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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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致信……”宋源左手拿着一页薄薄的打印纸,右手的食指神经质的在桌面上敲打着,沉吟道:“上面说,他是……大学老师?”
“是啊!”站在桌前的小弟兴奋道:“他是B大医学院的副教授,是那里最年轻的副教授!”
“切——”宋源不屑:“老子最讨厌读书人,假清高!哎我说小易啊,你那么兴奋干什么?你认识这人?”
叫小易的小弟低下头,嗫喏道:“不,不认识……不过当初如果我妈……”
宋源愣了愣,挥手道:“一会儿叫梁子带你去吃饭,我掏钱,你们想吃什么吃什么。去吧去吧,玩儿去吧。”
小易低着头出去了。宋源叹了口气,出来混的谁都不易啊。小易今年才十八,刚刚辍学不久。小易妈妈吸毒,家产败光,债台高筑,自己死在毒品带来的快感里,马上要高考的小易辍学,被追债,加入黑社会。
很俗烂的剧情,但是真实又残酷。
其实宋源大概猜得到小易刚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小易肯定是想说当初如果他妈没吸毒,他品学兼优,一定能考上B大医学院,兴许现在正坐在苏致信的课堂里幸福的记着笔记呢。
他一向是想当个医生的。
可惜没有当初,也没有如果。
如果这个词,是上帝对人类最大的讽刺。
宋源低头看看手里的纸,眼前忽然飘过那双躲在眼镜片后面冷洌的,不耐烦的细长眼睛,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切——没事考什么大学!上了大学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鸟!
手上苏致信的履历很完美:现年二十八岁,土生土长的B市人,小学中学大学硕士博士,一步一步,规规矩矩上了全套,除了上学比平常人早了一年,硕士提前一年毕业以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一寸照片上那个带着眼镜,面色白皙,头发微长的年轻男人,照例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冷冷的看着镜头。
按照宋源一向的认知,像苏致信这样的天之骄子,理当是志得意满,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可偏偏苏致信看起来眉间似乎总带着一缕郁郁不散的阴沉不平之色。这倒很是奇怪。
宋源混了这些年,别的本事没练出来,看人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高。
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很多年没有和这样的读书人打过交道了,他讨厌他们,可长时间的不接触,却又让他对他们带着一丝好奇。这就像很多人怕鬼,却偏偏带着恐惧又好奇的心情不停看恐怖片时的心理一样。
鬼对我们来说是未知事物。读书人,尤其是苏致信这样的大大的读书人,对宋源来说,也是未知事物。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人对未知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
不过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好奇心杀死猫。
宋源当然没有被杀死,他掉进比死更猛烈的爱情中去了。——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宋源的爱车经过打磨上漆抛光,诸道工序下来,终于恢复原样,光洁如新。
阳春三月的天,宋源开着车,直奔B大医学院。
B大是所极大的综合性大学,最近几年大学都扩招扩建的厉害,B大也不例外,几年的建设折腾下来,新校区、老校区、艺术学院、医学院、附属医院、二级学院、**教育学院,博物馆、图书馆、等等等等,星罗棋布的分散在整个北市区的各个角落,仅只校车就有十路。
