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情系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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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漠然地看着容颜憔悴的陈念娉,她整个人明显清减了许多,似乎好几日都不曾好生安眠过,眼圈呈现淡淡的青色,有些浮肿,我想我的灵魂可能是“残酷邪恶”的,看着陈念娉的伤心躁怒,心中竟不觉得内疚怜惜,居然有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即使我从来不曾与她争夺过陆文航分毫。
心中带着些许的故意和卑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投在画屏之上,开始思索这突兀的墨线该如何补救,陈念娉的声音却又响起,阴佞焦躁,略带沙哑,细细琢磨似有哭泣的嗓调,不用看也能想到此刻她又被我的忽略冰冷激怒了,脸色定是愈发难看暗沉,“陆文航乃我自小便倾慕爱恋之人,不成想你却生生地将他从我身边夺走,你这狐媚子竟能丢弃脸面至此,实在可恶令人憎恨!爹爹也不知迷了什么心窍,将你一个外人收留于此,偏偏还允你住在他珍惜异常的藏心阁?!”
我的心被陈念娉言语中的“外人”狠狠地刺痛了,陈沅江看似纵容我体贴我关怀我,但细细思来,这种礼遇有加岂不是生分与愧疚的补偿?我突兀地闯进他们平静和谐的生活,于他们而言怎会不是一种折磨和煎熬?生分的给予和呵护——多么讽刺!半年之时日已逝,在旁人眼中,我虽“荣耀”无限地住在镶满陈沅江回忆和故事的藏心阁中,但说到底,还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以陈沅江故友之女的身份存在的外人。对于这种悲凉和陌生,陈沅江却任由发展,从不曾为我澄清和正身什么,想到此,我的心慌乱酸涩起来,执笔的手也因此颤动松懈,朱笔顺势滑落地上,顿时静寂沉闷的空气因这“铛”的一声紧张窒息起来。我重新抬起头,鄙夷地正视着陈念娉眼中的怒火与涌动,似是故意,也似有报复,久久地,吐出一句话,冰冷刺骨,“你连爱慕之人的心都不能把握,竟来质问于我?我若真是抢了,你又能如何?”
我想当时我的脸色可能是“狠厉惊人”的,因为我看到她明显地怔住了,既而那张白皙精致的脸开始变得苍白无血,手指关节竟呈透明——如不是陈沅江的“特意嘱托”,再加之秦磊尚在身边侍侯,脸色冰冷严峻,她极有可能再次在藏心阁发威责难。终于,她嘴唇哆嗦蠕动着,却只吐一字——“你。。。。。”,不尽的切齿恨意,却猛地顿住,之后竟转身离去,背影单薄而苍凉。
后来听雅卿言,悲愤欲加的陈念娉并没有返回自己的闺房,而是在半途中折往陈沅江的居所,梨花带雨地质问陈沅江为何长久地留我于陈府,并对我善待有加,在数落了我种种的不堪后,旋而转移话题,恳求陈沅江成全其与陆文航的婚事,无奈陈沅江自始至终都神色莫测。陈念娉本为性急耿直之人,见此番目的并无达到,又见陈沅江袒护纵容于我,终是放弃绝望,默默地退了出来。据闻她神色凄然地回到闺房后,片刻,悲恸欲绝,摔碎了屋内触手可及的所有物什,之后却平静了下来,仿佛根本没有遭受过此番挫折一般。只是后来再见到她,看着她那如花的笑颜,我却被那笑容深处的落寞凄凉狠狠触动,心中滋味复杂——她言称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就此放弃了陆文航。
待陈念娉离去后,我开始惶惶不安,心中的郁结更是起伏难平,便匆匆秉退了雅卿和秦磊,随即无力地倒于塌上,目光散漫无神,当瞥到塌前几案上雅卿沏的碧螺春时,心气竟是平缓了下来。是的,我独爱茶,尤其是可以平息败火的绿茶。定思片刻,恍然端起了那枚印制海棠花饰的玉白色盅碗,看着茶盅内的熠熠清绿,正待饮缀,一道颀长的身影却映在了那碧绿的波纹上,抬起头,却是一脸忧色的陆文航,顿时气息又紊乱焦躁起来。

我将盅盏重重地甩在几案上,既而茶盅便因重心偏颇摇晃旋转着往案沿边开去,杯水则若急流般“丝”一声穿过碗盖飞溅而出,并旋舞着洒落在枣红色的几案上,之后则汇聚成流缓缓滴落于地上,片刻,湿纹便浸淫了地上大片的刻花青砖。空气的压抑沉闷感愈来愈盛——一片惊心的静寂,我凝视着那即将消失粉碎的茶盏,不成想盅碗旋势渐弱,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而那滴水轻微的扑答声越发清晰撼然。
“你怎会又在于此?”我终将怒气酝酿而出,冷声的喝问在静谧的氛围中更为空洞凌厉,陆文航似是一怔,但旋而面色如常,并无甚大改变。
“陈念娉恋慕于你久矣,而你可曾欢喜于她?如若不喜,奈何又始乱终弃招惹于她,让她空生悲怆?你无视陈府的规矩也就罢了,却为何又将我置于你等的恩怨纷乱中,让我神思慌忧?于此,我恶之甚矣,还望陆公子自重珍爱,勿令我心生鄙夷才是!”闻毕此言,他的脸“刷”地冷峻凝重下来,却仍是不语。我将锁于窗外浓浓昂然秋景的视线收回,想续接其上严酷冰冻之语,忽而却瞥见陆文航眼中竟有痛意一闪而过,突地脑海中一切言词俱凝滞停歇,张了张口却道出,“你。。。且走吧,今天之事。。。我便不与计较,但望请陆公子勿再莫名地出现于藏心阁之中。”
终于,陆文航沉闷地收合起那扇常随携于身的并绘制着傲傲清梅的绘扇——衬景为清冷月夜点点繁星,题诗则为“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目光深邃冰冷难懂,似有痛,似有伤,也似有。。。失望,字句竟难以顺利出口,“吾。。。以为你。。。了解于我,可是不曾想。。。你。。。竟。。。如此地。。。厌恶于我。”语毕,他便抬脚向门外走去,手碰在门栏上,却猛地转回头,眼中的悲痛和不甘愈发明显,“我从来不曾欢喜过陈念娉,”顿了顿,他接着道,“自认识你之日起,就见你心中似有化解不尽的苦恼忧愁,所以自那日始,吾心中只有一念——尽其事而悦其颜也,即便你厌恶也好痛恨也好冷声呵斥也好,吾甘愿矣!奈何我错了,吾独自彷徨忧思多日,然而你却根本不了解于我。陆某只问一句,在你心中,吾当真如此不堪?”我却怔住了,吃惊茫然,不可置疑地望着他,更是不能言语。他定定地凝望我片刻,终是惨笑出声,“看来。。。我果真是。。。错了。。。”言罢翩然离去,许久都不曾再在藏心阁中出现。。。。。。
“在思索何事?”一个温润无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想,我回头看去,却是一脸明和的陈明峻,此时他着玄色箭袍,袖口织绣的藏褐色缡纹为他那张俊秀无瑕的脸平增了一丝英气,似是刚下朝归来——沈显病重之时曾下旨由皇三子沈熙泰暂代皇职监国,陈明峻自小从随陈沅江,于军旅之中长大,亦为武将出身,但军人的悍俗之气并不能从其身上找寻到分毫,反之,无论处于何地,他身上笼罩散发的总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平和、淡然、干净、和谐。只见他嘴角噙着薄笑,阳光辐射开来,有几缕光纹映照在他那张柔和的脸上,明灭变幻着,一时之间,温暖而又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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