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陷入泥潭步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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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獭胡同金菊家(夜/内)
【画外音:1957年5、6月。**做了《事情正在起变化》的讲话;**中央发出《关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指示》;《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这是为什么?》一场规模宏大、席卷知识界的反右斗争在中国展开。回到北京第九个春节过后,1958年,二月末最后一个周六,万岚没有回家。】
天已经很黑了,全家人还在等他回来吃饭。
万鹭:“妈妈,爸爸该到家了。这都七点多钟了!”
金菊:“出去迎一迎。”
三个孩子一起挤出门,走向大街。
过了半个多小时,三个孩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金菊:“不要等了,一定是你们的爸爸稿子没写完,需要加班,我们先吃吧。”
夜深。金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种不祥之兆驱之不去,久久不能入睡。
2.人民文学出版社人事科(日/内)
星期一。人事科的同志从出版部把金菊找到人事科。
科长问道:“你爱人礼拜六没有回家吧?”
金菊:“没有。”
科长:“他被捕了。”
犹如五雷轰顶,金菊的心紧紧地收缩到一起,猛烈地跳动起来,一时说不出话;她强挺着、装出冷静的姿态,然而,脸色发白、嘴唇颤抖,惊恐、悲痛的心情难以掩饰。
科长:“不要太难过了。你快回家收拾一下,把你爱人用的被褥、换洗的衣服送到第二监狱去吧。”
金菊:“第二监狱!在哪?”
一个男同志说:“在德胜门外,坐十九路车,终点下车,不远就到了。”
3.北京第二监狱(日/外)
金菊排在探监人的一排队伍中间,环顾着这陌生的场所。
排队的人,阴沉着脸,个个都两眼发呆、盼望着与里面的人早点会面。
窗口里面的接待人员面色灰暗,重复着大概相同的问话;从里面吹过来的一股阴凉潮湿的冷风,让人鼻子发酸。
金菊错动着脚步,来到会面窗口。窗口很大,金菊心中暗想:“啊,可能看到万岚会更清楚一点?”
里面的接待人员板着面孔,瞅也没瞅金菊一眼,看着行李问道:“你的行李送给谁的?”
金菊:“万岚”。
接待人员:“都有什么东西?”
金菊:“被褥和衣服。”
接待人员:“没有别的东西?”
金菊:“没有。”
接待人员不问了,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放到行李上;把眼睛移向了金菊身后那个人。
金菊有些急了,大声问道:“人呢?”接待人员撇了她一眼,示意让她躲开,然后拉长了声音:“下一个!”
金菊沮丧地离开了第二监狱。
4.《大众电影》杂志社(日/外)
金菊乘车公共汽车来到《大众电影》杂志社。
在传达室门口,传达室人员问:“同志!找谁?”
金菊:“我是万岚的爱人,我找《大众电影》杂志社领导有事。”
传达室人员:“什么事?”
金菊:“我要问一下万岚为什么被捕了?”
传达室人员:“那好,你先等一下,我问问哪位领导接待你。”
5.《大众电影》杂志社人事科(日/内)
传达室人员把金菊领到杂志社人事科。
传达室人员直视着坐在桌后的一个中年男子,对金菊说:“跟他谈吧。”
坐着的人看看金菊,指一指旁边的一把椅子,让金菊坐下,问:“你是万岚的爱人?”
金菊:“是。”
人事科的人说:“万岚是被公安部逮捕的。现在押在第二监狱。他有政治历史问题;在大鸣大放中,借给党整风之机,恶毒攻击党、大肆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罪行严重。至于定什么罪,要等法院判决。”
金菊有气无力地、近乎自言自语:“历史问题肃反时不是查清了吗?他攻击党、攻击社会主义,他为什么呀?他疯了?”接着,提高了声音,问道:“他是怎样攻击的?”
人事科的人:“这个,你不必怀疑。大鸣大放都有会议记录,还有他写的大字报,证据确凿。”
6.水獭胡同金菊家(日/内)
金菊回到家里,一个人坐在床上。泪水在脸上流淌着。她突然下地,向门外走去;又停住脚步,站在那里,若有所思:“不行!我不能去找徐老,也不能去找阿曾。我现在是犯罪嫌疑人的家属,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见他们。更要紧的是不能因为我们的问题连累了老师和好友呀!”
