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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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教书匠的电话很快就通了,“嘟——嘟——”的响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接,宋源的心随着这“嘟嘟”声,一点一点冷了下来,正要自暴自弃的摔电话,那边忽然通了,苏老师久违了的,充满了不耐烦的嗓音响了起来:“喂?”
宋源顿时紧张的结巴了起来:“是——是我。”
苏老师还是不耐烦:“我知道是你,你有什么事?”
宋源很没出息的继续结巴:“也没,没什么事。”
苏老师毫无语气起伏的说:“没事的话我挂了。”啪,挂断。
靠……宋源举着手机,原地石化,脑子里被一个“靠”字占得满满当当。一口气没倒过来,脸上憋的青青绿绿、红红紫紫。
宋源一挥手,便把手机扔在床上,他妈的,果然是相由心生,戴眼镜的小白脸都不是好人!老子我还不希罕呢!
宋源光顾了骂了,完全忘了,人家苏老师才不希罕他稀罕不希罕呢!
宋源坐在床上生闷气,想骂人又觉得没立场,站起来踹桌子腿,结果踹疼了自己的脚,整个人都暴躁起来了。
宋源坐在床上生了会儿闷气,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笑话,打叠起百样的精神,还是决定出去找点儿消遣,再不跟苏致信这个可恶的小白脸扯上关系。
宋源磨磨蹭蹭的换衣服,犹豫再三,还是从床上拾起手机,揣进了兜里。
小宋同学开着车在市里乱逛一大圈,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该去哪里,等清醒过来时,路边一个偌大的金字招牌——B大医学院。
宋源哀号一声,紧打方向盘要逃走,好死不死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宋源浑身都激动了一下,“吱”的一声把车停在路边,两只手哆里哆嗦的拿出手机来,竟然还真的是苏致信!
苏致信那边很热闹,有很多孩子聊天谈笑的声音,显然是在课间的教室里。苏老师说:“刚刚在上课,怎么,有什么事吗?”
宋源一听,苏老师刚刚竟然在上课!在上课哎!以他这些日子对苏致信的了解,就算是校长大人亲自打电话,也休想苏大教授在上课时间接电话!更何况一到课间,竟然还纡尊降贵的给他拨回来。
宋源登时笑的嘴裂到耳朵根后面,“啊哈哈,也没什么事,不是上次说好请你吃饭的么,什么时间有空?”
“嗯……”苏致信在那边沉吟:“今天晚上吧。”
宋源强压着兴奋,故作老成的答应了,镇定自若的合上手机盖,一下子原形毕露,要不是在车里,恨不能跳起来。
在哪里吃饭成了问题。
——显然,两个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端坐在西餐厅里,旁边站着拉小夜曲的小提琴手,对着桌子中间的一丛玫瑰花切蜗牛,是一个很诡异的场景;然而打遍附近五条街无敌手的流氓头头和大学老师、在站博士后一起坐在体育场前广场大排挡舔着手指吃麻辣小龙虾,——也不是很合时宜。
宋源想破脑袋,最后决定折中,找了一家挺有名的满族菜馆,如今满清时代虽然过去了,但皇家御膳算是传下来了。宋源记得当初拿到手的,苏致信的履历上面写着,苏致信是满族人,在这里吃饭,应该对他的胃口。
果然,晚上七点整,当苏致信踏进小雅间,和宋源两个假惺惺的客气一番之后,就拿起菜单,非常熟门熟路的点起了菜。
两个凉菜,鹿筋冻和脆骨冻;又点了五个热菜,琉璃茄子、稣皮虾、鹿肉口蘑、黑豆白菜、御宴肘子;汤是有名的黄坛子;甜品点的是地道的豌豆黄。连旁边的女招待都凑趣说:“一看先生就是内行。”
苏内行心情好像很好,放下菜谱,对宋源笑笑,从公文包里掏出两瓶酒,居然是八四年的西凤酒。西凤酒现在不怎么出名,但八四年时,西凤酒被评为“国家名酒”,那一年出的西凤,特别的甘甜淳厚。
苏致信把酒瓶放在桌上,问:“喝过这酒吗?”
宋源赶紧毕恭毕敬的答:“没喝过。”说完都想抽自己一嘴巴,——我怕个什么劲啊?怎么跟他说话都这么低声下气的啊!
苏致信笑,“你好象很怕我?”
