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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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刀的狂汉眼见小孩冲出,放过曹祖,收起血痕斑斓的刀于身后:“我们是谁?对于现在急于逃命的你们而言,也许只是无关紧要的过客,多知道一分,并不会带来丝毫的益处,反而增添了一份不必要的凶险。”
“既然如此,咱们就此作别,分道扬镳,不知阁下与贵同伴可有异议?”丁友三单手抱起文儿,牵住儿子的手,招呼着曹祖,侧身缓缓往外移,对俩个来历不明的救命恩人现出戒惧的敌意。
“请便,就此别过吧,请忘掉我们。”狂汉一动未动。持剑的周兄插剑入背鞘,默不作声地退至一边,冷然目送。
丁友三表情一松,放下文儿,礼貌地抱拳别作:“二位,不劳相送,咱们就此别过,山长水远,二位的救命大恩容图后报,告辞。”
曹祖小步跟随在后,抚摸被刀锋压过的脖颈处,不时回首,用疑惧的眼神探望塑立在殿堂里,却敌友莫辩的救命恩人。
才步下大殿的石阶,后面传来狂汉悠长的叹息:“哎,周兄,又多了几条丧家的亡命之犬,惶惶不可终日的东藏西躲,今后的前途斟虑,但愿毋要步入前尘,行尸走肉般地作了那刀下亡魂。”
“老高,别说这种触霉头的话,祝福他们吧。”周兄说。
老高转过身来,对离去的人作遥望,不以为然地大声说:“人固有一死,或如鸿毛般无息无声飘落,归于尘埃,或如惊雷滚石般轰然塌陷,为千夫切齿寒胆,此两则,若有这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供你选择,周兄,你会作何打算呢?”
语意激昂,充满暴烈,周兄默然,没有回答,但有人作了回答,是老高他自己:“要是我,明知前头是死路,就绝不会作半步的退让,舍得一身剐,死里求生作拼死一搏,为自己也为后人闯出一条生路来。”
“老高,够了……”
言者有心,话意有所指,曹祖颤巍巍地再行半步,驻停下来。
“曹爷,疯言疯语地别去理会,咱们走……”丁友三托着两个孩子,回身急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曹祖惨然地道:“走,往何处去,哪里才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曹爷,别上当,他们不怀好心在激你回去,甘心受他们利用……”丁友三的话毫无睡服力,反倒成了助燃剂。
“哈哈……”曹祖灰浊的眼睛光芒大发,放声纵笑,“友三,你的话提醒了我,想不到我曹祖垂垂老朽,竟然不自知留有可供人利用的价值,也许是上苍留予我赎罪的机会来了,搏他一搏,赌上这条贱命又何妨!”
丁友三懊丧地真想抽自己两记,放下俩个孩子,一左一右牵起手,亦步亦趋返回大殿。
烛台焰火之上映照出面貌狞恶的灵官菩萨,怒睁着神目,居高临下藐视着底下的凡人,在它的神龛香案前分开两列,面对面正视作谈。
“恩公,曹某先谢救命大恩。”曹祖说,“方才恩公豪情万丈,所言字字句句皆入在下陋耳,不禁深同感受,悲从心底来。尚请恩公能开诚公布,不吝剀以指教,为曹某及家人指出条生路,曹某愿为牛马,供凭差遣。”
老高满是血污的面目在火焰吞吐映照下,同样狰猛可怕,狞厉的目光如一把锋匕,刺人心脾,逼人不敢以正视,曹祖眼中同样神光闪动,坦然注目对视了良久,气氛剧趋沉闷。
终于,他开口说:“当牛作马就不必了。”
曹祖急声问道:“那恩公如何才肯作应?”
“但凡世间予取之事,有所得必然业有所失,要想得到些什么,就需付出同等的代价。”老高将视线移到两个小孩身上,一瞟而过,试问你能给予我什么?”
“只要曹某有,无所不应求。”
“说得好是轻巧,只怕你付不起。”老高摇首轻叹。
“在下的命全然是恩公所赐予,无非……”
老高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在下要的其实简单不过两字,决心,破釜沉舟、舍身忘死的决心。你有吗?”
“我有。”答得太快了。
老高冷哼着嘴角有蔑笑,“咣”刀刀扔在了曹祖的脚跟前,一指丁友三和两个孩童,说:“杀了他们,证明给我看。”
“啊?”曹祖嘴形张地大大地,怀疑听错了。
“杀了他们,证明给我看。”老高冷酷且又坚定有力,重复了一句。
“恩公,这……这如何使得?”
“难道你连拾起刀的勇气都没有吗?”老高冷冷一笑,不答反作问,“如何再奢言其他?”