傍晚,金菊坐在备好了晚饭的饭桌前发呆。三个孩子放学陆续回到家。看见妈妈悲哀的表情,都没敢吱声;他们在里屋小声嘀咕着什么。
金菊喊道:“都过来吧!先吃饭。”
万海:“妈妈,是不是爸爸又有事儿了?”
金菊点点头,“又被隔离了……”
万梅:“又是为什么呀?”
金菊看着孩子们焦虑不安、疑惑不解的面容,不敢放声大哭。勉强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吓得孩子们不敢看她。
这个晚上,一家人饭没吃;孩子们也无心温习功课,小心翼翼地爬到床上;屋里,死一般的肃静。
7.人民文学出版社会议室(日/内)
【画外音:祸不单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反右斗争也如暴风骤雨。古典文学编辑部的几位老同志首当其冲;紧接着,冯雪峰同志被划入丁陈反革命集团。金菊在劫难逃,很快被定为右派分子。】
人民文学出版社会议室。开会批判右派分子金菊。金菊站着,检查自己的罪行。之后,大家进行批判。
同志甲:“右派分子对新社会心怀不满,利用党整风的机会,捏造事实,恶毒向党进攻,蓄意攻击社会主义。……”
同志乙:“金菊在旧社会就是为地主资产阶级服务的,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忠实走狗。她是混进革命队伍的阶级异己分子……”
同志丙:“金菊明目张胆地对抗肃反运动,竟敢公然向国家专政机关提出抗议!还要讲什么资产阶级的人格?还讲什么社会主义人人平等,人格平等。妄想!阶级敌人和人民的人格就是不能平等。你看看你,在整风会上猖狂到了什么程度!……”
8.人民文学出版社人事科(日/内)
党委的同志和人事科长与金菊谈话。
科长:“金菊同志,部里已经正式批准,定你为右派分子。工资降三级,留原单位监督劳动。”
金菊虽然早已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一旦惩罚真的变成事实,犹如坠入百丈深渊,半天没说出话来。
党委的同志:“希望你好好改造思想,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早日回到革命队伍当中。”
听了党委同志的这句话,金菊心中出现了一丝光亮,连忙说:“谢谢领导的关心,我一定认真改造思想,重新做人。”
9.水獭胡同金菊家(夜/内)
晚饭后,金菊把万梅叫到一旁,低声说:“妈妈被定为右派了。你爸爸进了监狱,国家干部变成了罪犯,工资收入全没了;妈妈的工资也降了三级。四口人的生活,只有妈妈的四十多块钱来维持了。你是妈妈的大女儿,我希望你能理解妈妈。今后,我们就要过穷日子了。”
万梅:“妈妈别说了,我完全能理解。我们会节俭地生活的。妈妈放心。”
10.出版社后院,大树下(日/外)
【画外音: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工资降了,接受监督劳动。金菊的紧张情绪消退了。】
党支部的一位女同志许彤和金菊谈话。
许彤:“金菊,我是党组织指派与你经常联系的、帮助你改造思想的。以后你有什么思想问题、有什么想法,我们俩随时沟通。虽然你被划为右派,还是可以改造好的。一定要经得起组织的考验。1942年延安整风时,也有不少同志受到严厉批判,有的也定性为阶级敌人。经过党的教育,又都回到革命队伍之中。千万千万不要灰心。我也是从延安过来的人,根据我的经验,运动之后,会有很多同志,由于表现好,会恢复到原来的职务的。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我劝你,振奋精神,卸掉包伏,重新开始。”
金菊:“谢谢你,谢谢。”
许彤:“你现在工资低,生活有一定困难。工作之余抄抄稿子,补充一点儿收入。让孩子们安心读书;同时,要教育孩子们和父母划清阶级界限。”
金菊:“放心吧,我不会辜负党组织对我的关怀。”
11.徐特立家(日/内)
【字幕:徐特立家。】
徐老对老伴说:“从整风到反右,这么长时间了,金菊两口子怎么一直没见人影!”
老伴:“不会出什么问题吧?你不好打电话问问吗?”
徐老:“对了。”徐老拨通了电话,“喂!人民文学出版社吗?……请问金菊同志在吗?……我是谁,啊,我是徐特立,……什么?在出版部呀,……噢,我等一下……”
12.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部(日/内)
出版社接电话的人来到出版部。金菊正在抄稿子。
接电话的同志:“金菊!一个叫徐特立的人来电话找你。”
同室的一个人听到后,说:“徐特立!这个人名怎么这么熟呢?”

另一个人:“是**的老师吧?”
