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痛到深处未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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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明,宫人们服饰着刘彻起身,离开长门宫,陈阿娇抄的乐府诗集,翻覆着最后数页,心中思忖着是什么让刘彻蓦然沉下脸色。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她看着末三页上的《卫子夫歌》,不由一怔。
从元朔六年自己归来长门,卫子夫已远不如当初的风光。民间,还传唱着这支歌谣么?
她叹了口气,刘彻在自己这里看见这样的歌谣,不知道,心里可有别样的疑虑。但有有如何,没有又如何,他又会怎样做,自己心思淡漠,竟是半点不在乎的。
元狩六年冬十月,堂邑候庶子陈熙入朝,拜谏大夫。同年,其妻李妍产下一女,单名一个蔓字。襁褓之内,便可见玉雪可爱。
转眼到了新年正月,汾水连日大雨,水流汹涌,带动了深埋在河床里的一青铜古鼎,冲刷在河中,最后沉在上游靠近左岸处。当地刺史将其取出,奉给皇帝。
世人常言,“问鼎天下”,鼎在盛儒书中的意义,便是天下的代名词,何况那古鼎经洗濯后,竟是完整无缺,古朴有华,从上面刻的铭文可以认出,是古周武王时铸造。周王文武,父子圣君,天下闻名。一时间满朝恭贺,言是陛下文功武治俱全,上天才赐此鼎。刘彻亦很是高兴,改元为鼎,是为元鼎元年。
而到了元鼎元年,卫皇后的第三个女儿,诸邑公主刘清,也迎来了她的待嫁之龄。
元鼎元年二月。长信候柳裔率六千水军。一万步兵,出征昆明族。
元鼎元年三月,刘彻携陈皇后,并朝臣,往上林苑春猎。
经多年的经营,上林苑一派风光明媚,富丽堂皇之处,竟比未央宫还要盛上几分。
刘彻携阿娇,登上昆明池上盛大地游船,游船缓缓向湖中心开去。坐在船上。观烟波浩渺,水气迎面而来,.两岸亭台楼阁,檐角流转,浑然一体。刘彻不由觉得心旷神怡,含笑对身后侍立着地司马相如。道,“闻卿当今辞赋大家。词藻华丽之处,无人能及。不如以此上林为景,乃作一赋,共赏之。”
司马相如躬身领命,便有宫人捧上纸笔。陈阿娇从船内出来。含笑看司马相如坐在一边。笔不加点,片刻而就。恭敬捧起道,“陛下。臣写好了。”
“这么快?”刘初不免有些讶异。
陈阿娇好笑道,“所以你还有的学呢。”
杨得意便接过,展开诵道:“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璧珰,辇道_=堂,累台增成,岩窔洞房,頫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奔星更于闺,宛虹扡于楯轩,青龙蟉于东箱,象舆婉于西清,灵燕于闲馆,偓佺之伦,暴于南荣。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于中庭。盘石振崖,嵚岩倚倾……”
这便是千古闻名的《上林赋》了,司马相如一向辞赋华丽,文辞之间一派大家气象,华丽万千,陈阿娇却听的寡然无味,只觉得纵然满篇锦竹,依旧不过是好大喜功四个字而已。
“好。”然而刘彻却欢喜,赞道,“不愧是司马相如。”吩咐道,“传下去,赏司马相如百金。”
司马相如谢恩退下。
“娇娇,”刘彻揽住阿娇的腰,含笑道,“明日同朕一同去狩猎吧。”
狩猎追逐的快感的确令阿娇意动,刚要应允,刘初缠过来道,“我也要去。”
“你会骑马么?”阿娇蹲下去,弹弹她的额头。
“呃,”刘初顿时气虚,转念又道,“没关系,我让哥哥教我。”
“就算你现在学,”阿娇好笑道,“明日的狩猎也赶不上了。”
“可是我现在不学,”刘初慧黠一笑,“恐怕连明年的都赶不上了。”
刘彻一笑,吩咐游舫靠了岸。
天气晴好。
上林苑占地广阔,驯马地骑射场更是远远的看不到尽头。
因为闹着要学马的是天子素来最宠的悦宁公主,马监送了一匹极驯服的小母马来。
宫人们擎起明黄色的仪仗銮伞,遮住阳光。
“娇娇,”刘彻兴致颇高,“你喜欢什么?明日朕打给你,如何?”
“哦。”阿娇心不在焉地答着,含笑看着不远处刘陌细心教导刘初上马,道,“有没有雪白色的狐狸?”
“雪狐狸?”刘彻一怔,倒有些头疼,“朕在上林苑狩猎这么多次,倒是没见过。娇娇喜欢狐狸?”
