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为营步步嗟何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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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喝酒,最合适的就是花间月下,对坐轻酌。
只是往往这样的场面极少,多的反倒是十数人觥筹交错的酒席。那样的酒席,却只能用壮丽二字来形容。那便是喝红了眼,一个字“拼”。不把对手拼倒,誓不罢休,一杯接一杯的下肚,直到烂醉如泥。
此刻便是如此,康熙在宫中摆了中秋家宴,这回大施恩宠,连云钰都得以入宫赴宴。其实她在跟了胤禛之前,也有幸见识过宫中的宴席,只是那并不是家宴。相较于宴请群臣的,这家宴显得随便许多。虽然坐席仍旧是讲究身份地位,但酒过三巡之后,气氛显见活跃许多。皇子皇女们不再拘泥于形式,笑声四处可闻。
“四哥,我敬你一杯。”胤禟起了身,两眼直盯着胤禛,一手还提着酒壶。坐在一边的胤禩和胤誐两则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而和胤禛比邻而坐的胤祥先是惊诧一下,随即半弯了唇,呵呵笑开。云钰不由无奈的抚了额,胤祥虽然向来同胤禛交好,但性格中的调皮因子却从未减少半分。他们赴宴之前,胤禛和胤祥两人在府中喝过一轮,说是为了庆祝夜羽的康复,这会还喝……胤禛的酒量自己是最有数的,只怕再来个四五杯,他就要醉倒在地。
胤祥自是不会看着自己的四哥出丑,但让他多喝点也是正常,反正是在宫中,喝多了也不会误事。只是胤禟会向胤禛敬酒,这倒是让云钰没想到。
不过无论他俩平日如何,这样的场合胤禛是不能推却胤禟的敬酒的,只得硬着头皮仰脖饮干。见胤禛一口喝完,胤禟的脸上也露了笑容,高声道:“难得四哥这么豪爽,今天我们不醉不归,来人,换大杯。”
一边的宫女立刻送上两只大杯,这杯子是蒙古人在草原上喝酒的杯子,每个都有碗口那么大,而且极深,一杯酒足抵的上平日里的一瓶。胤禛顿时面色发青,他根本不是能喝酒的人,这会胤禟摆出这个架式,挑明了是要为难他。
“九哥,不如和我来喝吧,你们几个喝过来喝过去,却都把我忘了。我肚子里的酒虫这会馋的直叫。”胤祥这会起了身,顺手从胤禛手中接过金杯,不给胤禟反对的机会,又开口道,“光喝没有乐趣,不如我们请皇阿玛做个见证,谁输了,付出点彩头如何?”
满人素来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为荣,康熙见两个儿子要拼酒,也不阻止,笑着点头:“好,有我满洲巴图鲁的风范。”他顺手取下自己腰间的龙佩,“谁胜了,我就将这龙佩赐给谁。”
四下顿时一片寂静,这龙佩乃是先帝顺治爷之物。当年康熙即位时,由孝庄文皇后亲手为他系上,数十年来,这龙佩从未离身,是康熙极为看重之物。这会居然拿了出来,当成比拼酒量的彩头,众人不由心中一惊,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胤祥。
胤祥荣宠日渐,那年告发太子窥视时,康熙曾当着众人面夸他“忠勇非常,机敏全智”。此刻他说要和胤禟拼酒,康熙便拿了龙佩当彩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场中却传来呼喝之声,两人的拼酒已经拉开序幕。
胤祥定定的看了胤禟一眼,猛的举起杯子,一仰而尽。酒液顺着他的口角微的流出些许,浸湿他身前的衣襟。胤禟也毫不示弱,同样一饮而尽,眼神中写满挑畔。
一边的宫女急忙为两人手中的金杯加满酒,两人隔着桌子对望,目光交会在半空,似乎激出了点点火光。
男人的战争,并不止限于战场。女人、酒量,以及眼神,都会是男人比拼的东西。
“第七杯!”边上不知道谁在数。
“第十七杯!”战争进行到了白热化。
“第二十七杯!”声音变成了惊呼,两人酒量竟然都如此之大,二十七杯下肚,竟然没有一个人倒下。
终于在第二十九杯的时候,胤禟一个脚步不稳,跌坐在椅子上。胤祥顿时满脸带笑,有些口齿不清:“你……输了……”
满堂喝彩。
即使两人此刻都狼狈不已,但如此烈酒连喝二十九大杯,却也是不得了的事。康熙更是面有得色,命一边的李德全将玉佩给了胤祥之后,又令人扶两人下去休息。
宴席散去之后,本应各自回府,却因胤祥同胤禟两人酩酊大醉,康熙便特许两人在景阳宫歇下。胤禛叮嘱夜羽小心看护胤祥后,便偕同云钰离开。
只是天还未曾亮,房门便被人敲响,高无庸颤抖的声音从外面传入,一下子将云钰和胤禛从梦中震醒。
“主子,十三阿哥被皇上关进宗人府了!!爷!!”
