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孙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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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启眼中光芒一闪,叹道:“这事情难办啊,前年孔有德叛乱,绵历一十八个月有余,登、莱两府等铸炮重地为之一炬,华夷匠师大多殉城而死,数万精兵挟枪带炮投入建奴营下,现在,哪里还调得出什么匠师。”他端起桌上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且不管朝庭禁令如何,单说这这火炮都是用铜铸成,造价不菲,你那小小工场,撑得住吗?”
风焚听徐光启拒绝得连回旋余地都没有,心中暗自失望,却听徐光启继续说道:“你回畿南以后,应当会升职的,若累功至总兵官,可向兵部索要火炮,到时也许就会有了,虽然慢点,却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风焚听了,也好作罢,心想这第一个目标没有实现,第二个目标应该是能够满足了,他赶紧说道:“末将还有一个请求。”
徐光启道:“说说看吧。”
风焚道:“我想到辽东去,去和女真人作战。”
徐光启道:“莫非你刚才想铸大炮,也是为了要到辽东去么?”
风焚道:“正是!”
徐光启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好!前有孙元化,现在又有你风焚,也算是后继有人了!”他虽然笑声不绝,话语中却大有悲凉激愤之意。
风焚不知道孙元化是谁,却见徐光启提起此人后情绪异常,心中猜想,这人要不是个叛将,就一定是个冤死鬼,此时提他,真是不吉利得很啊。
这时,李天经在旁边轻声道:“大人,你------。”
徐光启将手摇了摇,示意自己没事,又看着风焚道:“你莫非是不想在卢大人麾下效力?”
风焚赶紧道:“不是!不是!卢大人是个好上司,对我颇有知遇之恩的。我想去辽西是因为,这剿贼的功名没有边功好听;还有就是——杀那些流贼,即是胜了,心里也很不舒服。”
“剿功、边功都是功劳,建奴、流贼都是朝庭之患,都需要忠诚之士去收拾,不可厚此薄彼。君子报效朝庭,当克尽职守,不可凭自己好恶去挑肥拣瘦。”徐光启说到这里,口气渐渐严肃起来。
风焚应道:“是。”心想道理说的没错,可就是听起来不舒服。
徐光启见风焚虽然口中虽然答应,但看起来未必心服,于是又问道:“你读过书吗?”
风焚听他突然问起这个,微微一征道:“读过一些,不过不太会写字。”
徐光启道:“如此说来,算是粗通文墨了?”
风焚心想,自己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怎么就变成了粗通文墨了?只是偏偏无法向他解释,只得委屈地应道:“是的。”
徐光启又问道:“你可愿意读书应试?”
风焚明白了,徐光启想要他做文官,然后才能真正统兵调将,这倒也是一个办法,不过真要等自己读出功名来,大明朝早就垮掉了,这是急病请慢郎中,不是个办法。心里这样一想,便回答道:“末将只想读些有用的书。”
徐光启被他奇怪的回答噎住了,半晌才说道:“四书五经,都是无用吗?不过那些圣贤之书,的确只是讲一些伦常纲序、修德立身的道理,若是用于经世治用,却是远了一些。唉!看来你是无心科举了?”
风焚心中纳闷,为什么明朝每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和自己说话时都喜欢叹气呢?心中这样想着,嘴上仍答道:“是的。”
徐光启又问道:“你不会做文章,也在我意料之中,但若是如此,你就只能做个武将了,但你可知我朝做武将的最高职位是什么?可领多少兵马?“
风焚也在军队混了这么久了,自然知道,于是回答道:“最高也就是个总兵官。可领一两万人吧。”
徐光启道:“你领兵一、两万人,上头还有统兵文官,监军太监,去了辽东又能有多少作为?”
风焚慨然道:“若是操练得法,有得数万悍勇之士,抱决死之心,未尝不能一拼!”
徐光启突然锐声大笑,抽了一口长气才慢慢说道:“好志气!当年熊廷弼呕心沥血,经略辽东,一朝败迹,便传首九边!袁崇焕一腔热血,督师宁远,却是举措失当,身败名裂!孙元化精炼火器,巡抚登、莱,到头来为人作嫁,身受酷刑而死!这些你都没有看见吗?他们大都是两榜进士,出身正途,高官显爵,尚且如此,你一介武将,出身草莽,领得数百袍泽,斩了几千流民,便也跃跃欲试吗?
再说了,那辽西将门,世代传承,早己盘根错节,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岂容你一外来武将到那里建功立业?你以为到处都是畿南,天高地阔,任你所为?你以为统兵大臣都是卢象升,对你刻意呵护,悉心栽培?当年毛文龙开镇东江,领兵数万,不明不白地死了,朝庭不发一言,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徐光启说到这里,霍地站了起来,来到书架旁边,抽出一叠信札,丢到桌上,继续说道:“卢象升为了你一个六品千总的性命,遣使无数,遍求群臣,包揽罪责,送到老夫我这里的求助书信都有这么一大叠了,你以为保你性命,当真那么容易?你以为朝庭内外,都能任你所为?”