“漂亮啊,”她道,“没有地话,一只小兔子也是可以的。”
刘初禀性虽娇弱,胆子倒是不小的。在刘陌的扶持下,堪堪爬上马背,踩稳了马镫。
“好。”刘陌赞了一声,道,“轻轻的骑着它,慢走一圈。”
牝马果然极温顺,绕着场子走了一圈,垂下地马尾摇晃,极是稳健。
“父皇,娘亲,”刘初在马上仰脸望过来,笑意嫣然,“你们看,我会骑马了哦。”

阿娇失笑。
“陛下,”御马监牵出一匹火红色地骏马来,“这是乌孙敬献上来的良马。御马监驯了数月,虽驯服了,但尚残存一些野性。”
红马打了个趔趄,果然神骏非常。
“哦,”刘初不禁有了兴趣,含笑对阿娇道,“朕生平最爱三事,娇娇可知是何?”
她低下头去,“阿娇不知。”
“朕生平最爱三样,宝马,书籍,”他望着她,声音忽然有
来,叙道,“阿娇。”
她一怔,印象中。不是“宝马。书籍,美人”么?
“哥哥,”刘初的声音很是清脆,“他们给父皇地那匹马可比我骑的这匹有气势多了。”
刘陌失笑,“你还是生手,怎能和父皇相比?”
她哼了一声,“你看不起我就是了。”顽皮心起,伸手打在马鞍上,“马儿,跑啊。”
牝马一声惨嘶。似被激怒,竟半身人立,疯了一般向前冲去。
“早早,”刘陌反应迅速,扑出去去抓马缰,然而毕竟慢了一步。狠狠地被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惊马之上。刘初惊骇不知所措地神情。
“娘亲,”刘初惊慌唤道,马背上的身影摇摇晃晃。
一霎那间的变故,所有人脸上都变了颜色,刘彻扬声怒唤。“还不去救悦宁公主。”却听得身后宫人惊呼。“娘娘。”陈阿娇倒手抽出身边侍卫鞘中剑,翻身上马,追上前去。
“娇娇。”刘初脸色巨变。
记忆中,阿娇的马术也只是一般。自己尚坐的不稳,却敢不要命的拍马飞奔。
乌孙马一声长嘶,向前疾驰。
“早早,”陈阿娇在马上伏下身子,让**马能跑的更快。喊道,“抱紧马颈。”
远远的,刘初仍然处在惊吓中,但还是听到了娘亲的话。勉强在惊马上稳住了身子。
乌孙马脚力比刘初座下的小马要快上很多,看着渐渐就要追上。
阿娇咬了咬牙,电光火石之中,在越过刘初地刹那,掣剑用尽全力,向马首斩下。
喷涌的马血倾泻而出,溅的刘初一身都是。然而马首落下,马身虽然又向前冲了几步,终于力竭。
刘初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虽然全身血污,并受了惊吓,到底没有大碍。
鲜血溅到乌孙马的眼中,雄马激发了野性,躁动不安,上下跳跃,要将背上的人给摔下来。
陈阿娇抱紧了马,按着当年教官教授的驯马方法,死死地贴住马,听不见众人的叫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座下地马儿终于安静下来。
她听见刘彻的唤她的声音,痛惜而又小心翼翼。疼痛如缓缓抽出的丝,身下一片灼热。轻轻低下头去,见到了是火一般鲜红的马鬃。
以及,比及比马鬃颜色还要暗红地,血。
血浸红了半幅裙裳。
源源不绝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迷乱中,似乎是刘彻将她从马上抱下来,怒声喊道,“叫御医都过来。”
“早早,”刘陌拉起她,急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刘初唇色虽发白,却仍勉强道。忽又着急的拉着哥哥的衣袖,“娘亲,娘亲她流了好多好多血,娘亲会不会有事?”
刘陌咬着下唇,道,“跟过去看看。”
信合殿里,轻纱飘扬。
“陈娘娘到底怎么样?”
“启禀陛下,”白发苍苍地御医跪拜在殿下,身子瑟瑟抖颤,“娘娘她是……”不禁有些迟疑。
“到底是什么?”刘彻盛怒之下,举起案上的一柄玉如意,砸在御医的额角。玉如意断裂,也在御医额上留下一道血痕。
御医咬了咬牙,禀道,“如果微臣没有诊错的话,娘娘是小产了。”
“小产。”刘彻只觉得眼前一黑,他从未想过,在失而复得这么多年后,阿娇还能够再有孕。
“怎么可能?阿娇自己就精通医术。如何连自己有身孕都不知道?”
“可能娘娘有孕时日尚浅,并没有任何害喜症状,这才未察觉。而娘娘母体当年已经受损。产下皇长子与悦宁公主时听说又是难产。而娘娘此时年纪已经不小,有孕本就极危险,胎息不稳。这次再马上颠簸过甚,才会小产。”
“陛下,”殿内传来绿衣惊慌的声音,“娘娘一直流血不止,人也还在昏迷中。”
刘彻沉痛的闭了眼,他尚来不及哀悼自己的孩子,就要继续为阿娇担心。道,“还不进去为陈娘娘医治。”
“是。”老御医叩头连连,起身。
“你听好了。”刘彻冷声道,“陈娘娘但凡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御医署的所有人,都抄家灭族。”
御医面色雪白,勉强道,“微臣尽力而为。”
“传令下去,”刘彻道,“将那匹乌孙马仗毙。御马监所有人等,扣留待查。”
杨得意心惊胆颤,轻轻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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