胤禛衣服也顾不得穿,跳下床便冲了出去,高无庸正跪在外间,满面惊惶。
“你说什么?”胤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说仔细点,怎么回事?”
“宫里传来消息,十三爷企图毒杀皇上,却误毒了太后。此刻太后生死未卜,皇上已将十三爷关入宗人府,等候发落。”高无庸不敢怠慢,伏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将宫里传来的消息捡要紧的说了。
这消息如惊雷般将胤禛和云钰震在当场,前一刻还是中秋月明,这会却一下子变了疾风骤雨。云钰怎么也不信胤祥会去毒杀康熙,况且历史上根本没有记载这件事。她心头一片烦乱,突然想到夜羽,开口道:“十三福晋呢?”
“福晋同十三爷一道被关进宗人府了。”高无庸连忙回道。
胤禛紧紧拧了眉,将自己的信物交给云钰:“我要进宫一趟,你替我去趟宗人府,看照下十三弟他们。”
云钰点了头,将手中的信物握紧,那信物被她握的几乎陷入肉中,手心中隐隐透出一丝血色。她却丝毫不觉,不停的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狂乱的心情。
此时夜已深,京城中人泰半已经陷入甜美的梦乡。马车疾驰而过,发出破碎的声响,云钰手中紧握着那块象征着胤禛的玉佩,心中却如同被火焚烧,又像是被猫抓,紧张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毒杀皇帝,这是多么重的罪名。如果这罪名确实了,胤祥怕是难逃一死。但怎么可能呢?现在康熙表面上是对他极为看重的,之前拼酒时,不是连顺治的龙佩都给了他么?他怎么可能去谋杀康熙?他杀了康熙能有什么好处?顶多是让太子提前即位而已。
心中突然一空,难道……云钰脑中突然闪过酒宴上胤礽得意的笑容,胤祥和胤禟酒醉之后,正是住在景阳宫。莫非这事情和胤礽有关?
无数的想法如潮水般涌来,在心中乱成一团。云钰咬了唇,用力甩头,一切等胤禛从宫中探明情况后才能知道,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去打点。宗人府的那帮奴才势利无比,若不好好打点,恐怕胤祥和夜羽会吃不少苦。
车子在宗人府门口停住,云钰不等车稳,就心急的跳了下来。落地时微歪了脚,她也不在乎,扶了水色便匆匆向前。
这宗人府建的极为高大,此时又是黑夜,却像是一只吃人的猛兽。云钰眼皮突的微跳一下,她抚了抚胸口,压住从心底传来的不安,快步向前。
从门口到大厅需要经过一个长长的走道,她从未觉得走道会有如此的压抑。以前曾经也走过地宫那长长的走道,介乎于阴阳之间的走道都没有给她过如此的压抑感。云钰深吸了口气,用力闭了眼睛,又缓缓睁开。
眼前一片光明,有人点了灯,云钰不由又闭了眼,突然的光明让眼睛一下子睁不开,冷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来者何人?”
“乌拉那拉。云钰,奉雍亲王命,特来看望十三阿哥及福晋。”云钰清了嗓子,报出自己的名号,并出示了胤禛给她的玉牌。
那人却没有想像中殷勤的样子,倒是冷笑了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四哥身边的人。”
云钰一愣,“四哥”?面前这人是皇子?
