一个美好季节即将到来的叹息。我望着院子前的小门,一条条数着上面斑驳的木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终于有那一刻,听见门外响起马蹄声,站起来跑到门前,果然看到无死角帅哥同学轻装便衣的骑着马朝这边奔来。他潇洒的勒缰停在门前,翻身下鞍后,第一句话就是:
“皇阿玛派我来的。”
我与他相视一笑,让弗兰肯大柱把他的马牵到后院车库,就带着他去灵堂拜祭。
完礼之后,无死角帅哥同学站在灵案前默然了许久,案上香烛的青烟笼在他的衣角,染成那挺拔身躯中的无言伤怀。最后他走出灵堂,来到台阶边,挨着我坐下。
“不怪十三爷没来找你吧?”
他笑着问道,英俊的眉目里满是云空上的阳光。
我冲他洒脱的摇摇头。他唇边带起融融的笑意,对我伸出宽大的手掌,我把手放在他温暖的掌心中,他轻轻握住,说道:“我被皇阿玛罚在家禁足一个月,才放出来,快憋死我啦!”
“活该!”我对他笑道。
“还不是为你?!真没良心……”
“哼!”我笑着偏过头。
他佯怒了会,脸色渐渐淡下来,在掌中握紧我的手,说:“没想到鲁大人这么快就走了。”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方才在他灵前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无死角帅哥同学的眼眸里浮出淡淡的思绪,慢慢回忆道:“以前我们几个阿哥在毓庆宫太子哥哥的书房里听学,鲁大人是专讲《大学》《中庸》和《通鉴》的老师。那时我不爱读书,回回考背文,我都是倒数第二,顺便说一句,排倒数第一的是十四弟!”我瞥他一眼,他笑了会,又道:“鲁大人因此常罚我留学背书,其他阿哥都走了,就剩我一人坐在书房里一篇又一篇的诵着,别提多闷……日头下了山,书房上了灯,他还是不让走人。那会年纪小坐不住,终于有回咬咬牙全背通了,指望能气气他。他却不说话,只从朝褂里掏摸出一包不知打哪来的蜜饯枣子,放在我桌上。那蜜枣……吃着可甜。往后,每回只要我背好了,他都给我这么一包,这可是其他阿哥没有的待遇。他还常在皇阿玛面前夸我,说胤祥真性情、俱才华……当时皇子的老师有许多,但只有鲁大人不惧权势,肯认真教我,虽然跟他的日子短,但着实学了不少实在的东西。”
他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又说道:“瓦儿,这次能来看他,我心里也宽慰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在他的掌中回握住他的手,任两人的掌纹磨合成一片互惜的暖意……
天空飘走了曾经的云彩,将清风送了过来。
我心中想到的……却是鲁老头写给无死角帅哥同学的那封信。
半年前刚穿越来不久,我在大街上茫然徘徊,并不知道手里的三封信中,有一封是写给当朝的十三皇子。而如今知道了,又马上悟到一件以前就曾怀疑过的事:为什么这些信不给小厮们邮递,却要我亲自送去,而且必须把那封没署名的信送到本人手上。原来鲁老头是想让那封信带着我去见无死角帅哥同学。这一封信牵着两个人,一个是他刚回京的女儿,一个是他最喜欢的学生,至于信里写了什么,几乎可以……
但是他却不在家。而我刚好也处在情绪很不稳定的阶段,没能耐心的等下去,只留了一个手机号码就走人啦。如果我当时拿着那封信见到了无死角帅哥同学,也许今天的故事就要全部改写。知道了这些,感叹的是际遇的无常,就像天空想要太阳,却偏偏下起了雨……
那封信还睡在我房间的柜子底,再没有拆开的必要。
既然已经错过,看了又如何?
至少他现在还在我身边,寂寞的时候一起握着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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