宋源打哈哈:“看您说的哪儿的话。”妈的我干吗要对他用敬语啊?又咬牙切齿。
苏致信看着宋源的脸一会儿工夫变了三变,也不多说什么,只拿起其中一瓶酒,把酒瓶打开,说:“来,先喝三杯。”
说完就拿过酒盅倒酒,那酒藏了二十多年,显出一种淡淡的,琉璃一样透明的黄色,浓稠酒液的挂在玻璃杯壁上,典雅的醇香味扑鼻而来。西凤酒和别的酒不同,不属于传统白酒清香型、浓香型、酱香型、米香型的任何香型,它有自己的独特的凤香型。
宋源年纪虽小,但黑社会人士嘛,自小便在烟酒里泡大的,一闻这味道,就知道不俗,端起杯子,两个人碰杯,都是一饮而尽,照了照杯底。
宋源一看苏致信喝酒那个架势,就知道遇上对手了,本来还打算灌醉了苏副教授,看看这“医”冠禽兽醉了以后丢人现眼的样子,也好以后打趣人家,结果只这一杯之后,立时就有几分不好的预感,看来这以后被打趣的,八成是自己了。
北方人上了酒桌,一向是先要连干三杯,饶是这酒绵甜醇厚,不上头,但一则确实度数高,二则藏的时间久了,后劲非常大,酒精度足足五十五度的白酒,三杯下肚,宋源还是觉得脑子里微微的晃了一晃。
两个人一共六盅酒喝完,下去了大半瓶,宋源赶紧夹了块鹿肉垫垫肚子,这样空腹喝酒,怕是撑不了多大会儿便要醉了,他可不想第一次和苏致信一起吃饭就以自己撒酒疯告终,——当然,他也不确定自己醉了以后到底撒不撒酒疯,因为他一直不曾酗酒,凡喝酒,必控制着量,至今未曾真正的醉过。
不过今天可就说不准了,和苏致信一起喝酒,居然觉得充满了不确定性,偶然想起一句话来,就叫做舍命陪君子。不过可惜,被陪的这位,实在不怎么君子。
喝了酒,两个人开始熟络了起来,苏致信点的菜非常地道,每道都很可口,宋源吃的舌头都快吞进去了;二十多年的西凤酒,又是异常醇香芬芳,清而不淡,浓而不艳,喝到嘴里,当真是回味无穷。保
苏老师喝的多了,话也多了,直感慨:“宋老六那老头,儿子居然这么大了。”
宋源问:“你真的认识我家老头?”
苏致信喝酒,又夹菜,不紧不慢:“算是认识吧。”
宋源是个有眼力价的,见他不愿多说,当下也不再多问,只敬酒,要谢谢苏致信的救命之恩。
苏致信捂住杯子,说:“这酒我不能喝。”
宋源奇怪:“为什么不能喝?”
苏致信笑笑:“我这事办的不地道,那天其实是故意折腾你,你苦头也没少吃吧?”
宋源听了这话,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骂,打个哈哈混了过去,心里倒对苏致信又多了几分好感,只觉得这人敢做就敢当,倒是个有血性的男人。况且知道他是黑社会,却一点儿没把这当回事,只同一般人一样推杯换盏,吆五喝六的。
宋源一向在小老百姓面前横行霸道,被人怕惯了,偶然碰见一个不拿他当回事的人,居然觉得特别痛快,当真是人之初,性本贱。
宋源喝的多了,话也见多,说起了被苏致信整吐了的小易,苏致信哈哈大笑,说那个孩子倒有意思,改日欢迎来实验室找他玩儿,还说下回解剖的是人体的生殖器官,——“就是人鞭,解剖完了之后的人鞭,非常像鞭花,很有意思的哦~~~”
宋源正盛了一碗黄坛子喝,里面有几片鞭花,一听苏致信这话,险些也吐了,深刻体会到了小易的痛苦。
苏牛人大笑。
宋源苦着脸说:“大哥,我真服你了,你这样的人,难道真的是老师吗?”
苏致信歪歪脑袋,“怎么?不像吗?”
