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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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常州回到上海,紧接着跳上开往天津的火车时,已经是夜里二十一时左右。
繁锦跟着戚爷一样人,着实疲惫。挨着软卧的床便迷糊的睡着了。
秦默喻在天津犯了事,起先孙天雷等人百般疏通,那面都不肯放人。时局这样紧,京津地区新上任的虽然只是个陆军中将,却新官上任三把火。开始本以为秦默喻不过一介书生,后来虽知牵扯了戚默然这样的富商,却早已错过放人时机。
孙天雷没有那么大面子,实在是方法用尽,又念着秦默喻是戚爷唯一的弟弟,一向宠爱珍之。便连夜开了快车来了天目湖。
戚爷起先不肯带繁锦去天津,只说时局太乱,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合适抛头露面等。可最终还是输给了她的坚持。
火车如此呼啸北上,刚进入河北时便开始降温。他们包的是头等舱的三号整列车厢,来往的除了列车员便只有戚爷带来的三两人,她除了睡还是睡,着实无聊。
进入沧州站时还是凌晨,繁锦瞧见窗外站台两边熙攘着人群,满是送别亲友的场景,昏黄的灯光洒在微湿的石板地面,被踩踏的肮脏不堪。列车员穿着厚大衣摇着铃铛走过,有小贩搭着简单的板铺卖着香烟之类的副食品。她发现其中一对夫妻在卖茶叶蛋,白腾的热气升在空气里,即便隔了如此远她似乎也能闻到香味。
便任性地推醒丈夫想要吃,其实戚家一向规矩大,像吃这样的路边摊在上海几乎是不可想的,可他终究是宠她,便派了人去买了。
结果她一连吃了五个,甚至积食,早餐半分也用不下。他才作气骂道休想再有下回。
如此做了五天的火车,到达天津老龙头站时已是下夜。早有人安排好了汽车和宾馆,戚爷匍下车便忙碌的不见人影,她独自一个洗了热水澡便依着枕头睡着,床头放置着一盆北方常见的二乔玉兰,花瓣淡紫中白。异乡的夜里散发着如梦般的幽香。
清晨醒来时发现戚爷不知何时睡在旁边,她看到他套着棉质衬衫和西服裤子和衣而躺,黑眼圈浓重,甚至连胡渣都生了新的,便伸手去解衣襟,不想竟触醒了他。
“几时了?”他翻了个身,声音疲惫。
“才七点,还早。”
他沉默了下,翻身坐起。
她皱眉。“你这样累,不如再睡会儿。”
“默喻还在巡捕房,今天无论如何得把他捞出来。”戚爷简单洗漱,在她裹着棉被在床上发呆时自浴室探出半个头道:“去把上数第二个抽屉里面的盒子拿来。”
繁锦照办,发现那是个异常沉重的盒子,黑色真皮包装,金属暗扣,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她还是后来才知道这套宾馆房间是他长年包下的,他熟悉的一如手掌纹路。
回头时戚爷正在打领带,蓝底白色的变形虫,在他衣襟前盘旋开来。
她听到他说。“今天请了邱副司令,他和蒋公中正一向亲密,谅他老将出马,决无大碍。”

繁锦点头,“那极好。”又见戚爷打开暗扣,里面赫然是把柯尔特式左轮手枪。除了枪座镀了金,整个枪面都伤痕累累,看得出极有年头。
他一一装了子弹,便在腰际别好枪套。
戚爷又交代几句便急匆匆出了门,繁锦早失了睡意,坐在梳妆台前花了淡妆。方盘好头发,低头便瞧见床单下散落着份黄宗卷,封皮上用朱墨极大地印了个“密”字。她哈下腰拾起,忙不迭绕开盘绳,方扫了眼文件首页便不由变了脸色。
“竟这样的大意!”想起他出门前的话越发心急,转身出门唤来隔壁的司机问了戚爷去向。
司机瞧见她有事,便热心道。“太太,您要是有什么要转交老爷,尽可以交给我。”
繁锦捧着文件,只觉沉甸甸。因为知道重要性,越发的不能放手。只道:“我必须亲自送去。”便又安排了汽车,由司机带路。
司机虽是上海人,但常年待在天津,自然熟悉路子,一路开到津菜老字号天一坊,馆子虽才刚开门,但一些专程来求食的老饕餮们早已挤了个门庭若市。
司机先进去打了招呼,很快出来禀报。
“夫人,戚爷在西厢房。”
繁锦便踩着高跟鞋随着出迎的店家一路上了二楼,孙天雷一早在楼梯口候着,看到繁锦如释重负。
“夫人,您可是帮了大忙了。”
繁锦微微一笑,看到戚默然走出厢房,便问道:“邱副司令可有到?”
戚爷点了根烟。“马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整齐的踏步声自楼下传来,楼梯是木质的,有人踩在上面发出“吱吱”声,她想了下才意识到那是靴子独有的重量感。
她站在戚爷身后,看着梯口,先是走上一个中年微胖男人,花白头发,颇有儒将之风。戚爷立刻上前客气握手。随后跟上一个俊朗的青年人,繁锦瞠大眼,仿佛慢动作一般,所有的视线凝聚在了那一点——
他戴着黄绿色国徽军帽,笔挺军装,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眉眼间皆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这样的男人让人第一印象便是温柔,然而巧妙掩盖在一身戎装下,又不失好男儿的英气。
繁锦只觉嘴角苦涩,半张着口,身子剧烈颤抖,想要出声,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本以为他们之间隔着生死的鸿沟,今生今世上天给了他们如此深沉的爱和罪名,她这样爱过他,爱到连灵魂也可以不要。所以上天怜悯她,才将他还了回来。
当回过神时,她已站在他的面前,伸着手捧住他的脸,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泣不成声。
所有人很快意识到不对,纷纷瞅向繁锦和年轻人。
戚爷脸色铁青,邱副司令圆场道:“清和,你和这位小姐是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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