眼睛此刻缓了过来,她凝神看去,只见面前那人穿着威武,面露得色的站在眼前。她微愣了下,这人看起来十分眼熟,却突然想起,这正是十四阿哥胤祯。
她对这个十四阿哥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他也并不如史书上记常与胤禟、胤禩他们一起活动,至少自己并未见得几次。
可是,他此刻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胤祯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唇角微挑,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皇阿玛命我带人看守宗人府,以防有人动不轨之心。”
云钰心中暗自叫苦,这胤祯素来脾气怪异,胤禛私下叫他别扭小孩,这会居然是他在看守宗人府,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胤祥。她心底虽然如此想,面上却是带了笑,弯腰福了一福:“云钰给贝子爷请安。”
胤祯冷哼一声,倒也没有为难她:“你确定现在要见胤祥和他福晋?这会他可是祸头子,众家唯恐避之不及的。”
云钰点了点头:“要见。”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再无多话,她直视胤祯的眼睛,目光如水,平静而无波澜。
胤祯偏头看了她一眼,居然侧身让开:“一直向里走,最后一间牢房就是。”
云钰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微的道了谢,便快步向里走去。这一错身,却正巧错过胤祯眼中闪过得意的光芒。
眼前的通道深远黯黑,仿佛通向吃人的陷井,云钰越走,越觉得不安,心脏跳的狂快,眼皮也不停的跳动,仿佛在预警着什么。她的步子越来越慢,终于在走到一半时停下:“水色。”她轻唤了一声,一边的水色忙低声应和。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用力的嗅了几下,总觉得这股味道十万分的熟悉。
“有。”水色肯定的回答,“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格格……会不会是老鼠的味道啊……”水色有些害怕的往云钰身边挪了挪。
云钰轻轻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她皱了眉,警惕的看向四周,却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可心底那股莫名的危机感是怎么回事?
正困扰着,却听通道尽头传来轻微的敲击声,云钰深吸了一口气,无论是什么,她总得到前面去看看。否则,万一胤祥和夜羽有什么不测,她这辈子都难心安。
强忍着那股强烈的不安,她和水色慢慢前行,不过数十步,便已到了通道的尽头。牢房同平常在电视里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昏暗的多,只有墙上一盏油灯微微的散发着光明。取了些银子交给带她进来的牢头,云钰踏入牢门。
她轻轻跪在胤祥边上,透过那油灯微弱的光亮,她清楚的看清了胤祥的样子,这一看,她差一点便泪流满面。她死死的咬住嘴唇,怕自己痛哭出声。
胤祥倒卧在地上,已经处在昏迷的阶段,手臂上一道长长的伤口,深及见骨,显然是利器所砍,到现在仍旧在不停的流血。他的脸色已经变成惨白,如果再不止血,恐怕连性命也保不住。云钰强迫着自己稳住心神,多亏胤禛有先见之明,让她带了数十种药粉。她抓住自己的衣服,呲啦一声撕下一长条,紧紧扎在伤口上方的动脉处。又拿出金创药,均匀的洒在伤口上,再用布条将伤口慢慢裹住。
她甚至不敢用力,怕一用力,便会触痛胤祥。
天啊……是什么人竟然下这样的毒手……云钰咬了唇,心底明白,能够如此做的,也只有康熙。谁能在皇宫中执利器砍伤皇子?
眼泪终究还是落下,冰凉凉的。原来在人类的心中,权利的份量真的要大于亲人,连亲生儿子都可以砍杀……只是几个时辰,胤祥竟然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她转头看向一边的夜羽,夜羽似乎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直挺挺的坐在胤祥边上,头发已经全部散乱,目光茫然而没有焦距。
云钰稳了心神,一面拍打夜羽的脸庞,一面轻声呼唤:“夜羽,夜羽!!”
夜羽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两眼仍旧直勾勾的看向前方。云钰不由心中大急,夜羽这个样子,她怎么能放心。莫说从她口中问到什么,她这样子在牢里,就算有人要害她,她也保护不了自己。
以前那个彪悍的夜羽哪去了?!!
云钰急的满身是汗,她猛的一咬牙,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拉起夜羽的手,猛的扎了下去。她也不知道这个办法灵是不灵,只是以前在电视上看过,这会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反正试试再说了。
或许是上天垂怜,也或许是云钰下手太狠,那簪子刺下之后,便听夜羽一声惨叫,从迷茫中回过神,双眸含泪颤抖着看向她。
云钰顾不得和她解释,转身又递了银子在那牢头手中。那牢头是看惯了眼色的人,立时便退了出去,云钰这才回过身,看向夜羽,压低声音:“怎么回事?”
