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又见伪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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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焚和贺人龙来到军帐,行礼道:“参见总督大人。”
陈奇瑜道:“免礼!你等刚议事出门,即刻复返,可有什么密报不成。”
风焚答道:“末将恳请总督大人杀掉李自成,剿灭流贼。”
陈奇瑜漠然道:“本督自有计议,不劳你等挂怀。”
风焚急道:“末将以为这些流贼出谷之后必反无疑。正所谓哭一路不如哭一家,杀了他们才能使天下百姓平安度日。”
陈奇瑜冷笑道:“若是谷中数万百姓人头落地,哭的会是一家吗?你看着谷中百姓饿得象狗一样在地上舔东西吃,还是心如铁石吗?”
风焚见陈奇瑜果然受了李自成的迷惑,不由得大声道:“大人,这李自成学的是勾践喂马尝粪之举,他日必有大谋。哪里是什么饿出来的。”
陈奇瑜笑道:“他学勾践?你可真看得起他,李自成驿卒出身,会知道勾践是谁吗?他这是饿的!我听给李自成换衣服的下人来报,李自成饿得脸色青白,身体瘦骨嶙峋,如同刀刮过一般,不是饿的又是如何?你以为本督的府中之人都是瞎子吗?”
风焚正要辩解,这时贺人龙在旁边大喊起来:“陈督,这些流贼都是咱们军士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死赶进谷中的,咱们的赏赐就靠这些流贼的人头了,您可千万不能白白地将他们放走啊。”
陈奇瑜本来就被风焚的话弄得一肚子不快,听到贺人龙这么一叫唤,心中怒气勃发;心想这些武人不受圣贤教诲,全无仁恕之心,为了这点军功赏银竟然就要斩杀数万百姓,真是其心何忍!
不过他涵养功夫不错,因此并不当场发作,只是淡然道:“还是贺参将性子直爽些,本官总算听明白了,你等若无他事就回营吧。”
风焚见自己的劝说只起了反效果,却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在陈奇瑜的逐客令中怏怏而去,贺人龙不知事态严重,对成败并不在意,和风焚道了别,施施然而去。
风焚心情沮丧,回到军营,却发现卢象升在军帐中等他。卢象升脸色阴沉,看着风焚进来了,就问道:“心里不舒服,出去散心去了。”
风焚点了点头,垂头丧气地坐下。
卢象升忽地笑道:“从前主你可是力主招抚的大善人,现在突然变成铁石心肠了?”
风焚有气无力地道:“大人,这些人和以前的流贼都不同,他们是李自成,张献忠,他们都是不世出的枭雄。”
卢象升见风焚心情出奇地坏,就也不和他开玩笑了,安慰道:“等过一阵子我们几位巡抚再去力劝陈督,事情还是大有转園余地的。”
风焚见他这样说,自己刚才劝说失败的经历就不好隐瞒了,于是低声道:“我刚才去劝过陈督了。”
卢象升一楞,说道:“你为何还是如此沉不住气?陈督此时意气未消,如何能听得进劝告?”
风焚苦着脸道:“我也知道时机不对,但贺人龙邀我一起去,我也就去了。”
卢象升奇道:“贺人龙?他也主剿吗?你说说,他会去干什么呢?”
风焚没办法,只好将自己和贺人龙一起去见陈奇瑜的经过讲了一遍。卢象升听完,无可奈何地看着风焚,又叹了一口气。风焚见卢象升一见自己就叹气,都叹成习惯了,因此也不以为然。
卢象升道:“你还不知道你又错了吗?”
风焚道:“我又哪里错了?”
卢象升道:“你以为贺人龙真的是主剿吗?”
风焚道:“陕西的巡抚练国事主剿,陕西来的参将当然也主剿的,毕竟他们知道陕西的实际情况,知道李自成以后必反无疑的,难道不对吗?”
卢象升脸上露出少有的饥笑之色,叹道:“他们见地自然是一样的,都知道流贼会复反,但目的却各有不同啊。练国事是巡抚,如果境内以后还有人造反,他就首当其冲是问责之人,所以他怕流贼复反;而贺人龙是武将,流贼造反不但于他无过,反而接下来就有剿贼之功等着他,他当然愿意放这些流贼回去.流贼再造反一次,他就再引兵镇压一次,到时他就能以军功升职了。你真是有赤子之心啊,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样全心为国?”
风焚恍然大悟,他一心想要剿贼,怕的是流贼闹下去会天下皆亡,所以根本无暇考虑个人得失;但贺人龙就不同了,在他眼里这只是一次普通战事,恨不得多来几次以累积军功,至于家国兴亡之类的大事,远着呢!