“曹爷,不要,咱们走吧!”丁友三骇叫着抓着曹祖的手臂作哀求。
“走……”曹祖颤栗着躬俯之势保持原状,面呈痴状喃喃言语,空惘的眼神怔视地面老久,豆大的泪珠滚颊落下,怨念被勾起,恨意在颅内如叠浪般翻腾,一浪接着高过一浪,直冲顶门,他赤狂地大吼一声,“不!我不走,我要报仇,我要那孽畜不得好死,我要让张氏一族全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曹爷,你疯了,不认得我们了?”手被挣脱,丁友三大感不妙,护着两个孩子急退,一面悲愤地冲老高大嚷,“你们好无耻,利用曹爷的弱点,为达目的不则手段,与那牲畜走兽何异。”
曹祖几近有如疯狂,野兽般的双眼散放着幽光,痴痴的拾刀在手,两手捧持着一步步迫进。
老高露出残酷的冷笑,连说三个好:“我无耻,你大仁大义,那么我把选择权留给你,三个人中活一个,你选择哪个?左面那个,右面那个,还是你自己?”
丁友三目毗欲裂,回应了一声:“呸!”
“看来不满意,那么活俩个,死一个,你又选择谁呢?”老高刻毒地给出一个主意,“也许,你可抱起你的儿子,一走了之,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安安生渡过一生,没人会留意你这种小人物。”
又是一声“呸”,丁友三迎刀单膝下跪,抓握过刀身,握手处已有血渍,锋芒拉抵在心口上,像是一只明知要死的鸟在作死前的悲鸣:“曹爷,报仇真有这么重要吗?醒醒吧,醒醒……”
“大伯父,大伯父……”文儿从背后跑了出去,抓住曹祖的裤管摇个不停。壮壮也跑了上去,拉住曹祖另一只裤管,叫唤个不停,稚气的恸哭与哀求充斥殿堂,回荡起的响声像是地底的冤魂在泣唱。
持刀的双手只是一刻不停的抖颤,迟迟没有响动,老脸上纵布泪痕,只需轻轻往前一推,丁友三就会命归黄泉。
周兄的声音响起:“老高,算了吧。生死不过头点地,何苦如此折摸他们。”
“心软了?难道我是铁石心肠吗?”老高面露倦怠,闭目仰天叹息。
周兄上前作开解,拍拍曹祖的肩:“曹员外,放下吧!天下这么大,何处不能容身,寻个僻静去处,躲上十年八载,所有人都会把你们忘却。”
刀被轻轻地拿开,刀一去像是失去了支柱,曹祖瘫坐于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等哭够了,在敌视的注目下,老高昂然无惧上来,俯下身冲曹祖说:“并非我要折摸难为于你,只是现实如此至斯,一旦身入虎口,落在他人掌中,那些人所用手段甚于我十倍、百倍,光在**的折摸就可能把人摧垮了。走吧,跟这位周兄走,他有这个能力帮助你们隐姓埋名,脱消原籍,重新开始。”
两个月以后,落暮时分,西长安门外驶来一部双马轻车,青幔遮盖,严严实实地看不清车内景像。
高老兄一身英挺的武官服,成了当值的守门官,马车由高老兄亲自上前检查,车内却空无一人,马车夫也是牌证齐全,手背掌一举一挥,就放马车驰入宫城内。
稍顷,“咚咚”沉闷的登闻鼓声传来,附近值守的御林军无不驻下脚,面露骇色,那头鼓响处的登闻鼓公署上下更是大乱。
常理上击鼓者需要有司陪同,先行作通报,现下正是班值到点时分,公署外的守卫撤尽,骤然的击鼓声响,打乱了一切秩序,显然被人钻了空子。
状纸飞速地递入皇帝手中,父曹祖状告亲子曹鼎,为张延龄奴仆并与图谋不轨,简值骇人听闻。
大臣们被皇帝亲召入宫作商,宫城各门增派了一倍以上守,严加堵截,以防消息外泄。
西日残霞被吞没,一轮弯月挂于天,夜带着肃萧的杀气,来临了。
从宫城门角起,隔上十步就有一镫,镫火亮起,幽兰的焰火照亮壁壁角角,猫鼠活动也无所遁形,宫墙内数千镫火有如长龙盘卧,尉为壮观。
到了夤夜时分,万家灯火众熄,独有那宫城镫火发散出兰紫焰光,远远作望去,天空被图染成色,兰雾迷漫,紫气氤氲,恰有如天庭宫阙直落人间。
这大概可能就是老百姓嘴巴里口相传颂,紫禁城美名的由来吧!
四声更鼓响后,外圈的镫火骤灭,高大城墙屋瓦遮住了惨淡的月光,一切皆在黑暗中进行。
只有皇帝敲得开的宫门,突然间大开,任由车马出入,公署内嘈杂声后,又趋于平静。
第二日,有锦衣卫官上报,曹祖服毒身死署内。
皇帝勃然震怒,下令彻查几日就收回了成命,只是下严旨饬令张氏兄弟闲住在家,不准上朝。
至此,张氏族人不再受到皇帝信任,权势一落千丈,日见萎缩。
十六年,足以让一辈人成长起来,新人旧人交替,血腥的杀戮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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