她过于紧张,却完全不曾想过,这宗人府现下是由胤祯看管,怎么能容的了她问个详细。除非……她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夜羽从茫然中醒来,突然见到云钰,便像是见到了亲人,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慌的云钰连忙安慰她。好在夜羽并不是什么脆弱的人,稍宣泄一下内心的恐慌之后,便恢复了冷静。她眼神四转,确定四周无人之后,便将先前的情形迅速为云钰说了一遍,说完不待云钰反应,便催她赶紧走。
云钰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心中极是后悔自己的行为,却也无法。已经造成的事实,倒是改变不了。尚未出牢门,便见胤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更是肯定自己的想法。怪不得他肯让自己进去,却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半眯了眼,说什么,她也不会连累胤禛。深吸口气,手中微的一滑,先前的簪子便落在地上。晚上走的急,随手拿了簪子束在头上,此刻却正好派上用场。
那蝴蝶在地上微振着翅膀,仿佛要脱离簪子飞去。
胤祯眼尖,见了这簪子,脸色微的一变。云钰看在眼里,虽然有些奇怪他竟然认得这簪子,但也无妨,他认得更好,省去些环节。
她装出一幅慌张的样子,匆忙拾了簪子,转身退出,急匆匆的走掉,仿佛被人看见了什么秘密。只留下胤祯在身后露出一脸深思的表情,而一边的夜羽则是微皱了眉,恍若不见的低头查看胤祥的伤势。
马车一路缓行回府,不知道胤禛那边的情况如何。云钰心头暗自盘算,先前夜羽将所有的情况都说与了她知,她未曾想到,情况竟然复杂到这样的地步。
那一字字一句句都带着阴谋与诡计,她似乎能看到那时的情境,那时的诡异……
在告别了云钰和胤禛之后,夜羽便扶着跌跌撞撞的胤祥进了景阳宫。此时宴席刚散,胤祥和胤禟是因为拼酒拼的太厉害,康熙特许暂住宫内。

景阳宫处处华美,胤礽被复立之后,特意请了风水大师改变了景阳宫的格局。夜羽嘴角挑起一抹不屑的笑,一位不知努力上进,只笃信风水的太子,谁相信他会将大清带向繁荣的顶端?
西头的厢房并不奢华,但也足够舒适,夜羽在宫女的帮助下,将胤祥安顿好,这才返身出门,看向满天的星斗。
夜幕并非是一色的黑,有深深的墨蓝,深的接近于黑。可无论怎么接近,它终归不是纯黑。月亮的周围被皎洁的月光印的有些发白,淡淡的黑色,不是那么深刻,仿佛有些跳动的活跃。还有些地方泛着怪异的蓝色,却异常的协调。
空气中传来丹桂的香甜,确是个教人舒心的夜晚。夜羽想到之前康熙赏给胤祥的那块龙佩,不由弯起唇,眯了眼,浅浅笑开。
“福晋好兴致。”略带磁性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这会儿会是谁?夜羽心底打了个转,转头看去,竟然是应该和胤祥一般倒下的九阿哥胤禟。他一脸闲适的笑容,半倚着回廊的柱子,微抬了头看着天空。
一种没来由的恐慌从夜羽心底涌起,他竟然没醉?他没醉的话,为什么要装成醉了的样子?他倒底有什么企图?
夜羽不由向后退了两步,满脸警惕的盯住了胤禟。
胤禟笑的云淡风轻,眉眼间却是抹不去的苦涩:“福晋这表情倒和一个人很像。”他的声音从喉咙中咽下,又睁开眼,“不用这么防着我。已经要发生的事情,你再防,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语意不明,夜羽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却可以从他的话中清楚的嗅到危险的气味。她定了神,同样微笑着开口:“没想到九哥酒量如此之好,看来皇阿玛的龙佩应该赐给九哥才是。胤祥倒是冒领了。”
胤禟又笑了起来:“听说您前阵子中了巨毒?”
