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一觉醒来,已是天色近晚,身边的男孩还在睡着,气息匀净,符远铭呆呆地看了那张年轻安详的睡颜好一阵,这才摇一摇他,“喂,起来了!六点过了!”
男孩猛然一下跳起来,“完了!迟到了!怎么不早点喊我?”他慌慌张张地边找衣服边喊,“我不吃早饭了!”
“你睡迷糊啦?现在是下午六点。”
男孩停了手,歪着头想了一阵,又慢慢地坐回床上,“大概是形成条件反射了吧?每天早上我弟弟都这么喊我。”
“怎么是你弟弟喊你?你爸妈不管吗?”符远铭开始在衣柜里搜寻衣服。
“我爸妈早死了,都是我弟弟送完了报纸叫我起床。要是我爸妈叫我,我一定会吓瘫,也不用去上班了。”男孩若无其事地回答。
怜悯的情绪从内心升腾起来,符远铭伸手握住男孩肩膀,“对不起。”一直都是这么瘦弱的肩膀在负担着他和他弟弟的生活吗?也难怪这个男孩会如此执着的推销了。
“您跟我道歉干嘛?又不是你害死了我爸妈,也不是你害得我们这么穷。刚才虽然是符先生提议要买我,不过我是完全自愿的,我倒是很感激符先生的提议,何况您出手又这么大方。”男孩套上衣服,提起地上的包,“符先生,我要走了。”言下之意是“麻烦把钱给我”。
男孩越这么说,符远铭就越觉得自己像趁火打劫逼良为娼的反派人物,在良心的谴责下他提议,“吃了晚饭再走吧?我打电话去DISTINA订晚餐。”
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是第一大道上那家DISTINA吗?那家不穿西装打领带就进不去的DISTNA?连服务生的制服都要七百块钱一套的DISTNA?”
“前两句没错,制服多少钱一套我就不知道了。”
男孩的眼睛更亮了,“原来他们也和速食店一样可以送外卖啊。”
要是让百年老店DISTINA那些自豪的店员听见这句话一定气得吐血。符远铭苦笑着解释,“他们是不送外卖的,不过对特殊的客人可以提供到府服务。”
男孩点点头,“我明白的,符先生。我有个做牛郎的邻居,有时也会对有钱又有地位的人提供到府服务的。”
符远铭再次苦笑,“待会要是DISTNA的人来了你可干万别这么说,我至少还有一个星期得麻烦他们到府服务呢。”
他在镜子里稍微照了一照,确认装扮完毕,朝男孩招招手,“我们到客厅去吧。”
客厅四角都摆放着热带植物,虽然是盆栽,却长得特别高大,像一小片丛林,从落地窗透进来的太阳最后的光辉给宽大的叶片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符远铭在植物包围中按动着电话键,随日间,“看起来你对DISTINA好像还挺了解的。”
“因为我曾经去应征过服务生啊!”男孩跪在沙发上,手支着下巴边看符远铭打电话边大发感慨,“可是他们嫌我看起来太年轻,不稳重……做服务生要长得那么稳重干嘛,又不是要把女儿的终身托付给我。像那种太过高贵的店,就应该招些年轻人来增加活力,不然看起来气氛太沉!可………”
符远铭在他说话的空闲中问,“你要吃什么?”
“嗯……我可不可以点龙虾?”他窥探着符远铭的脸色小心地问。
“只要龙虾就好了吗?”
“真的还可以点其他的东西吗?”
“随便什么都可以,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男孩非常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我想……我想吃鱼子酱,还有鹅肝酱,还有……还有………我想喝香槟。”
明显的这个男孩是想藉此机会尝尝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高级品。
符远铭简短地点了菜,把手机递给男孩,“要不要跟你弟弟说你不回去吃饭?”
