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果敢老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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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鸡一唱天下白,缅北又迎来了一个清晨。
昨晚五班的人被安排在一个大竹楼里休息。用不着艰苦的露宿,也用不着痛苦的站岗,饱餐完后,两天一宿没有合眼的他们一夜都睡得极沉极香,一觉醒来之后,天都已经大亮了。
肖毅走出竹楼,深吸一口气,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早上的凉爽还没有退尽,明媚的阳光就已经撒了下来,摆夷小寨子里响起了舂米的声音,一只老母鸡带着鸡崽儿外出觅食,“咯咯咯”的正好从他面前经过。肖毅享受着眼前这片充满了生机的战地图景,紧张疲劳的战斗生活之后,他是似乎有点怀念起在他们找到游击队前在摆夷山寨那些吃喝不愁轻松悠闲的日子来。
肖毅知道摆夷人不吃隔夜米,都是每天现舂现吃。寻着舂米声随步走出了两,“咄咄”声越来越近,一个摆夷少女正在那用力踩着脚碓。那少女身着筒裙,体态健美,感觉到肖毅再看自己,捋了下垂在额前的头发,大大方方的对他报以一笑。这让肖毅眼前不禁浮现出南珠美丽的身影,想到她平时活泼开朗的笑容和离别时凄婉的眼神,心头不住的一酸,也不知道她现在过的好不好。
这时身后一声叹息,肖毅回头一望,发现是王过江也已经睡醒出来了。心想恐怕他跟自己也是一样的想法,南珠的事恐怕会是他们永远的一个心结。
不多久,404部队驻守在这里的的那个连这时早上出操已经回来了,解散之后三五个聚在一起说话休息,说的都是中国话,听得出口音和云南边境一带十分相似,还夹杂着不少北方方言的味道。
有的果敢老兵从怀里拿出纸烟来抽,十分陶醉的吞云吐雾。在边上观察的肖毅闻到烟味抽了抽鼻子,可他的眉头马上紧紧地锁在了一起,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注意到了一个让人十分吃惊的现象——果敢老兵的香烟竟然都是夹在《**语录》里带在身上的。
缅共的各个方面几乎完全脱胎于中国,所以和当时国内的解放军一样,缅共人民军的战士也是人手一本红宝书。果敢人尚武,数代为兵,但他们几乎都是文盲半文盲,人民军发的《**语录》对果敢人来说根本就是有字天书,根本没人看的懂,也没人去在乎。在中国人心中万分神圣的红宝书对于果敢老兵们的价值有二,一是里边的纸张洁白干净,能当上好的手纸,二是红色的硬塑料外皮做工十分精美,正好可以用来夹香烟带在身上。
林副主席曾经说过:“读**的书,听**的话,照**的指示办事,做**的好战士。”
肖毅亲眼看到一个果敢老兵从他那本已经被撕得残破不堪的主席语录上又扯下了几页纸,攥在手里钻进了一簇树丛,万分心痛之余露出了一脸鄙夷,他知道果敢人对当年缅共初建功勋卓著,可他刚刚建立起的好感这已经荡然无存。他简直无法接受在国内男女老少无限珍视的红宝书,到了异国他乡竟然变得如此一文不值,要知道当时在国内很多地方为了保证印刷红宝书所用的纸张供应,连许多学生上课用的课本都停印了,而果敢老兵却拿着中国送给他们的红宝书如此糟蹋。
旁边的王过江“哼”了一声,嘴里轻轻吐出了一句:“驴日的!”显然也是十分的快,
那几个拿着主席语录当烟夹的果敢老兵这时感觉到了肖毅他们不善的目光,毫不示弱的回瞪了过去,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起来。对方既然是中国人,肖毅和王过江当然没有听不懂的道理。王过江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踏前了一步,肖毅却忍住心中的不快赶紧拉住了他。
这里不像国内,撕语录这种事可大可小。现在到底是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还是兄弟部队,再看不惯也得忍着,尽量不闹矛盾。这并不是他们怕事,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要为了这个弄出了什么是非来,只会给秦成和知青旅找麻烦。
王过江虽说喜欢冲动被,可肖毅拉着,也只是和几个果敢老兵恶目相向的交锋了几回合,之后就气哼哼的走开了。
两个人回去之后跟战友们说起了这件事,别的人却都是一副了然的神态,虽然也很气愤,可反应远没有肖毅和王过江激烈。小赵告诉他们,果敢老兵的这种做派知青们早就是看不惯的,可还不是也没办法。他刚刚大解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看到了几张沾着屎的《**语录》被丢在在草丛里,早见怪不怪了。
寨子里一天的米都舂完了,部队也跟着开饭了。肖毅他们围着一口大锅吃着早饭,隔他们不远聚了一帮同样也在吃饭的果敢兵。肖毅自以为知青们进餐已经算是神速了,可没想到果敢兵们吃得比他们还快。乱糟糟的一顿乱抢之后,就剩下了一口空锅在地上滴溜溜打转了。