夜羽心头一愣,他这会提起这个做什么?莫非九阿哥装醉,却与自己中毒一事有关?疑惑间,便听胤禟缓慢开口:“那万蚁毒需百酿蜂毒方可救,福晋此刻安好,定然是有了百酿蜂毒,对么?”
夜羽微皱了眉,刚要说话,却见东厢火光狂乱,人声喧闹,脚步纷乱而吵杂。这许多的声音混在一起,格外教人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夜羽收回目光,却正看见胤禟的笑容,她心头那股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胤禟笑着笑着,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竟然就顺着廊柱慢慢滑倒,伏在边上呕吐起来。顿时一股酸臭浓重的酒味掩盖丹桂的清甜味道,夜羽不由皱了眉,手掩口鼻。
心中不由怀疑他倒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却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倒在冰凉的石阶上,夜羽退后一步,准备唤人将胤禟扶入他的房间。一转身,却见那蜿延的火把如游龙般向此处而来,整齐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近的她可以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那火光从小到大,越发的耀眼,一闪神,竟然已经到了眼前。为首的一个武将抱了拳,满脸的严肃:“护军参领班布巴颜见过十三福晋,给福晋请安。”
虽然是请安的话,却丝毫配不上他的语气。那冰冷的语气让夜羽越发的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她轻轻点了点头,看向那班布巴颜:“参领大人此时到景阳宫,有什么事么?”
那班布巴颜根本连笑容也没有一个,冷着声音:“奉圣上之命,前来搜查凶手。”言罢不给夜羽反应的机会,手一挥,后面跟从的军士便迅速推开西厢的房门,涌了进去。
夜羽面色一变,怒道:“什么凶手!!班布巴颜,你什么意思!!不知道十三皇子在里面休息么?”
班布巴颜又微的施了一礼,声音平缓,但夜羽却轻易的听出其中包含的轻蔑:“请福晋稍安勿燥,奴才只是奉皇命搜查凶手,倘若没搜到,奴才自当请福晋责罚。”
夜羽的声音猛然高了几度:“什么凶手?你给本福晋说清楚!!”
班布巴颜看了她一眼,声音冰冷:“福晋不知道吗?方才太后娘娘误食了皇上每晚要饮用的蜂蜜,此刻身中剧毒,生死未卜。”
听他如此说,夜羽心头突然掠过一道灵光,像是明白了什么。她一瞬间有些失神,不想所有的神情都被班布巴颜看在眼底,他更是流露出几分冷凝之色。
“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夜羽深吸了口气,无畏的看向班布巴颜。
“据奴才调查,这蜂蜜是被人调了包。今天送蜂蜜来的,穿的是景阳宫的服饰,却没有人见过这宫女……而且,这宫女先前已经死了。”班布巴颜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将事情一一相告,又补充一句,“经查,这宫女是送了蜂蜜便自尽的,很忠心哪。”
夜羽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蜂蜜!!
剧毒!!!
醉酒!!!!
她明白了,几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在这一刻被顺理成章的串联在一起。原来在她中毒的那一刻,阴谋的战车便已经开始转动,可笑她们却浑然不知。
她中了万蚁毒,需用百酿蜂毒才可救回。这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所有人说她嫁了个好丈夫,肯为她出入火海。
自然也有人怀疑胤祥怎么搞到这苗彊特有的毒药,这百酿蜂毒可是苗彊也极难见到的。更莫要说这京城。但这也就怀疑怀疑,反正她的毒是解了,也没有人将心思放在这上头。
可现在不一样了,太后中了毒。
虽然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毒,但很明显,无论是什么毒,都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更不要说,这毒原本是下在康熙的蜂蜜里的……若非太后误食,此刻奄奄一息的就是康熙。
毒杀天子,以谋逆罪论。
所有的人都会想,如果毒杀天子一事成功,谁是最终的得益者?
自然是胤礽,当朝太子。康熙已经日渐疏远太子,他的再度被废,也就是早晚的事情。更不要说,今天在家宴上,康熙连看也没有看太子一眼。
而太子与胤祥、胤禛两人交好,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康熙哪天不被投毒,偏偏今天被投了毒……胤祥今天却也在宫内……
几件事混在一起,不难让人浮想连翩。
十三阿哥同太子合谋,毒杀皇上,助太子登基……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如果那毒再检查出是百酿蜂毒的话……恐怕这个推论就会变成事实。
“不用这么防着我。已经要发生的事情,你再防,也已经来不及了。”先前胤禟的话如电光火石般窜入她的脑海,难道……这一切,都是他们谋划的?!!