“是不像。”
苏致信点点头,“不像就对了,我是教师,不是教书匠。”
宋源喝得有些晕忽忽的,没有听懂,只觉得苏致信两片嘴唇一开一合,分外的红。一时之间,心里怦怦直跳,额头上渗出汗来,——这酒果然是好酒,据说西凤酒有活血驱寒的功效,果真名不虚传呐!活血活的心跳加速,驱寒驱到浑身大汗。
宋源只觉得和苏致信喝酒格外痛快,苏致信不拿腔做调,喝起酒来也说粗口,一点没有知识分子身上酸丁腐儒的架子,喝酒也干脆,自己酒到杯干,却不强劝宋源,两个人喝酒,全凭自己高兴,倒比那劝来劝去,假模假式的酒局喝得酣畅。

苏致信酒量显然深不见底,两个人喝了一瓶半的时候,还是面不改色,脸上连一丝红晕都找不到,眼神犀利,夹菜的手指没有一丝颤抖。
宋源可喝的有些醉了,脑子越来越晕,开始控制不住的对着苏致信傻笑,没口子的叫哥,“哥!大哥!你就是我亲哥!亲哥哎!”
苏致信看着宋源,没有来由的又咽了一口口水。
这可不怪他变态,从第一次见他,他就觉得,这孩子,简直太象块点心了。
皮肤是淡金的奶油色,头发不很黑,反而是栗色的,非常像巧克力,丰润的嘴唇红红的,好像果冻。只要他垂着眼,不露出那有些野性阴狠的眸,闭上嘴,遮住那满口小兽般锋利的,白森森的牙齿,看上去还是很甜蜜,很——可口的一个美少年。
现在宋源喝得有些醉了,一双眼睛里,凶光尽敛,满满的竟是潋滟的水光,湿漉漉的黑眼珠,非常像刚洗过的,还带着水珠的葡萄;脸上红扑扑的,灯光之下,面颊的皮肤上有一层细细的小绒毛,简直是枝头上熟透了的,粉红粉红的大桃子。
苏致信突然感觉到很想吃甜的东西,挖了一大块豌豆黄送进嘴里,觉得不够,又叫了店员来,要了一碟枣泥栗子糕。
苏致信一边吃着甜食,一边奇怪,“我什么时候这么爱吃甜的东西了?”
宋源清醒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苏致信挖了一块栗子糕送到他嘴里,他张口吃了,饶是醉到找不着北,还是有几分惶恐,——他竟然亲手喂我啊!
那栗子糕非常细腻,也非常甜。
苏致信看着宋源含着半口还没来得及咽下的栗子糕,“扑通”一声歪在桌子上,伸手拍拍他的脸,不醒,再拍拍,这小子居然打起酣来了!
嘴里含着东西睡觉很危险,苏致信是学医的,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可偏偏宋源是叫都叫不醒了,沉吟片刻,只得出去洗了个手,回来扳着宋源的下巴,捏开他的嘴,伸手将他嘴里的栗子糕掏出来。
宋源喝了酒,嘴里温度很高,一条柔软滑腻的舌头,乖乖的卧在嘴里,苏致信手指伸进去,坚硬的牙齿扫在他的指腹上,喝酒都没变色的脸,突然红了。他飞快的掏出那块栗子糕,用饭店里小湿毛巾擦了擦手指,洁癖的苏**医,竟然没有想起来要再去洗手。
他见宋源睡的沉,想了想,自己掏了腰包结账,架起睡死的人,扔进一辆出租车里,说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没办法,现在要从宋源嘴里问出他家的地址,基本已经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苏致信以为宋源酒品好,喝醉了只是睡觉而已,——他可太小看宋源了!
宋源好像有感知似的,一进家门,就闹了起来,拉着苏致信没完没了的傻笑,“哥,哥,你是我亲哥!”苏致信哭笑不得,嘴里胡乱应承着,动手就扒他衣服,宋源双手捂住胸部,做娇羞状:“死相!你想干吗啦~~~~”
苏致信额头上迸起数根青筋,怒瞪。
宋源哈哈大笑,“哥啊!啊哈哈哈~~~~~逗你玩儿!”
这扁毛小畜生!苏致信暗骂,沉着脸说了一个字:“脱!”
宋源特别听话,一件一件的脱了衣服,光着身子,盘腿坐在地板上又把衣服一件一件的叠起来,叠得还特别一丝不苟,叠完,摆成整齐的一摞。边叠着,边傻乎乎的继续笑。
苏致信看着这小王八蛋,觉得就算把自己一头黑发全剪下来,变成黑线贴在自己脸上,都不足以表达此刻心情之万一。

他架着宋源到浴室,放好水,把人扔进去,宋源见了水,更加欢实,噼里啪啦一通扑腾,苏致信浑身上下被他浇了个透湿,只得自己也扯了衣服,进到水里,草草给两个人都洗了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慌慌的,赶紧跨出浴盆,出去拿干净的睡衣。
宋源见他要出去,马上不依了,拉着苏致信的手,就是不松。苏致信简直要恼羞成怒,骂骂咧咧的挥开他,等拿了睡衣回来,竟然看见宋源可怜巴巴的靠着浴盆壁掉眼泪呢!