男孩摇摇头,“他们晚上可以去教会吃供应孤儿的救济餐。我已经满了十九岁混不到了,只好在外面随便打发。”
对这种离自己的生活相差太远的话题,符远铭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阳光渐渐弱下去,消逝在一片浓绿当中。男孩仍然跪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打量着客厅里的摆设,因为不能适应这个过于高级的环境而显得有点胆怯。
门铃适时地响起,轻柔的女声说,“有客人来了。”隐藏在墙壁中的显示幕弹出来,男孩跳起,很认真地观察着显示幕上的图像。
“符先生,人不少,要不要开门啊?也许会是强盗呢。”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段,大白天强盗入户抢劫?”他拉开门,一个身着藏青色制服的中年男子向他微微弯腰致意。
“符先生,您的晚餐到了。”然后熟门熟路地由客厅进入餐厅,在长形餐桌上铺上洁白的桌布,放上擦得雪亮的烛台和插有小畜兰的银色花瓶,两套餐具分列餐桌两头,胡椒粉、盐等调味料也都装在精致的小银杯里摆得整整齐,连牙签筒也不例外。数个服务生鱼贯而入,将手中的托盘放上餐桌。
侍者领班走过来,再次微微弯腰致意,“符先生,请入座用餐。”
符远铭把已经被这种排场吓呆的男孩拉到桌旁,立刻就有侍者拉开椅子,由符远铭将男孩按在椅子上坐定,侍者抖开餐巾铺在他面前。男孩从来没受过这么殷勤对待,紧张得全身僵直,一双眼睛里尽是无助,跟着符远铭打转。
等待远铭也坐下,侍者们一起动手,揭去托盘上的半圆形盘盖,侍者领班过来道一声,“两位先生请慢用。”而后几人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符远铭直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确定侍者们都已离开,这才朝男孩笑了一笑,“我也最怕这种排场,不过百年老店就是这样。”
他重新打开餐厅的灯,吹熄蜡烛,把自己的餐具移到男孩旁边,“隔着这么长一张桌子说话都得大声喊叫,真不方便。”
男孩还处在半失神状态,喃喃地说,“不愧是DISTINA。”
“别感叹了,快吃你的龙虾吧,冷了就不好吃了。”符远铭把巨大的粉红色龙虾往男孩面前推了推。
男孩战战兢兢地拿起刀叉和那只大龙虾对视半晌,始终不知如何下手。符远铭看不下去,索性帮他把龙虾分解,再讲解一番食用须知,这才开动。
男孩面前摆了一堆盘子,像个忙碌的工蜂一样这边一口那边一口拼命狂吃,十几分钟后大概胃已经填得差不多了,这才放慢进食速度,进入品尝阶段。
符远铭弃刀叉不用,手持一双竹筷慢条斯理地就着葡萄酒品尝DISTINA著名的樱桃奶油鲈鱼,他提醒男孩,“你的鱼子酱还没吃呢。”
盛鱼子酱的小小瓷碗被雪白的碎冰包围着,符远铭将一旁的牛角匙递给男孩,“这个不能用金属匙吃。”
男孩尝了一点,顿时就皱起眉来,“唔……感觉好奇怪。”
“这可是正宗黑海原产的大白鳕鱼卵,你那一小口至少也是五美元。”
男孩立刻又舀了一匙鱼子酱送人口中。
“啧,这就是五美元的味道……”
他又吃了一口,一脸后悔地看着符远铭,“符先生,我可不可以不把这东西吃完?”
“随便你吧。我也不喜欢那个。”
符远铭从一旁的冰桶里提出已经打开的香槟给男孩斟上,“你要的香槟。”
“符先生不喝吗?”
“我吃的菜配葡萄酒比较合适。”
男孩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装模作样地品了一阵,“这个还不错。多少钱一瓶啊?”
“这种香槟不算极品,大概两百五十美元吧。”
男孩看起来马上就要晕过去了,“两……两百五十美元?一瓶香槟?还不算极品?”
他开始一杯一杯狠命地灌,“两百五十美元……两百五十美元……两百五十美元……”
符远铭看得几乎笑出来,故意说,“那鹅肝酱也不比这酒便宜。”
鹅肝酱上顿时刀叉并落。
“要不要尝尝我这鱼?出自密西根湖,一打捞到就立刻用直升机空运过来。”
男孩恶狠狠地、如同要报复这奢侈的享受一般,一叉挑了一块起来送入口中,“果然好吃!”
“你吃的那块不是鱼肉,是被奶油盖住的芦笋。”
男孩红了脸,讪汕地道,“我就是觉得这芦笋好吃嘛。”
“那是当然,新鲜芦笋可是以寸计价的。”
“真的?难怪这么好吃!
男孩顿时就对芦笋肃然起敬。
真的是个有趣的人。
符远铭带着非常愉快的心情,看着男孩以顶礼膜拜的态度吃完这餐饭。
“符先生,可……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一餐饭要多少钱?”