夜羽的背后冒出一滴滴冷汗,她暗自将指甲掐入自己的手心,不能慌,绝不能慌!!她暗自诫谕自己,胤祥此刻还是大醉中,如果自己慌了神,恐怕再也没有谁能救的了自己了。
现在一切都在未明中,她不能先乱了阵脚。
“参领!!”一名士兵从房中出来,将一个润白的瓶子递到班布巴颜的手中,“这是属下在十三阿哥的贴袋中找到的。”
贴袋!!
夜羽不由又惊又怒,他们竟然敢搜身!!
班布巴颜看了夜羽一眼,接过瓶子,拔开上面的软木塞,轻轻嗅了嗅,一挥手:“请十三阿哥和福晋同奴才走一趟,有些事情,还是福晋亲自说明白的好。”
夜羽刚要说话,却见那两个士兵已经将烂醉的胤祥抬了出来,一抹苦笑浮上她的脸庞:她还有不去的理由么?
心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总是要护得胤祥周全。
她抬手抚了抚额角的珠花,优雅的挺直背脊,缓缓随着班布巴颜向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寂静无声。
越向前走,夜羽的脸色便愈发的苍白。
沿途布满了禁卫亲兵,每一个都是全幅武装,气氛越发的冷凝,仿佛她要去的不是乾清宫,而是候斩的午门。
脚步越发的沉重起来,仿佛腿上绑了七八个沙袋,每挪动一步,都觉得沉重的抬不起。夜羽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的呼吸越发的急促,手心也冰冷湿滑一片。
“吱呀”随着刺耳的推门声,夜羽眼前突然明亮起来。与外面的昏暗灯光不同,乾清宫里灯火通明,李德全在门口站着,一见她来,不由双目一亮,迎上前来。
“奴才给福晋问安。”他长吁了一口气,“皇上吩咐了,您和十三阿哥一来,便立即进去见他。”他的目光落在烂醉如泥的胤祥身上,波澜不惊,“来人,把十三阿哥抬进去。”
夜羽一惊,抬头看向李德全,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她提了心,跟着李德全缓缓踏入了内殿的殿门。
大门旋即在身后关上,呯的一声,仿佛击打在她的心上。
康熙在正中坐了,面无表情,手中不断的摩梭着那柄蒙古刚刚进贡的玉如意,眼神落在被人抬进来的胤祥身上,复杂到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含义。
班布巴颜也跟了进来,只见他上前一步,在康熙的右下首跪了下来,双手递上从胤祥身上搜出的玉瓶。李德全接了玉瓶,递给康熙。康熙却看也不看,手微一挡,目光扫过夜羽,清咳了两声,缓缓开口:“你可知道,朕为何唤你前来?”
仍旧是没有任何起伏的声调,夜羽跪在地上:“臣媳知道。”她本欲答不知道,转念一想,那班布巴颜已经将事情大致和自己说了一遍,若自己说不知道,反而不好。
康熙点了头:“既然知道,那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夜羽猛的抬头,目光带着无数的疑惑:“臣媳不知道要怎么说。”
康熙淡淡看了她一眼,轻道:“不知道怎么说,便先听听别人怎么说。”他挥了挥手,李德全连忙上前,尖声道:“班布巴颜,将调查情况详尽奏来,不得隐瞒。”
班布巴颜重重磕了个头,应道:“嗻。”他指了那瓶子,“回皇上的话,这瓶东西是从十三阿哥处搜到,味道同先前太后误食的蜂蜜相同。据臣所知,百酿蜂毒虽然是毒,但却必须加在蜂蜜中才会起作用。苗疆自顺治六年朝廷派员驻扎后,百酿蜂毒这种剧毒每年所产以及用处均记录在案。奴才之前派人去调了档,”班布巴颜又取出一册书简,交到李德全的手中,“这书简便是近年来的记录。根据记录所载,京城三年来,并无百酿蜂毒的进入。最近的一次,是三年前,四阿哥派人去索了一瓶。”
夜羽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他们不光是要陷害胤祥,竟然连胤禛也要一并拉下水么?她不由抬头看向康熙,康熙的眸子黯了下,微微点了点头。
那班布巴颜跪在地上,继续说着:“时间过于紧迫,奴才没有能去四阿哥的府上调查蜂毒的去处。只是前阵子,十三阿哥福晋中的万蚁毒必须百酿蜂毒来解,想来是从四阿哥府上取了百酿蜂毒,否则福晋此刻也不会安好的站在这里了。”他的眼睛瞥向夜羽,似乎在指责她便是凶手。
康熙的目光从班布巴颜身上挪到夜羽身上,停驻片刻,又落在了胤祥身上:“来人,把他弄醒!!”