真是掉眼泪,他脸也不动,也不哭出声,一大串一大串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这可不得了,宋源是什么人?宋源是被人打了一枪,硬生生从骨头缝里撬出子弹来,哼都不哼一声的主儿,这会儿居然掉泪了!
苏牛人再牛也慌了神,连忙扑过去,把那小祖宗从水里拎出来,宋源立刻赖在苏致信身上,特别委屈的说:“哥你骂我,555,555……”
苏致信快气的晕过去了,但也只得耐着性子,轻声细语的安慰着:“没有,没骂你,啊,听话,快擦干了穿上衣服。”
宋源醉得浑身发软,树懒一样猴在苏致信身上,苏致信半托半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小祖宗收拾干净,扔在床上,回头看看自己,又是一身大汗,只得回去再洗一遍。
苏致信一向是独居,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书房里面并没有床,沙发则非常小,他一米八的身高,实在躺不下,没办法,只得睡到那醉鬼旁边。
刚一躺下,宋源就钻了过来,苏致信一推开他,小畜生就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嘟着嘴唇,特别委屈得看着他,苏致信被他一看,心里也软了,加上自己也困得很,稀里糊涂的被宋源钻进了自己怀里。
苏老师抬手摸摸宋源那一头毛茸茸的软毛,搂着那个热乎乎的脑袋,睡着了。
宋源睡醒的时候,苏致信早已出去上班了,天很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外面有下雨的声音传来。
他头疼的很,随手在床头一抓,抓到了一杯鲜榨的橙汁,咕咚咕咚的喝下去,环顾四周,——这是哪啊?
床头摆着几本医书,房间像手术室一样整洁。宋源一向是个聪明孩子,马上意识到,不得了啊,这竟然是苏致信的家!
宋源赶紧爬起来,挠着睡成鸟窝一样的头发,把这套小小的公寓转了一圈,没见到苏致信的影子,只有桌子上摆着汤和小菜,还有一碟五颜六色的蔬菜什锦炒饭。筷子下边压着一张字条,宋源将那字条抽出来,上面几个字写得很是张牙舞爪,嚣张跋扈:“小鬼,你的衣服我洗好放在床头了,早饭用微波炉热过再吃,吃完记得洗碗,别忘了把床整理干净,另外,你还欠我一顿饭!”
宋源莫名其妙,我昨天不是已经请你吃饭了么?忽然又想起什么来,翻了翻自己的钱包,里面一打票子,一张不少,顿时悔的肠子都青了,——明明要请人家吃饭,偏偏自己醉的人事不知,竟然让被请的人掏了腰包!
宋源悻悻的盛了一碗汤,忽然又高兴起来了,——这么说来,我还能和他一起吃饭了!还没高兴完呢,又唾弃自己,妈的我高兴个P呀!真贱骨头!
宋贱骨头把汤全部喝光,饭全部吃光,菜全部扫光,犹自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又拖拖拉拉的洗碗,收拾床铺,当房间恢复成手术室一样整洁之后,终于没有理由再逗留,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掉了。的e57c6b956a6521b2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Copyrightof晋江原创网@
这之后的几天,宋源不知道为什么,干什么都觉得特别劲头十足,眼角眉梢带着喜气,小易和梁子见他这样,生怕他有什么不正常,反而更加陪着小心。私底下小易问梁子:“大哥是不是恋爱了?”
梁子嗤之以鼻,“哪个会脑袋坏掉了和大哥恋爱?”
小易如临大敌的捂住梁子的嘴:“嘘!可别瞎说,小心大哥听到了。”
梁子撇撇嘴,不置可否。
不过话说回来,宋小朋友在恋爱方面还真是干净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
他十四岁就出来混,开始的时候在最底层挣命,过了今天没明天,自然没有闲暇风花雪月,后来聚了一帮兄弟,大家到底都是热血少年嘛,成天为了地盘、为了货、为了扬名立万,今天砍人,明天被砍,后天又被抓进局子里去了,“忙”的脚不沾地,自然更没工夫谈恋爱。更何况,估计没有那个女孩子被宋老大凶光毕露的两只眼睛一瞪,还有和他谈恋爱的兴趣。
近来宋源却偏偏变的面带桃花,连眼神都湿润了些,无怪乎小易觉的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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