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无凭落孤洲 第八十六章 上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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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孔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丁瑞眯起眼睛,打量着倚坐在床头阴影中的身形,眸间纠结着复杂的情绪。良久,却只是轻轻道:“你的伤,该换药了。”说罢,从药箱中取出两个瓷瓶,又从墙边的粗藤箱里拿出件叠好的长袍,一起抛过去,“赶紧梳洗一下,今天,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做。”他指指墙角的水缸,便走出屋外,顺手拉上了房门。
夜色已然极为薄透,漫天星斗淡得几乎分辨不出,只剩下月亮在西边沉沉地坠着。
迎着湿润沁凉的晨风,丁瑞轻轻舒了口气,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重物仿佛骤然消失了,甚至微微有些雀跃。他静静站在湖边,漆黑幽深的眸,如浸在水中的黑曜石般,闪着些细腻润泽的光。
因着昨夜的一场骚乱,这个渔乡的清晨,显得比平日宁静许多。偶尔走过几个早起的渔民,都知道这怪脾气神医有独自发呆的习惯,善意地笑笑,轻手轻脚绕开了。
夜色渐退,霞光四绽。湖心那座环绕着不详气息的硕大岛屿,于淡薄晨雾中若隐若现。
锁魂岛。
丁瑞在心里玩味着这个名,唇角微扬,勾起一抹凝重而冷冽的意味。
当茅屋的门再次打开时,天色已然大亮。
丁瑞听得的脚步声停在自己侧后,却没有扭头去看,而是淡淡问道:“伤得严重么?”
“劳您挂心了,不碍事。”身侧的人低声答道。
“那便好。”丁瑞微微抬起下颌。指着已经清晰现出轮廓的锁魂岛,似颇有感慨地说道:“云飞,你想想看,这数百年地光阴之中,那里该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易云飞瞄了一眼丁瑞被晨光照亮的侧颜,过了片刻,才有些迟疑地问道:“大人,你……还好吧?……”
“怎么,我这话有何不对么?”丁瑞转过脸,戏谑地挑起一边眉梢。首发明知故问地嬉笑道。
易云飞见他突然又故态复萌,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没什么。……您不是说有事要办吗?”
丁瑞点点头,拉上易云飞,向泊在不远处的一条渔船走去。
这船,便是昨日去小洲采药那一条,不过显然已经过打扫收拾,筐笼锄铲照旧摆放齐整,存放干粮茶叶的袋也重新装满。唯一与昨日不同的是,只有阿四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船头。
丁瑞拉着易云飞上了船,一边弯下身检视清点。一边不经意似的问道:“其他人什么时候到?”
阿四扫了一眼突然出现的易云飞,却没表现出太多惊诧,只是闷声闷气地答道:“没有其他人了。他们听说要上锁魂岛,都不敢来了。”
“哦?”丁瑞直起身。思忖片刻,轻轻拍了拍阿四的肩膀,“阿四兄弟,你倒是很胆大。”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总要有人去不是?”阿四黝黑的脸上仍不见一丝表情。
丁瑞不着痕迹地和易云飞交换一个眼色。豁然笑道:“即然如此,我们三个多出些力气便是了。”说罢,一拂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拿起泥炉上地粗瓦水壶,抓些末茶在碗里沏开,径自喝着。
易云飞见状,心中暗笑,也不动声色地坐下来。接过丁瑞递来的另一只茶碗,埋头轻啜。
阿四也不多话,麻利地解开缆绳,吆喝一声:“坐稳了!”手中长篙一点,小船轻飘飘驶离岸边。
湖中有些风浪,船身微微摇摆。但在阿四的驾驭下。依旧驶得极快。
丁瑞悠然望着船外一闪而过的景物,忽然兴致勃勃地提议道:“云飞。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说罢,也不待回应,便自顾自将顺一家遭遇的前因后果细说起来。
易云飞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听着。听到最后,却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将目光瞟向了正在驾船的阿四。
