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审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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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高大的殿门,绕过影壁墙,从西侧回廊拐进正堂,门首已经候着两个兵丁,他们接过锦儿把她全身搜查一番,然后推进内堂。
内堂的布置与锦儿在乡戏里见到的一样,一派肃穆压抑的衙门气氛。堂上端坐着银须飘飘的郭老相国,堂下的太师椅上左右两侧各坐着三位朝廷命官。
锦儿被两个兵丁推倒跪地叩首,一个兵丁冲着郭老相国奏道:“启禀相国,揽秀宫奴婢锦儿已经带到。”
郭老相国点点头,命两个兵丁退下,随后看了看锦儿,说道:“本相奉旨查案之前就闻听过你的传奇,也曾亲眼见识过你那双玉手的厉害,想不到你看似柔弱的身躯里却暗含如此歹毒之意,竟忍心用一块碎玉残害圣上的皇孙。此举实乃灭绝人寰,罪不容赦。不过念及你有救驾之功,且年纪尚轻,本相有意宽宥一二,只要你从实招来,本相可向圣上进言为你开脱,减轻罪责。”
锦儿闻听此言心中愤愤不已,这哪里是审案,分明是已经将她视为罪人。
她抬起头,迎着老相国炯炯闪亮的目光,勇敢地回答道:“锦儿无罪,何谈减轻罪责?”
“嗯?”郭老相国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拧着眉头低声喝道:“小小奴婢竟敢用这种语气与本相说话,果然是塞外蛮夷缺乏教化之辈。”
堂下的朝臣也点头附和,纷纷指责锦儿不识礼教,锦儿心中委屈,但见此情形,也只得含着眼泪向郭老相国俯首认错:“请相国息怒,奴婢无礼,冲撞了相国,实因心中委屈,并无他意。”
“委屈?这么说你不肯招认了?”郭老相国眯起眼睛斜睨着锦儿。
锦儿擦干眼泪,柔声答道:“锦儿确实无罪,还望相国和众位官爷明察。”
锦儿自小喜爱观看乡戏,从中学到不少庭审对答的戏词,今日平生第一次遭逢受审,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按照幼时所学来应对,心中虽万分忐忑,但也再无他策。
郭老相国轻咳一声,说:“你可看好,现在堂上所坐的均是奉旨协助本相审理你案的二品以上官员,在朝中无一不是身重言威,审理你案若不是受了圣上的钦命,何须我等亲自出马?这样的案子放到哪个县府衙门都可轻松决断。”
顿了顿,他捋了捋银须,说:“你的案子证据确凿,从你枕下搜出的断玉与谋害小皇孙的那块碎玉严丝合缝,确系出自同一块完整的玉璋。你口口声声委屈无罪,那么断玉该作何解释?”
锦儿环顾四周,见到左右朝臣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心里越发悲愤,凛然回道:“锦儿无法解释。那几日锦儿身子疲惫,无心拾掇床铺,未检查过枕下有何异物。锦儿不愿牵扯别人,但现在锦儿只能认为是有人将断玉藏于锦儿枕下,意图栽赃陷害。”
“陷害?你一个小小奴婢,身微言轻,虽凭玉手暂得帝后的信任,可是除此之外,你有何值得陷害之处呢?”
堂下的朝臣们互相对视纷纷点头,眉宇间尽是对锦儿的不屑。
锦儿见此心里涌起一股怒火,随即转化为勇气,她定定神,说:“锦儿不知,可是锦儿也要反问,谋害小皇孙对锦儿又有何好处呢?锦儿入宫一心为了救治娘亲,诚心侍奉帝后和皇亲是锦儿安身立命的根本,锦儿谋害小皇孙岂不是自绝后路?”