男孩喝了太多的香椟,有点口齿不清。

“大概一千美元左右吧。”
“一顿饭一千?您每天都这么吃吗?”男孩抱着香槟酒瓶目光迷蒙地想了想,长叹一声,“早知道……早知道符先生是这么有钱的人,我就该为我的第一次开个更高的价。”
在嘟嘟嚷嚷地抱怨过自己的没有眼光后,男孩继续追根究底,“符先生,这幢房子,也是您的吗?”
“不,是一个朋友的。我的房子不在这里。”符远铭看着男孩因为半醉而不自觉呈现的撒娇模样,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留他过夜。
男孩半歪着头,盯着符远铭看了一阵,突然吃吃地笑起来,“符先生,您要不要考虑和我建立长期关系,让我做您的情人?”
他挨到符远铭身边,抱着符远铭的脖子像只小猫一样拿脸蹭着,“符先生……您看,反正您要在这待上一段时间,一定也少不了要个人陪您吧?到外面找人的话,不论手脚呀背景呀身体呀都不一定干净,不如就找我吧?虽说我的技术差了点,可是正好为符先生您提供亲自调教的乐趣…而且呀,保证您叫来就来,叫走就走,绝对不给您半点麻烦……”
“可是我只待半个月……”
“符先生您正值盛年,半个月至少也要做四五次吧?不会不行吧?”
“什么!谁说我不行!我只是要工作……”
“我不会打扰您工作,我会乖乖地待在一边,就跟小猫一样……不就跟那棵树一样……您不叫我开口,我绝对不开口。等您工作累了想轻松一下,我就来陪您,怎么样?可以给您一个优惠价喔……好不好嘛……符先生?”
“可是我也不知道你的背景干不干净,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男孩露出一个毫无城府的笑容,和推销时的喇叭花笑容完全不同,明亮单纯得让人不好意思拒绝,“我叫罗伊,罗伊·奈尔,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住在旧城第四十一区…没有什么复杂的背景,真的。”
他吻上符远铭的嘴唇,“符先生,契约……成立……”
他滑倒在符远铭怀中,睡着了。
符远铭苦笑着,把男孩——现在该叫他罗伊了——抱起来往卧室走去。
“我怎么就不能拒绝这个男孩呢?
不过,好像也不错……
“符先生,符先生!”
符远铭往被窝里缩了缩。
“符先生!”
这个执着的推销小子。符远铭不情不愿地张开一只眼,“干嘛?”
“符先生,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帮你做早餐好不好?”出现在符远铭眼里的是名叫罗伊的男孩笑容灿烂的大特写。
“好。”符远铭哼哼唧唧地又闭上眼,准备睡个回笼觉。!!
罗伊摇了摇他的胳膊,“符先生,我没钱哪!”
符远铭死死地闭着眼睛负隅顽抗,罗伊没再说话,但符远铭始终感觉得到他的眼光在自己脸上打转,这滋味可不好受,符远铭想,以后再听到谁胡说什么“最美好的事就是看情人的睡脸”一定下拳把他打扁。
“符先生,您真是越看越帅呀。我见过的人也不少,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像符先生这样,又有气质,又有格调,又有品味,五官英挺,气宇轩昂,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要技术有技术……”
符远铭掀开被子坐起来,从上衣口袋里掏钱,“喏,拿去。”
装扮整齐神清气爽的罗伊兴冲冲地跑下楼去,符远铭重新倒回床上,心想刚才这一幕怎么这么似曾相识,下边想着一边又渐渐坠入梦乡。
第二次叫醒他的是他咕噜乱叫的肚子和热腾腾的面包香气,“符先生,我把早餐帮您端过来了。”
罗伊很殷勤地将餐巾铺在符远铭的被子上,准备放下手中的托盘。
“你端这来干嘛,要让肯知道我在他卧室里吃早餐,他非杀了我不可,到餐厅去吃吧。”符远铭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到床头柜上。
“咦,有钱人不是都在床上吃早餐吗?”
“那是电视乱演的,不洗脸不漱口就吃早饭,谁受得了。”
罗伊显得很失望,大概是觉得符远铭的生活习惯和他想像中的有钱人有些距离。
餐厅靠着后花园,也是一式落地长窗,镂花木门,早开的蔷薇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淡香,带着些许露珠的冷冽气质,餐桌上摆的是搭配了白色满天星的火红天堂鸟。
罗伊把早餐放在符远铭的面前,“符先生,您的早餐。”
符远铭瞪着山自己的白开水、全麦面包加蔬菜沙拉,再看看罗伊面前的咖啡、培根蛋卷、火腿三明治,“为什么我的早餐是这?”