所谓饱暖思淫欲,饭饱之后,一群果敢老兵油子无所事事,闲聊着就把话题转到了女人身上。先是谈论各自的老婆情人和自己如何如何,接着每个人又开始炫耀宣讲自己的艳史,过程与细节丰富翔实,女人全身各大重要部位统统被涉及,直到最后,他们开始不再满足于幻想,眼前每经过的一个下地干活的摆夷女子,他们都要评头论足。用词恶心,粗鄙露骨。
他们说话声音很大,肖毅他们在一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都暗暗皱眉。都说当兵三年半,母猪赛貂蝉,知青兵们平时没事时也喜欢谈论女人,但用词相对文明,远没有果敢老兵这么肆无忌惮,毫不掩饰,所用污言秽语令人发指。

那帮果敢兵旁若无人越来越过分,竟然开始对过路的摆夷女人出言调戏挑逗。缅北果敢人常年与摆夷混居,不少人会说摆夷语言,而摆夷民风开放,对果敢老兵的嗷嗷乱叫的走掉摆夷情话,倒没有特别烦恶,都是轻嗔薄怒的骂两句了事,更有甚者竟然还会配合得和应和他们两声,气势上毫不示弱,更是大大的刺激了果敢老兵的士气与胆量。
有两个果敢老兵竟然光嘴说不过瘾,竟然又动起手脚来,把来往的摆夷女人吓得纷纷躲避,笑着骂了几句闪在了一边。按照中国人的标准,这绝对算得上是调戏妇女了。王过江最先看不过去了,把还没送到嘴边的一团饭扔到了地下,站了起来。
“王过江,你回来,给我坐下。”秦成看王过江紧捏着拳头就要走过去,知道他想干什么,赶紧把他叫住了。使了个眼色,两个战士又把王过江拉回来重新坐下。
王过江昨天刚表过态说要从今一切行动听指挥,听到秦成的命令,只好乖乖坐下,可脸上不平之色十分明显,咬牙说道:“叫我干什么,驴日的,这算是什么革命军队。”
秦成淡淡地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自都有各自的道儿。我们也都看不惯,可他们果敢人的事咱不能管。”
果敢男人世世代代以当兵吃粮为业,在外博取功名利禄,而女人在家生儿育女,照顾父母,种大烟维持生计。从明末至今,杨家土司兵、缅政府军自卫队、国民党残军、坤沙罗星汉各路毒枭武装,缅共人民军,谁发饷就替谁打仗,有奶就是娘,战场上即便老子见到儿子也照样大打出手。
果敢人的部队对于缅共来说,是个复杂而又特殊的问题。果敢士兵人强悍粗犷,骁勇善战,吃苦耐劳,可一个个又都大字不识,当兵打仗只为一口饭吃,理解不了什么理想与主义,更谈不上太多的革命觉悟。也正因如此,缅共高层对待果敢人的态度十分暧昧模糊,要利用又不重用,而果敢兵对女性的这种作风,缅共高层管不了也不愿管,只是作为民族习惯来对待。但对于从小认为革命军队要拥有铁一般的纪律的知青们来说,这样的矛盾和隔阂几乎是无法调和的,唯一能选择的只能是置之不理。
王过江听完秦成的解释,没再多说,脸上堆满了对果敢兵的不屑和不以为然。肖毅却暗暗担忧,真的想不出这样的作风和那些所谓反动派的军队还有什么区别?
为了缓解疲劳,秦成下令五班在这个小寨子里多休息一天之后,才再次踏上回程的山路。当初因为要甩开政府军的追击,五班不得不在山里兜了一大圈,之后又整了一天,有了这两天时间,秦城分析者连长应该已经带的大队人马回到后方营部了。
二营营部深处根据地腹地,肖毅跟着五班的人此时已经算是行走在根据地的土地上了。可他觉得大山还是大山,密林还是密林,说实在的除了军用地图上的那条虚虚实实的分界线之外,他并看不出解放区的天和白区的天有什么不同。
但心情上的不同是肯定的。肖毅和王过江虽说早已算是人民军303部队二营一连的一份子了,可他们说到底还是半路出家,虽说跟着打了几场仗,可到现在都还穿着当知青时的破军装,拿着从死人那捡来的枪,仍然连那个传说中的营部都还没去过,想想就觉得说不出口。所以一想到这次回到了营部之后,他们就能补办理入伍手续,领到属于自己的装备和枪具,穿上新军装,从而正式成为一名国际主义战士,心里就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重新出发的第三天下午,秦城看了看自己画得简易地图,又看了看周围地形,欣喜的告诉大家说如果走得快,晚上应该就能回到营部。可这时本来一片晴好的天突然风云大作下起了雨来,雨幕瓢泼而至,遮盖天地。可游击队员们早已适应了金三角多变的立体气候,谁都没有停下躲雨的意思,归队心切的他们仍然冒雨前进,毕竟天黑前回到营部这种事诱惑太大了。
不久与雨就停了,可迷蒙的水汽充盈在山间,大雨之后的丛林已经变成了一片泽国,脚下吸足了水分的枯枝烂叶好像一个个小沼泽,烂泥没膝,行路艰难,五班的人轮流走在最前边拿长刀披荆斩棘的开路。肖毅已经砍了将近两个钟头,现在长刀用的最好的王过江跟在他身后,准备换班。
肖毅把长刀交给王过江之后,自己退到了后边,可两个人身子交错时,不小心踩到了湿漉漉的草丛,一下滑倒,扑通坐进了一个积满雨水的大水坑里。
眼下的模样有些狼狈,肖毅倒是不以为意,反正早就全身湿透了,从水坑里站了起来,自嘲的笑笑,甩甩身上的水,一抬头想说点什么,可眼睛朝前方不经意的一望,却让他的表情突然变了,向后大喊了一声:“有情况,准备战斗!”
刚才,他看到一个身穿政府军灰军装的身影在远处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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