金菊的脸通红,对来的人说:“不接,就说我不在。(那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谢谢你,就说我不在。啊。”
13.徐特立家(日/内)
徐老捋着胡须,撂下电话。自言自语:“没来接电话?两口子思想都那么活跃;又是从香港回来的。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呀。”
14.人民文学出版社(日/内)
下班时,一个同志凑到金菊跟前,问道:“是**的老师徐老吗?”
金菊:“是。”
那个同志:“那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呀?”
金菊低着头,说道:“当了右派,有什么脸和徐老说话呀。”
那个同志:“你们怎么认识的?”
金菊:“他是我的老师,是我们湖南女子师范的‘外婆’。”
那个同志:“这么好的关系,……对你改造很有利呀,……”
金菊:“不,我不想刮扯上徐老,我希望他老人家越安全越好。”
15.文化部八达岭农场(晨/外)
机关干部到农场劳动。金菊被分配到养鸭房打扫卫生。这种活,理所当然地由右派分子去干。
清晨,阳光笼罩着农场。
金菊面带笑容,走向养鸭房。打开房门,一股腥臭的、潮乎乎的热气,扑面而来,呛得她疾速地扭过身来,闭着嘴,噗噗地吐了几口气。在一个多小时的清扫中,金菊要跑出来几次,换换新鲜空气,才能扫完。几天后,逐渐适应了,腥臭味也不那么呛人了,心情也就平静了。
一百多只黄绒毛球般的小鸭子成堆儿地转来转去,着实可爱。金菊把养鸭房打扫干净后,总是要逗留一会儿,玩赏一番。
16.文化部八达岭农场(晨/外)
一周后,一个早晨,金菊正往养鸭房走去。
“金菊!”有人大声喊她。金菊回头一看,是农场鸡鸭组的组长。“你过来!你这个右派分子!你是怎样下毒手害死小鸭雏的?”
金菊听说小鸭子死了,转身奔向养鸭房。看见满地躺着死鸭子,心疼地掉下了眼泪。组长紧随其后,喊道:“别装像了!看你那一副假慈悲的右派嘴脸,哭什么哭。回去等着挨批吧!”
金菊并没有害怕。他想:我每天正常打扫卫生,绝不会造成鸭雏死亡。
17.文化部八达岭农场鸡鸭组(日/外)
第二天,鸡鸭组里慌乱不堪。
不知道是谁,大声问:“怎么又死了四百多只鸡雏?是不是有阶级敌人搞破坏!”
农场某领导:“别瞎说!带着‘帽子’就够呛了,还敢搞破坏?”
农场某领导沉思一会儿,说道:“还是认真分析一下死亡的原因吧。去!把这个组的人员都找来开会。”
【画外音:金菊的批判会没有召开。】
18.北京五中篮球场(日/外)
【字幕:北京五中】。
球场上两个中学正在进行足球赛。万海是本校队的中锋,快速奔跑、娴熟的脚法,引起场外“八一”足球队两个教练的注意。
一个教练问旁边的体育老师:“那个中锋叫什么名字?”
体育老师:“万海,学习好、身体棒,品学兼优,是个好苗子。”
“八一”队教练问:“多大了?”
体育教师问旁边的万海班里的同学:“谁知道?”
一个同学:“十四了。”
教练:“好年龄。”
【画外音:经学校同意,“八一”足球队领着万海检查了身体,进行了各种体育测试。】
19.“八一“足球队办公室(日/内)
球队领导同志问万海:“你愿意不愿意到‘八一’足球队来踢球?”
万海未加思考,就脱口而出:“愿意!”
领导同志:“回家跟你爸爸、妈妈商量一下,明天回答我。”
万海:“是!”
20.水獭胡同金菊家(日/内)
万海要去“八一”足球队踢球,征求妈妈意见。
妈妈问:“学习怎么办呀?”
万海:“边踢边学习呗。”
金菊:“行,妈妈支持你。”金菊说完后,有些犹豫,她想:“有一个反革命的爹、一个右派的妈,解放军的球队能要吗?”
万海:“妈!你怎么啦?”
金菊:“没事!没事!”
21.北京五中操场(日/外)
【画外音:一周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万海到八一足球队踢球的事,杳无音讯。】
上午课间操时,教导主任找到万海。
教导主任:“万海,关于你到‘八一’队踢球的事,因为你父亲在押,政审不合格,去不了了。”
万海一声未吱,眼泪在眼圈里含着,没有掉下来。
教导主任:“万海同学,不要因为此事影响学习。好好学习,考完高中、考大学,你的前途不仅仅是足球。要看得远一点儿。”
万海点头,“是!”