宋源出发之前仔细研究了从B大教务处网页上下载的苏致信的课程安排,单等下课,在教室堵他。
B大的医学院并不在校本部,而是单独拥有一座非常美丽的校园。一进校门,是一条两边开满金黄色迎春花的小路,三月底,迎春花开的正是茂盛,花后种着两排刚刚返青的垂柳,娇黄嫩绿,分外好看。
宋源关好车门,沿着小路向教学楼走去。一阵微风吹来,有细小的,好像碎金般的花瓣纷纷落下,迎春花清淡的香气一丝一丝的缠住宋源的鼻子,居然很有几分心旷神怡的感觉。
好像学校也不是什么特别令人讨厌的地方嘛。他不由得像只猫一般眯着眼睛微笑起来,有女孩子悄悄的看着他,微红了脸。
单就长相来说,宋源一副皮囊长得很是不错,他脸很清秀,淡奶油般浅金色的皮肤,一双浓黑细长,斜飞入鬓的眉,深深的眼眶,眼神凌厉,但大多时候都被隐藏在浓密的睫毛里,看似无害。他的睫毛很长,但是直直的,并不蜷曲,微垂下眼睑的时候,就好似一道浓密的帘子,严严实实的遮住眼中的戾气。
宋源小时候身体不好,长大之后渐渐的健康了起来,但身材总带着几分清瘦,他个子高挑,背影看上去大致也还算是神采飞扬的。
其实他还是个孩子,二十一岁,和身边走过的男孩女孩们,年纪相当,阴狠的眸中,还经常可以扑捉到一闪而逝的天真狡黠。
有女孩子在他身后窃窃私语,吃吃的娇笑。
宋源心情复杂的望着她们,有一丝尴尬的嫉妒,嫉妒,但不愿承认,所以尴尬。
其实他本也应该有这样的青春,走在花香弥漫的阳春三月里,怀里抱着厚厚的笔记,三五成群,微笑的走过,慢慢的长大。
可他的青春,只有黑街的殴斗,各色引车卖浆之下九流者,乃至毒贩妓女皮条客,和不知能否看见明天太阳的绝望。
他本该有这样的青春,本该。
他总有着些黑社会人士不该有的伤春悲秋,当真是不合时宜。
宋源不合时宜的惆怅很快就被打断,苏致信从教学楼里出来了,一边走着,一边打着电话。
苏致信穿着一件有些紧的乳白色长袖衬衫,打着一条细窄的黑领带,黑色西裤,细银边的眼镜,两只手捧着满满的讲义与教材,右臂下夹着一部笔记本电脑,左臂上搭着刚刚脱下来的白大褂,歪着脑袋,用肩膀夹着电话,一路惊险万状摇摇欲坠的走过来。
苏老师神色坦然。一边走着,一边中气十足地讲电话。可惜这电话的内容,实在与他为人师表的身份、文质彬彬的形象不大匹配。
“什么?”苏老师一声断喝。
宋源不由得一哆嗦,这一声吼,竟有几分自家老头宋六的神韵在里面。
“我&*#@%!^$…•%的谁说样本库的书不让借出来的?”
宋源目瞪口呆,苏老师两片薄嘴唇上下翻飞,一串粗口源源不断冒了出来。
“你就说是我的学生。什么?!!谁的学生都不让借?¥¥…@—…**你等着,我找他去!连我的学生都敢欺负!#•@&%(``~^$……&*#@%!^$…•%!!!”苏老师继续海骂。
宋源真是大惊,他可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老师,完全不管身边三三两两走着的学生,旁若无人的对着手机说粗话,而且,居然对自己的学生如此维护。
这苏致信,当真是个怪人。至少和他上初中时,那个看似道貌岸然,实则面目狰狞的假道学班主任很不同。
他至今对那半老的中年妇女恶狠狠将他拉上主席台念检查时的一张恶行恶状脸记忆犹新。
刚刚说过,宋源这个人,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感慨的,虽说大多数时候,这使他看起来更加可爱,可有些时候,却很耽误正事。比如被对头拿砍刀当街追砍时,再比如现在——
火红的二手polo排气管喷着白烟,一溜歪斜、风驰电掣的擦过宋源的衣角,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宋源弱智儿童一般张大嘴站在原地,石化。
“这个苏致信,车技还真不是一般的烂啊。”半晌,宋源悻悻的嘀咕道,拉开自己的车门,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我就说我最讨厌戴眼镜的小白脸!”
这就是宋源第二次见到苏致信。
苏老师对这小子还是毫无印象。
当他们第无数次会面的时候,宋源问,还记得那年春天,迎春花里那个如花美少年么?

