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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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火耍到中腰时,神龙镇镇长樊清轩亲自找到薛家村社火队,把薛清斋请到镇上喝茶叙话。樊清轩很仰慕薛清斋的名望,那次县城见面后,果真去薛家村登门拜访,请薛清斋出山帮他治理神龙镇,虽被婉言谢绝,但仍未死心。樊清轩因擒倭事件受到县府嘉奖,县府明确表扬他治理地方得法,民众齐心爱国,还特意嘱他结交神龙地方名绅薛清斋,用这人声望,消除**党在白鹿原的赤化影响。昨天有几个地方报告发现叛逆分子张贴反领袖的传单,今天又在神龙镇许多地方发现了这种宣传品。宣传材料称:国民党蒋介石抢夺抗战胜利果实,企图发动内战,消灭**党,建立独裁专政的蒋家政权;号召人们擦亮眼睛,抵制蒋介石的阴谋,为建立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家而斗争等等。
樊清轩一眼便认定这是**党所为,他找薛清斋的意思,是想让薛清斋填个国民党员登记表,掛个区分部**长或再兼个县参议的头衔,帮助他开展地方新生活运动,遏制**党的活动。其实他还有一层未说出口的意思,那就是借助薛清斋的影响来巩固他在神龙地区的地位,有迹象表明新来的神龙镇保安团的团长对他极为不利。
谁知薛清斋仍是一点人情不领,他并非对樊清轩的人品有看法,他是不想参与政治斗争,他虽然注重民族气节,痛恨列强外侮,但对内主张团结,力求民富国强。也许蓝川先生对他的影响太深了,他仍然希望国共合作而不是斗争。樊清轩再次劝说未果,便推心置腹说:“无论薛公出山与否,樊某对薛公的敬重都不稍逊,而贵村的薛进财这人却不敢奉承,该人曾多次找樊某要谋个职事,说话间便吹嘘自己,贬低他人,对薛公颇有成见,我见此人心术不正,便不理睬,也顺便提醒一下薛公,小心此人。”薛清斋见提起狮子颡,冷笑道:“若说进财这人,心机确实不少,只可惜不用于正道,说实话,他已给薛某制造了不少麻烦。我感谢樊兄诚心提醒,也请樊兄谅解薛某,薛某漂泊半生,现在只想于山野之间图个清闲,若想混迹官场,当年早应杨将军去省府了。”樊清轩无奈,又拿出一份“国民党员登记表”,内容已大体填好,只请薛清斋签个名就行,薛清斋看都没看说:“薛某感激樊兄错爱,我刚才说过,我不想搞政治,国民党也罢,**党也罢,我都不加入。”
这时薛振东进来找薛清斋,问薛清斋是现在回去还是再等一时,薛清斋即起身要走,樊清轩说:“也罢,我便不留薛兄了,县**指示让樊某借今天**讲几句话,我也烦得讲,想过去给朱团长说说,让朱团长去露这个脸。”
正当薛清斋他们和各村的社火队纷纷离开神龙镇的时候,果然神龙镇保安团团长朱清民在四个卫兵的拥护下,登上戏台开始讲话。其人个子不大,但声音却特别洪亮,已乱场的人们断断续续所听到的无非是说白鹿原发现**分子活动捣乱,要求各级保甲严防彻查,一经发现即行报告,或就地捉拿上解,绝不能姑息手软等等的话……
薛清斋回到村里,好几天回想着樊清轩与他说的事,他从国民党和**党再次出现分裂的迹象自然又想到当年蓝川先生力促国共合作、团结御侮的苦心。如今抗战胜利了,日本人被赶走了,兄弟间又要打架了,难道真的就国无宁日了?常言说“国无二主”,按说蒋委员长就是国家领袖,可是这蒋委员长领导的国民**也太不得人心了,将来这天下到底姓国姓共还不好说呢。想到这儿,薛清斋庆幸自己拒绝樊清轩乃高明之举,他也深知自己绝非自视清高的做作。

忽然薛清昌敲门进来,他说张海山今天来给小梦龙戴长命锁,要请清斋大哥去喝酒。这次请的还是当初认干大的几个人:张海山、薛振东、薛清瑞、薛清斋、百事通和主人薛清昌。张海山拿出一只镌着“长命百岁”四个字的银锁和四样小礼物,亲手把那只玲珑精致的银锁郑重地戴在小梦龙的脖子上,转身对薛清斋说:“薛大哥,咱们虽然见面不久,但小弟早就从振东兄弟知道薛大哥是一位品行高尚、德高望重、人人敬佩的真君子,结识薛大哥是我的荣幸。听说梦龙的名字也是你给起的,今天再请你吉言,给我的干儿子说几句话吧。”薛清斋朗声一笑说:“过奖了!我看海山兄弟也是个见过世面、有才有略、能干大事的人,我希望我这个小侄儿将来也和他的干大一样,成为能干大事的人;干大事者,心装国家,力行为民,我倒真想小梦龙就是一条龙,给咱们白鹿原带来福泽。”薛清斋话头一开,大家便边喝边谝,不觉把话题扯到国家时局上来。
薛振东试着问:“那天在社火场上不知樊镇长把大哥叫去做啥?我怕这些人不地道,才故意去找你的。”薛清斋不屑一笑说:“想让我参加国民党,出山当官么。”薛振东问:“你应了?”“应个屁,把大镇长将得难堪,不过樊清轩这人还算个人,把狮子颡都碰回来几次了。”张海山也说:“以大哥的德望和才干便是到神鹿县府当县长也屈就了,只是这样淹没下去却有些可惜!”薛清斋说:“什么可惜,年轻时也自恃抱负,疯张过一时,现在老了,甭说当官,哪儿也不去,哪个党也不参加,就在这薛家村叶老归根,安度晚年了。”
薛振东又要说话,薛清昌急忙倒了一杯酒,打断薛振东说:“我倒只求年年风调雨顺,多打粮食,纳了银子麦,就是自在王,给个皇上也不当……都喝酒,喝酒!”薛振东还是忍不住问薛清斋:“依大哥看,你认为国民党和**党哪个好,将来谁能坐天下?”薛清斋说:“谁好谁坏要民众来评说,至于这江山嘛,将来就不好说了,反正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古都是这个理。”百事通插话说:“我看振东兄弟倒关心这党啊啥的,如果让你选择,你会当国民党还是**党?”薛振东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虽然不是啥党,但谁能代表人民,能让穷苦百姓翻身好过,不受欺压,我就拥护谁当这个家。”张海山暗暗踢了踢薛振东的脚,圆场道:“还是清斋大哥说得对,这些国家大事咱也弄不清楚,也不评说,但观人心向背便知将来。”薛清瑞附和说:“还是莫谈国事,前个朱团长还说要捉**党,咱谈这事要小心招灾惹祸。”薛清斋不同意薛清瑞的话:“说说而已,人人都有一张嘴,谁能封得了?再说小心也不见得就不招祸,有时你不寻祸,祸却来寻你,何况是弟兄之间说话,有甚妨碍?”
将毕,薛振东告诉大家他已经决定在家乡绱鞋做生意当货郎,箱担都已经收拾好了,一头是京货杂货,一头是修鞋绱鞋的工具行囊,明天起就开始出村游乡。张海山也说有一笔要紧生意得马上回西安去,薛清昌夫妇再三挽留,张海山答应只要有空就会来看他的干儿子的,临走吻了一下薛惠氏怀中的小梦龙,执意告别众人,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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