22.水獭胡同金菊家(傍晚/内)
放学回到家,万海一声不吱。金菊已经想到了:一定是“八一”足球队没去上。
金菊:“万海!吃饭!你今年才十四,你的任务就是学习,别想其他!快吃饭!”
万海:“妈妈,你知道了?”
金菊:“看你的小样,不用问就知道了。”
23.水獭胡同金菊家(傍晚/内)
三个孩子放学后,做好了饭,饭桌上摆好了碗筷;等待妈妈下班回家一起吃饭。
金菊进屋后,问道:“怎么还不吃饭啊。”
万鹭:“等你一起吃。”
金菊心里明白:孩子们知道疼妈妈了。她强忍哀伤,露出笑容,“快吃吧,吃完好写作业。”
24.水獭胡同金菊家(日/外)
邻居家有一天从农村买了一盆鲜鲫鱼,给金菊送来四条。放在门口。
金菊:“现在副食这么紧张,你们买点儿鲜鱼也不易……”
邻居:“大姐,别谦让。你家的困难我们都看在眼里,大忙帮不上。目前又赶上市场副食紧缺,也是没办法。我弟弟生产队里打鱼,给我送来一些,给你几条,做了给孩子们补一补。”
金菊:“谢谢啦!”
25.人民文学出版社办公室(日/内)
中午吃饭。金菊自带的饭盒。打开一看,有一条昨天晚上吃的鱼。
金菊潸然泪下。心想:“不知道是那个孩子昨天没舍得吃,给妈妈留下了。”
26.水獭胡同金菊家(傍晚/内)
吃晚饭。
金菊:“万梅,昨天晚上的鱼香不香?”
万梅:“香!”
金菊:“万海,昨天的鱼好吃不好吃?”
万海:“好吃!”
金菊:“万鹭!你呐?”
万鹭:“妈妈!”叫完妈妈,她笑了。
吃完饭,万鹭悄悄地告诉妈妈:“咱们家数我身体棒,少吃点儿没事儿。”
妈妈把她搂在怀里,眼泪滴在孩子的头上。
27.团河农场会面室(日/内)
【画外音:万岚以反革命罪,被判刑八年。在北京团河农场劳动改造。】
金菊第一次到团河农场探视万岚。
农场会面室。
金菊深藏凄惋、哀恸的心情,看着万岚那企盼以久的、不知道是忧伤、还是喜悦的眼神,自己脸上勉强现出一丝笑容。
金菊问道:“身体还好吧?”
万岚:“好,好,孩子们都好吗?家里的生活……”万岚明知家里的困难,声音有些哽咽。
金菊立即接过话茬,说道:“我们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孩子们都长大了,更听话了;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优秀,三个孩子个个都是班干部。”
万岚听了之后,眼里透出一点闪光,仿佛看到未来的希望,脸上出现一点儿笑容。说:“跟他们说,要好好学习。我的身体现在很好,在这里我会好好改造的,不要惦记我。”
金菊:“我和孩子们对你的希望就是,第一注意身体,第二放下包袱、思想要开朗,好好改造,我们等着你。”
狱警:“会面时间到了。”
金菊急急忙忙地说:“需要什么?下次来我给你带来……放心吧。”离开会面室的他回头张望了几次……。
28.北京街头(日/外)
金菊从第二监狱回来。下了公共汽车,从对面过来一辆黑色伏尔加轿车。车速减缓。金菊发现车中坐的人好像是阿曾?车距离金菊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阿曾从车门探出头来,注视着金菊。
金菊发现后,磨身疾速地钻进一个胡同。
阿曾着急地喊了起来:“金菊!金菊!”
阿曾到了胡同口,金菊已无影无踪。
阿曾自言自语:“不会看错吧?她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和我联系?不会是运动中出问题了?……这个金菊呀,……”
29.阿曾家(日/内)
阿曾回到家,立即给徐特立打电话。
阿曾:“‘外婆’吗!我是阿曾呀。……徐老啊,金菊最近去没去你哪儿?……啊,从整风以来就没去?……出事了?……是吗!她爱人以反革命罪判了八年?她本人也打成了右派分子,啊!这个金菊呀!这可怎么办呐?……啊,是,……对!现在正是运动的**,等一等、看一看再说……好,我会找准时机,我一定会帮助她的……徐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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