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走了,你别流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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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国宝和白顺阳都在突击队。一对儿小冤家在一起干活儿,一个锅里搅勺把儿,我担心他们会常常发生矛盾冲突。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两个早已协商好了,公平竞争,谁也不拆谁的台。两个人不仅在一起干活儿,在一个锅里搅勺把儿,还睡一个被窝,推一把车子。那个亲密劲儿,就连我也有些嫉妒。
那天,毕国宝在我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儿,就去求白顺阳。两个人睡到一条被窝里,毕国宝就附在白顺阳的耳朵上,悄悄地说,白顺阳,俺求你一件事!
白顺阳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
毕国宝说,你家中有个未婚妻,你就把丹花让给我吧。我看那个凌医生长得蛮不错的嘛。她医术高明,你说个医生做老婆,幸福一辈子,你又何必来蹚李丹花这趟浑水呢!
白顺阳说,我与凌兰子的事儿,那是父母之命媒说之言,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压根儿就没有承认这桩婚姻。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毕国宝说,李丹花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咱们俩神魂颠倒呢?她除了那张迷人的脸,那对儿能让人流口水的**,那个细得两手就能掐住的腰之外,还有什么?
白顺阳说,国宝,你喜欢的是她的外表,而我喜欢的是她的骨子里的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那种东西,产生了一种魅力,让我神魂颠倒。女人如花。你要是爱她的外表的美丽,那么,这种爱很快就会消失的。你想,一个女人,结了婚,就要生孩子。生了孩子,身体就变了形,美丽就不存在了。就像是一朵花儿。一朵花儿再美丽,也会衰败的。一朵衰败了的花儿,你还会喜欢吗?而骨子里的东西,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所以说,你对丹花的爱不会长久,而我的爱,会永远。我会爱她一生一世。为了一段不长远的爱,你却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心血,值吗?我劝你急流勇退,把丹花让给我!
毕国宝毕竟没有白顺阳的学问高,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他说,我不管,反正,李丹花我是志在必得。两个人不欢而散,背对背睡了。
听听,我成了一朵花儿,被他们相互争让着。当然,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私房话,是白顺阳以后告诉我的。毕国宝就是在与白顺阳说这话的第二天出的事儿。这个事儿,虽然是一件意外事故,但是,它却结束了毕国宝在工地上的生活。
这件事得从突击队的工作说起。突击队干的全是工地上最艰巨的工程。所以,突击队的伙食比一般的营标准高,装备也比一般的营好得多。那个时候,没有搅拌机,没有挖掘机,装载机,没有大型运输车,一切都是靠人力。丹江口大坝工程指挥部提出的口号就是“先土后洋,土洋结合”。突击队作为淅川民兵师最优秀的战斗集体,他们的装备是30辆架子车,一台电风钻。除此之外,就是挖镢、铁锨、箩筐、扁担、铁丝、钢钎等等。好在这些物资全部有工程商务局供应,用多少,就领取多少。其他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的工具是工程商务局供给一半,自己从家里带一半儿。
黄土岭攻坚战是土建工程中最重要的一仗,任务是把山上的土拿下,填到坝基的前面,拦住丹江水,拦住汉江水。让江水从引渠里流出去。山体上的浮土已经被被其他营团拿下,剩下的全是红土板。这些红土板,说它是石头吧,它又不是石头。说它不是石头吧,它比石头还硬。一挖镢下去,挖出一道白印,震得人胳膊疼。没法,只能放炮。为了赶进度,突击队请来了黄毛子,也就是苏联的爆破专家,放大炮。10余个炮眼连在一起。一炮要装百十斤炸药,四五十发*。这种炮威力大,一炮能炸半面坡,够突击队干半天。但是,大炮也有一定的害处。一是大炮响过之后,由于炸药多,*多,一些*没有爆破,人力施工时,容易发生事故。二是大炮威力大,弄不好,会炸坏山体,对丹江口大坝的工程质量造成威胁。但是,在那个大跃进的特殊年代里,丹江口大坝工程指挥部虽然也一直强调质量问题,但在实际施工时,往往把速度放在了第一位。
这天,突击队的大炮放得非常成功,黄土岭的半面坡都炸碎了。午饭后,突击队迅速投入到战斗之中。毕国宝与白顺阳两个人拉一把架子车,在工地上拉土。按照一般的规律,拉车最安全。拉车人不直接与土接触,夹在土中的没有爆炸的*不会对车手构成威胁。可是,这天,白顺阳与毕国宝两个人,就偏偏碰上了特殊。一发没有爆炸的*,挖土时没有爆炸,上车时也没有爆炸,可偏偏在运输的过程中爆炸了。