“说实话,鬼魅作祟祸害人间的故事,我自幼也听了很多,却都不及这个真实凄惨。”丁瑞讲述完毕,总结似的长叹道。
易云飞拿起水壶将二人的茶碗填满,朗声笑道:“在下虽然不敢否定鬼神之说,却还从未亲眼见过鬼魅。”
“这么说来,你不信因果报应?”丁瑞好奇地问道。
易云飞水眸一转,答非所问道:“在下倒想起另一个故事。……从前,有两个人结伴入山采药,不想忽然下起暴雨,其中一个人跌断了双腿,另一个只受些皮外擦伤。不过,来时地小径被泥石堵住了,若要回去,必须另寻一条新路。那轻伤者看同伴行走不便,唯恐拖累自己,便狠心将其打死,草草埋掉,抢走干粮水袋匆匆离开。……到了晚上,轻伤者侥幸找到一间破旧草屋,便点起篝火休息。第二天一早,他却发现被自己打死的同伴正躺在旁边,全身上下沾满还未干透的泥土,仿佛刚从地下爬出来的一般。轻伤者大惊失色,惨叫着飞奔出去。不知逃了多久,他终于精疲力竭地倒在一棵树下,昏睡过去。谁知,再醒来时,仍看见同伴地尸体躺自己旁边。这样反复几次之后,轻伤者被吓得彻底发狂,将采药的镰刀切进自己的咽喉,自杀了。”

易云飞讲到这里,轻叹一声,喝了口茶“听来听去,不就是个冤魂作祟的故事么?”丁瑞掏出扇,一边轻轻摇着,一边不以为然道,“那轻伤者被同伴的鬼魂缠住,最终遭了报应。这和我之前讲地那个,根本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别急,故事还没有结束。”易云飞故作神秘地摆摆手,继续说道,“过了几天,这两人的尸体被一个山民发现,报告给官府。认尸的时候,一个附近居住的猎户突然指着轻伤者说道:这个人,我前些日还见过。那天我在前面的山梁上打猎,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忽然闻到一股很臭的味道,然后看见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就是他没有错!这个人眼睛直勾勾的,叫也不答应,拉也拉不住,就那么跌跌撞撞地走了。----不过,当时他还背着一个人,那人披头散发地趴在他背上,没看清楚。……”
“后来,经过仵作查验,果然在他背上发现了被杀者怀中铜板压出地印记。之后,捕快又找到了他埋尸的泥坑、休息的破屋、雨后背尸的足迹、遗落的被杀者鞋、刻着凶手名字的杀人工具----一把药锄,等等等等。……这本是二十多年前一个真实地案,那位负责此案地捕快,把种种迹象和证据连接起来,反推出了我刚才讲述的那段匪夷所思地经过。”易云飞笑着摊了摊手,表示故事讲完了。
丁瑞死盯着易云飞半晌,忽然凭空打了个寒战:“你的意思是,这个人睡着之后,自己去把同伴的尸体挖出来,一路背到破屋中?……”
易云飞浅笑着点点头:“睡行症,您这绝世名医,一定听说过。”
睡行症,百姓俗称“迷症”,是指突然从深睡中睁开眼睛,表情茫然,起身离床行动,看似已经清醒,其实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意识。睡行症发作时,轻者会在房中来回走动、错穿衣裤鞋袜、胡乱低声咕哝等,重者甚至会出门四处游走、打水烧火做饭……总之,不管做了什么,次晨醒来,都会统统忘记。
“那轻伤者杀了同伴,虽然神不知鬼不觉,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心,这种恐惧不安的情绪被压抑郁结着,在睡梦中发作出来,便成了睡行症----这是那位捕快请教了当时数位名医,最后得出的结论。”
易云飞顿了顿,又徐声道,“不过,在下倒觉得,是睡行症发作也好,是鬼魅作祟也好,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哦?此话怎讲?”丁瑞饶有兴致地向前凑了凑,连手中的扇都停了下来。
“就拿您刚讲的那个故事来说,那云娘自以为被冤魂所扰,其实她的种种反应,和刚才在下说的轻伤者,又有什么不同?还有那陈氏,作为始作俑者的她,虽然看起来似乎安然无恙,但她为了成全亲生女儿而设计害死人命,性格如此自私狠毒是非不分,会教养出苇那样的滚蛋,也就毫不奇怪了。”易云飞微微垂下眼帘,笑意平静而悠远,“这因果报应,在下倒是相信的。只不过,与其说它的执行者是冤死的魂魄,倒不如说,是住在人心里的鬼更为妥当呢。”
“哈哈!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丁瑞话未说完,却突然被舱外阿四的声音打断----
“丁先生,锁魂岛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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