“啧啧——”朝臣们闻言都乍舌不已:“这个小蛮子果真刁滑,竟敢如此顶撞相爷。”
“就是,这类刁民还有何事不敢为?今日如不严惩,日后必成祸患。”
堂上一时议论纷纷,锦儿听在耳内,心里越发沉静下来:事已至此,便不能再回头,决不能污了自身的清白。
郭老相国看着锦儿始终未发一言,待堂下议论停歇,才缓缓问道:“照你说来,应是揽秀宫之人才有机会加害于你咯?可是本相已查明,能够出入揽秀宫偏殿必有皇后的懿旨才可,事发前几日,只有奶娘和成公公曾经出入偏殿。昨日审问奶娘,她说圣上临幸揽秀宫三日,她因哺乳之需与你同住揽秀宫,但是未曾沾过你的床铺,起卧坐行都与你同时同步,这一点你可有异议?”
锦儿摇摇头,说:“奶娘所说的是事实。”
“嗯。”郭老相国颔首抚须,又道:“成公公侍奉皇后已有十几载,为人忠谨细腻,深得皇后倚重。本相昨日问讯得知,他多次奉懿旨到偏殿传膳,但行动范围不超过殿内桌案,且常是陪在皇后之侧,成公公所言可有虚假?”
锦儿思虑片刻,摇头回道:“成公公没有妄言。”
郭老相国干笑几声:“既然奶娘和成公公都脱得了干系,那么只剩一人有此机会栽赃于你了?”
锦儿闻言心中一凛,猛然间意识到郭老相国话中所指,颤声道:“不!决不是皇后娘娘!她待锦儿如同亲女,待小皇孙更是视若至宝,她怎会戕害小皇孙并栽赃奴婢?”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德威震宇,本相和朝臣们也相信皇后断不会做出如此无伦之事。那么,”郭老相国前倾身子,眯起眼睛看着锦儿,缓声说道:“说到此,只能证明无人陷害与你,那块断玉确系你所为。好啦!勿要再狡辩,还是速速从实招来!”
锦儿浑身颤抖,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朗声回道:“锦儿无罪!那块断玉确系有人栽赃!”
“啪!”郭老相国猛地一拍桌案,银须抖动,声若震雷:“大胆刁女,看来今日若不动刑,你不会招认!来人,拶刑伺候!”
说话间,两个兵丁拖着一件刑器“哐当哐当”地进入内堂,“哗啦”一声将刑器掷于锦儿身旁。

锦儿扭头看去,那刑器泛着寒光,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她禁不住浑身战栗起来。
“你知道这件刑具是做什么用的吗?”郭老相国抚弄银须,说道:“这是专为你等刁钻奸猾的女犯准备的,将你的纤纤玉指放入几根细细的刑条之中,两位军士只要在两侧用力一拉,你那十根玉指便成断玉。十指连心啊,到时你就知道什么叫钻心剜肺之痛了。哼,我看那时是你的嘴硬,还是我这刑条硬。动刑!”
两个兵丁得令扑将上来,不由分说将锦儿的十根手指穿进刑条里,锦儿浑身抖似筛糠,大汗淋漓,吓得闭上了眼睛。
“现在招认还来得及!”郭老相国斜睨着锦儿说。
锦儿咬紧牙关,睁开眼盯着郭老相国,愤愤地说:“锦儿无罪!”
“好!要你嘴硬,动刑!”
一声令下,两个兵丁相下一用力,锦儿只感到从十指间突地传来一股钻心的剧痛,犹如十把利刃在心中搅动,“啊——”的一声惨叫,昏死过去。
一盆冷水将锦儿泼醒,十指间的剧痛犹在,每动一下都宛如刀绞,疼得她禁不住颤抖起来。
郭老相国端坐在堂上,冷笑着:“怎么样?玉指将断的感觉如何呀?是不是让你想起什么了?还是速速招认吧,这玉指如果真的断了,不能侍奉帝后事小,变成了残废之人该有多可惜。”
锦儿泪如泉涌,愤而骂道:“原以为诸位官员饱读诗书,满腹才学,会明断此案,为奴婢昭雪,想不到都是一群虎狼,除了动刑作践柔弱女子,你们还有什么本事?你们查不出真凶,妄图将锦儿抵罪!锦儿今日宁愿死在堂上,也决不自污清白,让你们得了逞!”
