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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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来的着实突然,易云飞不由得微微一怔。
嫣红见状,还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对方,愈加手足无措,鼻子一酸,泪珠儿断线一般滚落下来,紧紧抱住易云飞的双腿:“嫣红错了!嫣红错了!姑娘您千万别生气!……嫣红发誓绝对不把姑娘的事情泄露出去,不然就让我——让我死无全尸!……只求姑娘救救妍蕊!嫣红也只能求姑娘您了!……妍蕊她,她太可怜了!……”说着,径自泣不成声。
易云飞心头一酸,急忙伸手去拉:“别这样,有话起来说!”
嫣红咬着下唇,拼命摇头,一脸豁出去的悲怆:“不!姑娘若不答应,嫣红宁可跪死在这里!”
易云飞看着面前这张泪汪汪的倔强小脸儿,无奈地笑道:“你只是这样哭,也不告诉我原委,让我如何帮忙?”
嫣红闻言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姑娘……姑娘答应了?”
易云飞拉起嫣红,递过一块帕子,淡淡笑道:“擦擦。坐下来慢慢说给我听。”
原来,嫣红和妍蕊本都是地方官宦之女,自幼相识,妍蕊年长两岁,二人一直以姐妹相称,同读诗书共习女红,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好友。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静而快乐地过去,谁知,一朝飞来横祸,彻底打碎了两个花季好女的人生。
朋党之争,自古有之。加之本朝先皇虽勤于政事爱民如子,法令刑罚却极为严厉,尤其对官员权贵的生活言行,均有明确的规定限制。如此一来,虽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政局的平稳和官场的清廉,但自然也少不了居心叵测之徒,借此以为刀,用来诛伐异己。
嫣红与妍蕊的父亲同为地方小吏,为人又都正统呆板,只知一心做事,丝毫不懂官场的明哲保身之道。若大环境一直相安无事,倒也能本本分分终了一生;但凡稍微有个风吹草动,这种人正好是质优价廉的炮灰。
偏偏该着时运不济,本地官长犯了点不大不小的事,被前来检视的钦差大人给办了。官长大人官降一级调往别处,他们两个跑腿小官却惨遭囹圄,女眷悉数官卖。
就这样,一夜之间,嫣红与妍蕊由官宦千金沦为风尘女子。
也是天不绝人,二人被刚到若州的花无语买下。花无语同情二人的遭遇,收为义女,亲自教授琴棋书画,让她们做了万花楼的歌姬。虽然免不得终日抛头露面笑脸迎人,但至少衣食无匮安全无虞,只等过些年,待风头平静一些,给她们分别寻个好人赎做侧室,总好过一生在青楼欢场中打滚。
嫣红妍蕊二人,本就聪明乖巧,加之一直对花无语心存感恩,凡事都尽心尽力。三年下来,二人渐渐能独当一面。尤其是妍蕊,一手琵琶深得花无语真传,远近闻名。
恰巧若州知府宋伯师大人素来喜好丝竹之乐,尤其喜欢听琵琶。一来二去,这位宋大人便成了“万花楼”的常客。每次来宴饮,必请妍蕊出场献曲,两人渐渐成了知音。
有了本州知府大人的青睐,妍蕊自然身价倍增,那些恶少浪子也不敢来轻易找麻烦。这个无助弱女的生活中,似乎开始显现出一丝欣喜。
然而,事实证明,悲伤,总是比欣喜来得更突然,也更持久。

那天晚上,一位富商为母亲做寿排宴,妍蕊嫣红等一干歌姬都领了花笺前去助兴,待回到万花楼时,已然天色将明。更衣梳洗完毕正要休息,忽听外面一阵混乱嘈杂,一队官兵把万花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花无语自经营万花楼以来,一向长袖善舞,不管是官面还是匪面,都不曾主动找什么麻烦,又怎么可能惹出过这样大的阵仗?万花楼上上下下,不由得都有些慌乱。
领头的军官极其面生,似乎不是这若州军中之人。他根本不待花无语上前,只是硬邦邦地说,要寻找一件重要证物,进行例行搜查。说罢一挥手,众官兵便逐门逐屋地翻箱倒柜。喧哗声、脚步声、哭喊声,响做一团。
花无语和众姑娘虽然惊恐疑惑,一时间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任由他们翻检。
然而,更出乎意料的事情,还在后面。
盏茶功夫之后,官兵竟从妍蕊房中的一个小匣子里,搜出一串翡翠链子!
须知,翡翠乃是当世极为贵重罕见之物。若干年前,一位云南的盐商偶然从极尽西南之地得了一块石头,带回国后经人鉴定,竟然是块奇玉,此玉比寻常种类坚硬许多,光泽明澈艳丽,因其花纹有赤有绿,故命名曰“翡翠”。翡翠一经现世,即刻风靡。但其产地环境恶劣,密布蛮烟瘴气,人迹难至,因而所获之量极为有限,也就显得愈发名贵。小小一块配饰,便动辄要价白银万两,除了皇族之外,一般只有极为煊赫之家才佩带得起。
万花楼虽然常年云集各路达官巨富,却还从未有人如此大手笔,一送就是一条翡翠链子。
更何况,妍蕊只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小小歌姬!
所有人都愕然了。
武官冷冷一笑,喝道:“人赃俱获!带回去!”
虎背熊腰的官兵,扭住满脸错愕不知所以的妍蕊,蜂拥而去。
从那天起,妍蕊,再没有回来。
但是嫣红心里明白:那串项链,绝对不是妍蕊的!绝对不是!!!
早在被花无语收留的那天,嫣红和妍蕊就私下约定:将来一旦有机会脱籍从良,二人就一起开家绣庄,自食其力;如果侥幸还有余力的话,就学干娘花无语的样子,专门收留那些苦命的女子做绣娘。
两个受尽坎坷的少女,就是如此梦想着,将来有一天,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理直气壮地过活。为此,她们比任何歌姬都努力,却从不肯轻掷一文钱。不管是恩客的额外赏赐,还是花无语私下送来的梯己钱,都由妍蕊小心翼翼地收到那个小匣子中。这三年来,不知有多少次,她们偷偷躲到房里,一遍遍清点这些财物,兴致勃勃地计算:再有多少就可以盘个小铺面,再有多少就能买下足够的针线布料,再有多少就能雇上个绣娘……身在风尘,这个约定就是她们的全部寄托。
就在领花笺去寿宴助兴的当天,二人还细细清点过所有财物。直到今日,嫣红还清晰记得,那时妍蕊脸上如朝霞般艳丽的兴奋和憧憬。
而那个时候,匣中,还分明没有那串翡翠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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