一桶冰水瞬时泼在胤祥身上,多亏不是冬日,否则这一下有他好受。
夜羽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似乎这桶水泼灭了她所有的希望:如果不是康熙授意,谁敢如此做?恐怕他已经认定胤祥是下毒的凶手,那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吧?
胤祥确是喝的太多,纵使泼了冰水,却只是皱了眉,还是不曾醒来。
康熙眉头深深的皱起,一声冷哼从鼻腔中传出:“堂堂皇子,居然醉成这样,成何体统!”
闻听此言,夜羽不由愣在当场,也不知道先前是谁赞赏他,还赐了龙佩。这便是天家的父亲么?夜羽心中一片冰冷,上前扶住胤祥。
康熙没有想到夜羽会起身,眉头皱的更深。他一声喝斥,冷然道:“你告诉朕,是不是太子让你们下的毒?”他说到太子二字时,语气沉痛,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
夜羽瞬时反应过来,此时的康熙,恐怕是被太子下毒一事打击过深。云钰曾和她说过,康熙这辈子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胤礽。其它的人,不过是皇子而已。
爱之深,责之切。
最心爱的儿子,竟然要杀自己,这是多大的打击。任谁也受不了吧?
她深吸一口气:“臣媳完全不知。若非班布巴颜前来搜查,臣媳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太子殿下对皇阿玛一直忠心耿耿,更无下毒可能。请皇阿玛明查,不要中了奸人的诡计。”
她眼下也只盼着这招有用,是生是死,已经不由她了。
康熙冷冷看了她一眼,刚欲说话,却听门口有人通传:“太医院史穆特尔求见。”他凝了眼神,轻道,“宣。”
大门再一次被打开,那穆特尔在班布巴颜身边跪下,磕了头:“奴才回皇上的话,经奴才们试验,太后所中之毒……正是百酿蜂毒。”
穆特尔小心的低了声,那声音虽然低,但听在夜羽的耳朵里,却如同震雷:“奴才们还解剖了先前送百酿蜂毒的侍女尸体,在她的尸体里……奴才们发现了……发现了……”
康熙突然一拍桌子,声音显得极为不耐:“发现什么?说!!”
穆特尔一惊,伏在地上:“嗻。奴才们在她的尸体里发现了一枚荔枝的核。”
现场顿时静谧下来,就连站在康熙边上的李德全身子也微微有些发颤。这荔枝是极为珍贵之物,今年统共不过得了五十枚,除去太后处二十枚,康熙处二十枚,德妃处五枚,其余的五枚都赐给了太子。德妃的五枚在赐的时候,德妃便剥与康熙吃了二枚。其余三枚一枚给了四阿哥,一枚给了十四阿哥,另一枚便给了十三阿哥。
康熙的眼中隐隐有火焰跳动,他伸出手揉了揉额头,刚欲说话,却见胤祥微的呻吟一声,竟然是这时醒转过来。
康熙看了眼夜羽,突然开口:“胤祥,你额娘给你的荔枝呢?”
“荔枝?”胤祥摸了摸头脑,眼神仍旧有些迷糊,“好像是庆春吃了。”
康熙的脸色立时铁青,猛的抽出一边架子上的金刀,抽手便向胤祥砍去。夜羽一声尖叫,抬手便推开胤祥,却还是一个躲闪不及,那刀一下子削过胤祥的胳膊,艳丽的鲜血刹时涌将出来,映得胤祥脸色格外苍白。
“关进宗人府,等候发落。”康熙别过脸,跌坐在椅子中,似乎一下子苍老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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