苏老师挑挑眉,美少年?我怎么没见?我那天只看到一只张大嘴的猪。
宋源当真气绝,可又偏偏不敢表现出丝毫不爽,还要陪着笑。没办法,苏致信就是他的克星、他的软肋、他的命门,——他唯一的爱人。
苏致信焦头烂额的从图书馆样本库走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身后跟着一个一脸傻笑的学生,怀里抱着厚厚一本法文原文的《法医学论文集》(作者是法国人亚历山大•拉卡圣,本书于1878年首次出版,拉卡圣凭借此书成为法国里昂大学历史上的第一位法医学教授。他在曾经在一个复杂的案件中成功地查明了一具高度腐烂尸体的身份,为警方侦破该谋杀案提供了有力的证据。这不仅使他名噪一时,而且扭转了公众对法医的传统偏见)。
苏致信拉开车门,刚刚要坐进去,又不放心的转回身来对身后的学生嘱咐道:“书既然借了,就好好看,回头我要检查,还有啊,看的时候经心些,千万不要损坏了,不然卖了咱俩都赔不起。”
学生连连称是,又说道:“苏老师,今天真太谢谢您了。”
苏致信挥挥手,钻进车里,火红的polo歪歪扭扭的冲进了夜色里。
苏致信握着方向盘,焦急地看看表,已经八点多了。他将车开到小区门口,顺路买了几份盒饭,走进了小区里一家诊所。
这诊所叫苏医生门诊,顾名思义,是苏致信开的,平日里雇了两个退休老大夫,轮流坐堂,就看看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小毛病,另外还请了几个小护士。每天晚上八点,请来的人全部下班,苏老师亲自坐镇。
他虽说学的是法医科,但一则诊所只看看小毛小病,苏致信也是完全能应付的;二则既是在居民区里看小毛小病的小诊所,八点以后自然来客稀少,留他一人足够。
苏老师在学校里一向是以超人著称的,要带本科生的课程,又开着全校选修课,还带着研究生的课,要做项目,目前正在准备申请博导、正教授,另外B大的规矩,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教师还要担任班级辅导员,更别提他对学生非常好,一向回护,不管大事小事,只要学生求到他,那都是义不容辞的帮忙。每天忙到头昏,到了家,还要打理诊所。
苏致信是爱钱的。
苏致信虽说有些时候行为不那么为人师表,可那骨子里实实在在是个传统文人,自古文人多强项(强项就是脖子很强,不轻易低头,意思是指硬骨头),他很有些渗到骨子里的坚持,比如坚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自己再累再忙,没关系,挣的不是昧心钱。他从来不像有些假道学的所谓专家学者,为了评职称,为了出名,为了获奖拿奖金,剽窃国外知名学者的论文,——虽说法医一科国外的学术成就一向要比国内高的多。
更有甚者,有的教授,尤其是博导,甚至剽窃自己学生的论文。苏致信读博的时候就遇到过这样一个败类老师,拿了自己的一篇毒物分析的论文去评奖,得奖后扔给自己一万块的辛苦费。可惜那老师惹错人了,——苏致信岂是一只任人搓园捏扁的软柿子?他不仅成功的炒了自己的导师,转了实验室,更把那老师做的事搞的学校上下无人不知,那老师被校高层一撸到底,取消了一切职务职称,奖金荣誉,提前回家退休养老了。从此在学校家属大院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苏致信是学校里的名人,每当他穿着白大褂,眼镜片反射着冷光,眯着一双不耐烦的细长眼睛,大步流星走过校园的时候,钦慕敬佩者有之、啧啧称奇者有之、不屑嫉妒者有之、咬牙暗恨又心怀畏惧者更是大大有之。
此刻传说中的神人苏老师正端着盒饭,逐一分发到诊所里留守的老大夫和小护士手里,一面分着,一面道歉:“今天学生有点事,回来的晚些了,对不住大伙啊,回头月底加班费一定一分不少。”
老大夫慈祥的笑,小护士爱娇的笑,一齐摆手道:“没关系,苏医生对学生真好。”
苏医生谦虚:“哪里哪里,过讲过奖。”
送走了大夫护士,苏致信疲惫的扯松了领带,把诊所的大灯关上,只开着一盏橘红色的台灯——开玩笑,电费也是很贵得好不好!
