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从门外一点一点渗进来，他背着光立在门边，被花影遮去了表情。
贞妃与静妃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们互相传递着温暖与勇气，却是止也止不住泪水。
眼前一双软底龙靴缓缓走近，秋日的微凉夹杂着龙涎香淡淡的香气袭来，两人的泪掉得更厉害了。
他弯下腰，朝她们伸出手。身子一轻，两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鼓起勇气抬眸，隔着泪眼，却仍然能辨出他清晰的轮廓。明黄的团龙锦袍下，依然是他矫健而颀长的身形。澄澈的眸中不见了曾经的迷惘与悲痛，此时正望着她们，盛满了醉人的
暖意。那依旧温润如玉的脸庞透着远离尘世的淡泊与平静，嘴角噙一抹笑。
更让她们惊奇的是，他原本剃光的脑后竟又重新拖起了乌黑油亮的辫子！
他回来了！
索尼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头磕在地上砰砰直响，心里颤抖的厉害。
“索大人脾气见长啊。”福临淡淡地笑着，缓缓走上前，伸手拿起桌上的惊堂木细细把玩着，“也不怕掀了这宗人府。”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
“朕确有传贞妃觐见的旨意，只是当时随口一说，便没让人记档，不想竟惹出这么多事端。”福临掂了掂手中的惊堂木，“你打了朕的御前太监，关了朕的妃子，还在背后辱骂朕
。。。”福临语调一冷，惊堂木“啪”地砸在桌上，“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索尼吓得几乎瘫倒，口中只能含糊不清地道，“奴才。。。奴才是奉太后。。。”
“再加一条，污蔑太后。”福临眸中掠过几许凌厉，“换你去宗人府大牢呆着了。”
他转过身，看也不看他，“好生呆着。”
桌上棋局进行到一半，手执黑子的安亲王岳乐表情微微凝滞。与他对弈的是国史院大学士傅以渐也是蹙着眉头，“要出结果了。”
片刻的安静后，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王府的小厮一脸是笑地嚷嚷着，“王爷！王爷！皇上回来啦！皇上回来啦！”
岳乐与傅以渐对视半晌，一齐哈哈笑开了。
“怎么样？"岳乐笑得涌出泪花，“还是我赢了吧？”
“我服了！”傅以渐笑着拱拱手。
岳乐拿起棋盘边的官帽，理了理朝服，“我这就进宫去，晚上回来，定要一醉方休！”
再次见到福临，仿佛隔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岳乐跪在地上抬眼看冲他微笑的皇上，突然有些恍惚。
有什么东西变了。他隐约觉得。
比如皇上眉宇间的淡然与疏离，就好像夜里清冷的月光。他看起来很平静，左手握一卷书，一身宝蓝缎袍衬出儒雅气质。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期盼的么?岳乐暗暗思忖。他不正是一直期盼皇上能够看淡生死，忘却儿女情长，喜怒不形于色，沉稳淡定么？可为何此时，他又真真切切地怀念起从前那个福临?装死来吓唬大臣，撒娇耍赖地求他帮自己退婚，为了心爱的女人独自喝酒流泪，发怒时也会气得跳脚。。。
“堂兄请起。”福林依旧冲他淡淡地笑着，“过来坐吧。”
岳乐恭恭敬敬低垂下头，“谢皇上。”
他撩袍起身，坐上暖炕，“皇上在看什么书呢？”
“哦，《资治通鉴》。”福临答道。
岳乐略感诧异地“咦”了一声，“您不是一直爱读苏子瞻的词么，臣记得您不止一次向臣抱怨《资治通鉴》的无味呢。”
“读词固然好，但会乱了人的心神。”福临合上书，“以前不懂事，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想补一补。”
岳乐心中一动，“您能想通固然好，可您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堂兄放心。”福临侧过脸，“我既然回来，定是已经想好了的。”
“皇上。。。”岳乐心中涌出莫名的酸涩与欣喜，“我真高兴，您变了。”
“岂不是如你所愿？”福临打趣道，脸上掠过几许调皮的神色。
岳乐拱拱手，“皇上，臣有一个问题。”
“你说。”
岳乐沉了沉声，“臣想知道。。。您的头发。。怎么长得这么快？”
福临严肃地盯着岳乐，看了半晌，却是再也忍不住，噗地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堂兄。。。我就知道你憋不住！”
岳乐无奈地耸耸肩，“皇上真是圣明。。。”
福临好容易敛住笑，连连摆手，“这是个秘密。”他朝外快乐地扬声，“耷拉吴！”
殿外侍立多时的小太监一瘸一拐地进来，“皇上？”
“去暖几壶花雕来。”福临望向岳乐，“今晚咱哥两大醉一场！”
岳乐看着福临爽朗而真诚的笑，心里默默地想：他忘了。或许，他真的将那些过往，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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