“说得好!”
一声断喝从殿外传来,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沐浴着阳光一步步踱进内堂。
锦儿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只恍恍惚惚觉得此人眼熟。
“是你?段思杰?你不是已经被圣上遣出京畿查案去了吗?怎么现在有空来此惊扰公堂?”一个朝臣站了起来,冲着来人恶狠狠地问。
段思杰?锦儿脑中突然窜出昨日傍晚冷宫外那个轻浮孟浪的男子形象,原来是他!他不是太监,而是朝中一个官员!
段思杰人走到锦儿身边,冲堂上的郭老相国鞠礼参拜道:“段思杰给郭老相国拜礼!”又转向各位朝臣拜礼,郭老相国和诸位朝臣都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看他,默不作声。
锦儿诧异地看着段思杰,他也垂下头看了看锦儿,尖削的脸上漾出笑意,然后对着那个发出质问的官员朗声说:“刘大人方才是说本官放着圣差不做,跑到此地来搅扰公堂吗?此言差矣,我段思杰不过官至三品,怎敢在众位朝廷重臣面前指手画脚?段某今日前来正是奉了圣旨,原本想早些赶到,谁想临走又被一桩小案子绊脚,这才姗姗来迟,刚好听到锦儿姑娘的震耳诤言,实在是由衷感佩。想这锦儿不过是塞外孤女,却有如此胆识,相比之下我等堂堂七尺男儿却显得委琐无骨,着实应该汗颜!”
那位刘大人气得满脸涨红,指着段思杰的鼻子吼道:“你真是狂放至极,不过仗着太上皇早年御赐的免死牌,就胆敢如此无礼。你说凭了圣旨前来,圣旨呢?拿出来给我等看看!”
“圣旨在此!”
话音刚落,从殿外疾步奔进一个人,众人见到此人,急忙纷纷离座叩拜:“给智亲王请安!”
是彦宁!
锦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怔怔地看着彦宁从她身边走过,来到内堂正中,对着堂中跪拜的众人朗声宣道:“诸臣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揽秀宫断玉一案即日起转交大理寺正卿段思杰审理,审理期间不得对疑犯动刑,如有违背必将严惩不怠。钦此!”
众人叩首高呼:“臣接旨!”
彦宁念完圣旨环视众人,说了声:“免礼吧!”
他的目光停留在锦儿身上,见锦儿疼得浑身战栗,手指上血流不止,便俯下身小心地撤去刑具,轻轻捏起她的手指,眉头紧锁,目光中满是怜爱。
锦儿深深地凝望着彦宁,泪水很快模糊了眼睛,几次想开口却又泣不成声。
彦宁见状气得面色惨白,轻轻放下锦儿的手,转身对郭老相国质问道:“为何要对锦儿动用如此酷刑?你难道不知道这双手救治过圣上吗?”
郭老相国轻轻“哼”了一声,不屑地回答道:“老臣依圣旨办事,一心只想早些查个水落石出,向圣上和王爷您有个交待,未及多想,便施用了拶刑。”
“你……你们……”彦宁指着这些慌作一团的朝臣,气得说不出话来。
段思杰上前劝慰道:“请智亲王息怒!下官方才看过,锦儿姑娘的手指虽已受伤,但还不至于断指,敷药养息便可治愈。”
彦宁眼前一亮,急命太监去传御医。随后他坐到堂上的太师椅上,对着众人说:“今日未时,本王将与段思杰共同审理此案,你等虽已退出此案,但是仍要跟随听审。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郭老相国赶紧率众人跪拜:“臣等明白!”
一缕阳光洒进正堂,正照在锦儿身上,她凝望着堂上威严凛坐的彦宁,心中一暖,忘记了周身的疼痛,忽而眼里溢满泪水,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段思杰?锦儿脑中突然窜出昨日傍晚冷宫外那个轻浮孟浪的男子形象,原来是他!他不是太监,而是朝中一个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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