贺人龙一开始就跟风焚说陈奇瑜受了贿赂,故意放走流贼;原来目的就是挑拔风焚,让风焚去质问陈奇瑜,没想到风焚这个莽夫竟然不上当。于是贺人龙干脆和风焚一起进帐劝说,故意说出要军功赏银一类的话来,让陈奇瑜误以为风焚这些力主剿贼的人都是为了眼前的军功。这一招连消带打,倒也来得巧妙狠毒;不但让风焚的劝说归于无用,而且以后别人要是劝说剿贼的话,陈奇瑜也会考虑一下是不是别人立功心切而危言耸听。

风焚长叹一声,是啊,这时候大家还是眼前的功名利禄要紧,有谁会知道这车箱峡中的穷途末路的流贼,会是后来掀翻了明朝,致使天下俱亡的魔王呢。看来要陈奇瑜改变想法,只有靠卢象升他们这些文官去去说了。
过了几天,卢象升告诉风焚,他和练国事苦劝陈奇瑜改变主意,最终陈奇瑜作出了让步:在他呈请招抚的表章里附录众人的反对理由,一并送呈内阁和皇上,由他们作出最终决定。车厢峡继续围着,但是将在山崖上投下少量干粮。
风焚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了,朝中的人没有见过车厢峡的惨状,也没有见过李自成在地上舔东西吃的可怜相;或许,他们的决定会更冷静、理智一些。
而且陈奇瑜没有吃过招抚的苦头,可朝庭在招抚上栽过几个大跟头了。四年春,杨鹤在陕西招抚流贼,将小灾抚成了大患;六年冬,王朴在黄河边招抚李自成,将缩于一隅的流贼抚入了中原,致使数省糜烂,举国皆惊。两次抚局,都是姑息养奸酿成大祸,主抚之人身这败名裂!现在,朝庭糜饷巨万,费尽心机,终于将这熊熊烈火扑灭在即,而陈奇瑜又要去上书招抚,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风焚相信,陈奇瑜一定会死得很难看!只怕他请抚的折子一上,朝庭可能就会将他革职查办,至少也会申斥一番,限期剿清的。想到这些,风焚终于又可以睡安稳觉了。
果然,没过多久,陈奇瑜又将风焚的炮兵借调出去,放到内线去了,风焚相信这是陈奇瑜听到了朝庭的风声,加紧了进剿流贼的布置。一切都开始向好的方向转折,而这个小小的转折,将带动着整个历史在里拐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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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六月十五日,午时,天气郁热难当,空气湿热重浊得象浸着热水的棉花,几乎能将人闷死,山谷中的一切声音都闷住了,没有士兵的喧闹,战马的嘶鸣,连虫声鸟叫都绝迹了,山谷中死一般寂静。到了午后,云层压得更低了,云层象一块无边无际的铅板,重重地压了下来,似乎随时都会将山峰压断;空气中最后一丝风都消失了,一切都凝滞不动,仿佛都在惊疑不定地等待着什么。
“这狗日的天气!”风焚打着赤膊走出军帐,对着天空骂骂咧咧,这时一个人急匆匆地朝风焚跑了过来,天色阴暗,看得不太清楚,等那人走近一看,却是周二虎。周二虎数日之前跟着炮队一起到了内围,此时为何突然出来了?风焚的心情一下子就跟天气一样阴沉下来了。
周二虎显然走得急,气喘吁吁走近了,急促地说道:“大人,大事不妙啊。陈大人已经在招降流贼了,车厢峡的寨墙已经打开,流贼开始鱼贯走出车厢峡了。”
周二虎的话音刚落,天边就响起了第一声闷雷,沉闷的雷声象是在风焚的心头滚过!震得他头昏眼花!
朝庭又在招抚了!李自成的伪降又成功了!心中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风焚目瞪口呆,心中急切地想:这大明朝还是要无可挽回到走向灭亡吗?这朝庭中的阁老大臣,如云才俊,还有被誉为中兴之主的崇祯,他们都是疯的吗?两次招抚的祸患犹在眼前,他们不但没长记性,连眼睛都没有长吗?莫非这世界真的有天命,让李自成的崛起真的无人可挡?
“大人!想想办法吧。”周二虎急道,他看风焚的脸一瞬间变成了可怕的铁青色,在阴沉的天光下状如厉鬼,于是出言提醒。
风焚象是在梦中惊醒一般,抓住周二虎道:“卢大人呢?他在哪里?他难道也还不知道招抚的消息吗?”
周二虎犹豫了一下,才讷讷道:“我偷跑出来的时候,卢大人正在协助招抚呢,听说朝庭早几天就下了旨意,全力招抚的肯怕领兵将领里,不知道的人只有大人您了。”
风焚听了,不由得遍体生寒;原来他们早就准备要招抚了,只是瞒着我一个人了!他们怕自己闹事,甚至想方设法将自己手中的火炮调走了,他们在算计自己人时永远是最聪明的!而且,居然连卢大人也跟他们一起将自己蒙在鼓里,风焚心中有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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