“对身体好啊,没有咖啡因,没有脂肪,没有胆固醇。”
“那给我带咖啡因、脂肪和胆固醇的东西。”
“我看杂志上采访的富豪名人都是这么吃的嘛,为了健康着想……”
“人生要是要拿来享受的,这么可待自己,就算多活十年我也不干。”
罗伊惊讶地看着他,“符先生,你跟我想像中的富豪大不同呢!是你的人生观比较特殊,还是大众媒体的误导?”
“那些都不重要,我现在只想要对心情有益的早餐。”
饿着肚子的人脾气是很不好的。罗伊立刻把自己的早餐给符远铭吃了。给他的钱还剩了不少,他可以出去再吃。总算靠上一个大金主,奢侈一次应该不为过——如果符远铭不向他要剩下的钱的话——应该不会。
符远铭当然不会有要回钱的念头,百万以下的金钱数目在他脑子里停留超过五秒钟都是浪费资源,他可是指导跨国企业NASCA发展方向的首席执行官,一个决定往往关系上亿的金钱。
“你的手艺还真不错。”放下餐具,符远铭夸奖罗伊。
罗伊很高兴地笑了,“我曾在咖啡店和饭店打过工。”他快手快脚地把餐桌收拾干净,等把碗盘洗完,符远铭已经在客厅中准备开始工作了。
“符先生,我回家一趟,拿些东西过来。”罗伊问,“可不可以……先把昨天的钱给我?我好给弟弟妹妹买些东西回去。”
“你的信用卡号。”
“我没有信用卡。”对上符远铭疑问的目光,罗伊赶紧解释,“我没有固定工作,信用卡公司不会通过申请的。”
符远铭再次发现他对穷人的世界认识不足。他把身上所有现金摸出来给罗伊,大概有八百多美元。
“你先拿着,我帮你办张卡好了。”罗伊再度背起那个大背包,朝符远铭挥挥手。笑容之灿烂可和窗外的阳光媲美,“符先生,午饭您自己吃吧,我会来为您做晚饭的。”
他眨眨眼睛,“还有……陪您……”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罗伊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小跑着离开了。
符远铭一直看着罗伊的亚麻色头发和发育中的纤细身材消失在街角,才又把注意力转回到电脑上。他调出几家跨国公司去年的财务报告,一边看一边作分析。之后还得阅读大量市场消息,从股市风云,各国首脑的性格分析,最新科技发明,各种民意调查,所有正流行的玩意,还得包括那些几乎没说准过的预测专家对未来的预测,然后再自己从中归纳出结果——未来数年内能使公司立于不败之地的发展方向。
这是项极其复杂而琐碎的工作,尤其当你考虑到所有资讯都在不停变动的时候。
看了一上午的“今夏流行趋势预测”,符远铭满脑子里都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商品,每家媒体的预测都不一样,二十八家权威新闻媒体,十四家女性杂志,再加上游戏杂志、文学月刊、影视、旅游、体育、收藏、家居、交通工具……符远铭的脑子现在就像一个被打翻了的调色盘,各种颜色乱成一团不得清静。
他坐到沙发上,慢慢地喝着咖啡,边吃早上剩的食物,边强迫自己不想任何事情,让大脑得到一点休息。
吃完午饭,盯着高高的天花板发呆,符远铭觉得这间屋子实在是安静得过份。可是,如果放音乐的话,会打乱刚刚好不容易慢慢沉淀下来的情报。他现在有点想念那个自称会“像树一样安静”的男孩,屋子里多一个人感觉就是不一样,即使不出声也好,至少感觉不会空荡荡的。
有人陪着就会觉得安心,人类真不愧是群居动物啊。
符远铭苦笑着躺在沙发上,随手拉过沙发垫子来抱着,同时想到如果怀中是那个男孩温暖的身体该有多好。
可是,罗伊要晚上才回来,他叹了口气,再次对着寂静无声的屋子发起呆来。
符远铭想念的对象,此时正身处一个和符远铭所在之处形成鲜明对比的环境中。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