那是在上工不久,国宝与顺阳两个人拉了10余趟土,刚刚拉上劲儿。两个人拉着满满一车土,弓着腰,飞快地往前冲。上衣脱了下来,肩上披着垫肩,汗水顺着脸膛、脊背往下流。突然,独轮车一偏,一个大块土块从车上掉了下来。顺阳急忙拽住车把,把车停了下来。顺阳扶住车把,国宝去拣土块。当国宝把那个大土块扔到车上时,埋在车内的*响了。

炮响的时候,顺阳正扶着车把,站在车旁。车里的泥土、石块飞起来,落到了白顺阳的头上。白顺阳用手一摸,摸到了一把热热的、粘粘的液体。他愣了愣,知道坏了事,急忙用手捂住了头,蹲了下去。毕国宝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出了10余米,落在了地上。他看到自己的肚子上有一堆白花花的东西,用手一抹,原来是自己的肠子。这个时候,毕国宝的意识还是清晰的。他伸出自己的手,把肠子塞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我听到这个消息,不顾一切地冲到工地。那个时候,凌兰子和其他三位医生刚刚赶到。我拨开众人,钻了进去。开始,我以为是白顺阳的伤重。凌兰子检查后,说白顺阳只是一些皮外伤,不妨事。他脸上的血,大多是毕国宝身上的血流出来,喷到他脸上的。
我又急忙往毕国宝的身边走。毕国宝的上衣已经被医生剪开了。凌兰子说,不要挪动,就在这里先把伤口简单处理一下。大家都往后退退,防止细菌感染。围观的人自觉地退了几步。
凌兰子开始处理伤口。毕国宝主要是伤在肚子上。飞起的土块打在毕国宝的肚子上,肠子流了出来,上面沾满了碎土。凌兰子把一瓶酒精洒倒在毕国宝的肠子上,清洗上面的碎土。没有麻醉药,毕国宝疼得大叫。我走过去,攥住了毕国宝的手。毕国宝看着我,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
我说,国宝,你要疼,就喊出来。
毕国宝低声说,有你在,我就不感到疼。
毕国宝的脸色变黄了,眼睛也慢慢地合上了。
我急得大喊,毕国宝,毕国宝,你不要吓我。你睁开眼,我是丹花呀!
凌兰子冲着人群,大声喊,病人失血过多,现在需要输血,谁是O型血?
许多人都伸出了胳膊,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O型血。
突击队队长说,有血就快输,救人要紧,还管是不是O型血干吗?来,抽我的血!
凌兰子的额头挂满了汗珠子。她大声说,你不要捣乱好不好?谁是O型血?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设备验血,只能抽O型血。否则,病人会没有命的。
大家都愣住了。农村人,谁知道自己是啥血型?我猛然想起,我父亲李算盘说过一次,他是O型血,我母亲也是O型血。听说,血型是可以遗传的。既然,我的父亲母亲都是O型血,我也应该是O型吧?我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凌兰子。
凌兰子说,一般情况下,你应该是O型,但是,也有特殊情况。这个事儿,我不敢作主,副指挥,毕总指挥没在,你拿个主意吧!
副指挥的额头上冒出了汗。他思索了一会儿,说,既然不输一定要死,输还有一线希望,那就输吧!我替毕总指挥作主!
副指挥一发话,凌兰子就开始给我抽血。一根管子,连在了我的手臂上,鲜红的血,流出来,又流进了毕国宝的体内。
毕国宝输了血,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大家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毕家兴回来了。他拉着我的手,说,李丹花同志,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你!我说,毕总指挥,你千万别这么说,这种事儿,任何一个人碰上,都会这样做的。况且,我们是同学,又是好朋友。
突击队队长侯坤说,毕总指挥,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国宝。可是,不是工期催得紧,龟儿子愿意请那黄毛子来放窖子炮!
黄毛子是苏联支援丹江口大坝建设的专家。高个子,大鼻子,大眼睛,白皮肤,黄头发。专家的名字长,叫什么大个萝卜什么司机的,淅川人听不懂,也记不住。记不住,便叫他们黄毛子。黄毛子发明了大炮,已经伤了不少人。可是,工地上,人们还是一炮接一炮地放。
毕总指挥说,不管你的事儿。毕国宝是我毕家兴的儿子,更是工地上一名普通的战斗员。**的儿子在朝鲜战场牺牲了,难道能怪彭老总?况且,我还是这里的总指挥呢!
战地诊所没有做手术的条件,病人需要立即转往附近的医院。副指挥已经安排好了,并派凌兰子一起跟去。我送国宝上船。
船就要起航了。我要下船。毕国宝低声说,丹花!
我把耳朵送到了国宝的嘴边,听国宝说话。
国宝说,我没有坚持三个月,我输了。我要走了,你别流泪。我没有事儿……
我说,国宝,我不哭!你要好好养病!我等你回来!
我下了船。船启航了。那条载着毕国宝的帆船,慢慢消失在丹江河面上。我站在岸边,不想哭,可是,脸上却挂着两行滚烫烫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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