风焚茫然道:“我为何什么都不知道?”
徐光启道:“那是卢象升怕你知道了会失了锐气!岂料你是如此不知进退!唉,这卢象升也是一个莽夫!”
风焚仍是不甘心道:“那辽东局势呢,就任它糜烂吗?“
徐光启又是一叹,说道:“让它烂吧!脓疱要烂了才能挤。”
风焚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料到,堂堂内阁辅臣,礼部尚书,竟然会说出这种灰心丧气,不负责任的话来。
徐光启看着风焚,目光清明,缓缓说道:“你的武勇,天下少有能比肩的;若论才智-----其实也是天下少有比肩的。单看你那支火铳制法,已远超我辈中人,至于你所陈说的铁厂,形制虽小,但法式制度,却可见雄才大略,你千万不可妄自菲薄,轻抛有用之身!
如今朝中制度,重文轻武,你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只不过做个悍将而已。若是天下不乱,倒也不少你一人冲锋陷阵;若是天下大乱-------你倒还有个出头之日。”
这一席话,风焚听得惊心动魄,汗水涔涔而下,一时之间,竟忘了应对。
徐光启追问道:“我说的话,你都记在心里了?”
风焚如梦方醒,回答道:“我---末将都记下了。”
“你回去吧,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徐光启说着,指了指坐在旁边的李天经。
“是,末将告退。”风焚又施了一礼,退了出来。李天经送风焚到大门口,低声嘱咐风焚道:“大人提及孙元化之死,心情激荡,说话难免有些过激了,为些话你自己记着就行,就不要外传了。”
风焚点头称是,告辞离开,也不回住所,直奔李飞在京城的老屋。李飞见他深夜起来,大吃一惊,赶忙披衣掌灯出接了风焚进屋,问风焚出了什么大事。
风焚道:“没出大事,你赶紧跟我说说,孙元化是个什么人?”
李飞道:“孙元化是个什么人,我也是这几天才算是真正弄清楚,他算是个文官。”
风焚急道:“这不是废话!”
李飞道:“他虽是文官,却不是进士,只是个举人而己。”
风焚道:“举人也能当巡抚?”
李飞答道:“这个孙元化就是个少有的特例,他早年即中举人,后随徐光启大人学习算学、火器,算得上徐大人的入室弟子,随后投入关宁军中效力。孙元化这人能文能武,敢于任事,加上擅长制作使用火器,不久便在军中崭露头角。己已之变后,袁崇焕死,孙元化累功升至按察使,不久就被破格升为登莱巡抚。他这破格提升,却是有原因的,只因己已之变后,朝庭对关宁军颇为失望,想借助孙元化的才能,另练一支新军,也算是朝庭的大手笔了。孙元化到任以后,所募之兵却不是新招的,而是用了原毛文龙部下的东江兵。”
风焚奇道:“东江兵怎么到了登州、莱州去了?”
李飞道:“东江和登莱,原本不是一起的,只因那袁崇焕斩了毛文龙,东江俱将心怀不忿,又加上群龙无首,没个压得住的人,于是就内讧聚起,兵员四处流散,不少就到了登莱,被孙元化收留了,其中几个为首的就是后来的叛将孔有德、耿仲明和李九成。这些东江兵本来就习过火器,上手自是极快,加上朝中有徐光启和周迁儒两在阁臣的支持,军中红夷教习的指点,几年下来,颇具规模,朝庭对他也是寄予厚望。
到了四年,奴兵兵犯大凌河,朝庭命孙元化跨海救援。孙元化令孔有德等人率部乘船去辽东,岂料老天爷专门与大明作对,海上风浪大作,不能行船,孔有德部只得改走陆路,绕过渤海湾前往辽东。路上适逢大雨,一大群人抬枪拖炮,在泥泞中走得十分缓慢,只到了吴桥,大凌河就已被奴兵攻下。
其实这孔有德走陆路救援大凌河在时间上已无可能,大抵只是做个样子,加上军粮不足,士兵开始劫掠民财,激起民愤,一干乡绅望族,要求法办士卒,两相争执,兵变聚起。东江兵一怒之下,回兵攻下登州,活捉了孙元化,要拥他为王,竟是要造反了,孙元化以死相争,拒不跟从叛军,叛军也不为难他,就放了他回京师。”
风焚问道:“他们自立为王,却也没投降建奴啊.”
李飞道:“朝庭听到兵变,派出重兵弹压,将登、莱一带繁华之地打成了一片废墟,孔有德等东江兵败退至海上,乘船上海上漂浮数月,最后终于投降了建奴。小奴闻讯大喜,亲自出城十里欢迎。孔有德投降以后随即策反了尚可喜,转攻大明,成了建奴的一条凶狗!
然后孙元化论罪入狱,徐光启全力救助不成,孙元化受尽酷刑以后斩首西市,红夷淡出军中,朝中火器一脉就只有风烛残年的徐光启徐老大人了,徐老大人经历此事,深受刺激,这一年来专心修历去了,连朝政也顾问得少了。”
风焚听叹道:“难怪,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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