他泡一壶茉莉花茶,打开自己那份盒饭,放眼望去,红烧鸡腿白的吓人,清蒸带鱼漆黑如碳,妈的!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苏老师狠狠暗骂道,愤愤地将一整盒饭菜用茶水一口口漱了下去,——只是可惜了这极品茉莉花。
苏致信吃完饭,心情变得很不好。想当然耳,爱钱的人,一般都极重视物质享受,一顿味觉恐怖的晚饭,足以让苏致信体内邪火上升。加之又心疼那一壶极品茉莉花,于是,苏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可偏偏有人不识好歹,这个节骨眼上撞了来。
不用问,就像一切俗烂言情剧里的情节一样,天底下就只有一个人这么倒霉这么没眼力价,——宋源。
黑社会也是要上班的,尤其是上夜班。
此刻宋源刚刚带着小易和梁子两个从自己手下管着的几个黄赌毒场所巡视一圈回来,正打算打道回府,忽然一眼瞄见路边歪歪扭扭的停着一辆眼熟之极的、蹩脚之极的、火红之极的二手polo。
“停车!”宋源一声断喝。
梁子赶紧“吱”的一声急刹车,宋源双手哆嗦着取出手机,对车牌照。又抬眼看看诊所,大门里面两片明晃晃的镜片在灯下嗖嗖的反射着寒光。
苏致信此时正搂着茶壶,打开电脑,下载了试题模板出考卷呢,一边出,一边拧着眉头琢磨——让你们小兔崽子不听讲还翘课,出题难死你们!
面目不免有些狰狞。
宋源眯着眼睛狞笑,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对小易打个响指,“小易,去,给哥哥砸了那辆车。”
“大,大哥?”小易结巴。
宋源瞪了瞪眼,眼神里还是很有几分凌厉,“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小易被瞪的汗下来了,“听,我听。”拉开车门。
古有落草梁山泊提人头来奔,今有入伙黑社会砸汽车乃收。
话说英雄好汉武二郎,啊不是,是易二郎,脚下迈着哆里哆嗦的虎步,手持丈二长的黑社会火并专用大铁棍,气沉丹田,一声断喝,“砰”的一声,砸在了那辆火红小跑的车窗玻璃上。
宋源早把车窗打开,在一旁观看,这一棍打得,真叫他浑身苏畅,大声叫好:“小易!够爷们儿!”
苏致信正在考卷上把学生们虐的七死八活大呼过瘾着呢,外面忽然一声巨响,然后就是自己汽车上那有些变调的警报器分外刺耳的鸣叫了起来。
苏致信愣了一秒钟,跳起来,冲到门外。
小易扔掉铁棍,边向宋源的陆虎跑着,边大叫:“大哥!等等我!”
宋源从车窗探出头来:“快上车,梁子,开车!”一边拉开车门将小易拽上来,百忙之中还不忘对着苏致信作了个鬼脸,完全是个顽劣的孩子。
苏老师气的跳脚,在街边破口大骂,可惜,那伙不良分子早已跑得没了影子。
“真他妈晦气!”苏致信一脚踹开诊所大门,古人说的有理呀,坏的晚饭是一个坏的夜晚的开始!(汗……望天ing,哪个古人说滴~~~)
前面说过了,苏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虽说现在苏致信是完全不能把宋源怎么样,甚至他压根不知道宋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哪根葱,可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太久了,应该只争朝夕。
所以他们第二天就又见面了。
事情是这样的。
宋源是出来混的,并且没有打着他老爸宋六的旗号,所以敢于在宋少爷头上动土的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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