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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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时候,哲哲对皇太极提起这件亲事,却换来一阵怒喝——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态愤怒的他。
“豪格?他这是妄想!”
“大汗?”哲哲带着一行奴才惊地跪在了地上。“大汗息怒,这件亲事可有何不妥?”她袖下的十指紧紧攥着衣料,这样丝滑绸子,怎样攥手指也终是汗湿地向下滑——却比不上她此刻的心跌的更快!
皇太极刚要再说什么,却抱着头半躺下炕。哲哲一见便知是他这去年征察哈尔回来后烙下的头痛病又犯了,忙不迭吩咐奴才递上药,却被汗王一把推开。
“大汗!您疼的紧,为什么却从不吃这止疼的药丸呢?”
“我对天神发过誓的!”
“誓?”她是头一回听说。“什么誓?”
“这种事你也管得?”皇太极冷哼,心情很是恶劣。他一向心情不好,不、应该说是方才从哲哲口中听到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后,心情便没由来开始变遭。
“她的身子看来是真的好了,真真叫好的一个彻底——竟然已经开始想着再嫁!”皇太极似自言自语,却又似说给哲哲听。
哲哲吹着头,装做没听到,心里却早已半凉。
“哲哲,科尔沁来京省亲的日子快到了吧?”
哲哲诺诺回应是。皇太极的头还是疼,可是心里怒火更甚。
“这次,叫吴克善把他妹妹一起带来!”
哲哲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大胆道:“大汗,这件婚事不妥就算了。若是您嫌弃海兰珠配不上皇长子——就甭让人家白跑一趟的好。”
“你叫她来,我自有安排!”皇太极说罢就要离开,哲哲想留,却很明白是留不住他的。
皇太极临走撂下狠话。“海兰珠不来,所有人都不用来了!”
哲哲猛地一惊,已经是人去楼空。
诺恩吉雅忙搀着主子坐下,好半晌才听她喃喃道:“天神啊,原来原来一直都不是——此玉非彼玉啊。”
风起的时候,她喜欢坐在草坡上朝东边看。
无论是朝霞还是日落,都是极尽繁复美艳的。
她突然觉得人生,不就像这日出日落。然而乌兰气说她定是烧糊涂了,否则怎么会比从前更爱多愁善感?
而哥哥满面哀伤地拍拍她。
“海兰珠,这么想是对天神的不敬,它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相信我,朝阳破云而出总是需要千难万险,你的太阳还未升到正午呢!”
这话多么的让人感慨啊,她终日这样想着,直到有一天她蓦然发现,原来她看的不是日出日落,而是盛京的方向!
她回来的路上一度没有了呼吸,就在众人以为她大行降至之际,偶遇了一位来漠南寻药的神医,仿佛是天神的旨意,不过三方药剂,便救回了她最后一口气。
待她恢复力气想要道谢,却听神医语重心长对自己说。“你该谢的人不是我,有个人千辛万苦寻到我,赌咒发誓愿意以终生不服药来换你一命。”
她没有问是谁,或许是不敢面对事实。
她欠了的人太多,死去的永远还不上。而活着的……更是遥遥无期。
她坐在榻上辗转终夜,忽然想起他给她汉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竟夕起相思……慢慢长夜,终夜的相思无尽……
她嗅着毛毯上的奶香,家乡的甜美味道却抚慰不了她对他刻骨的相思!
被乌兰推醒的时候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怕乌兰担心忙不迭又擦去。
“格格、格格——”乌兰装着没看到,心中暗自叹气。“时辰到了。”
她一怔,想起今天是葛尔泰的忌日,两人准备了祭祀用具,便由着乌兰领路,来到一个比较偏僻的敖包。
乌兰在地上划了个大圈,借着敖包的火种点燃祭祀的火堆,先后将瓜果肉食等丢进去烧走。

海兰珠跪在一旁,默默地念着什么。
“格格,好了。”待得火全熄灭了,海兰珠抓起一把灰烬,顺风扬去。她看着那风转瞬即逝,突然悲由心来,想起了她去年刚回科尔沁不久,郭尔罗斯部的几个来使,带了些葛尔泰的遗物给她。
她很惊讶,他的大福晋还在,自己也从不是他宠爱的。怎么偏偏有给她的遗物?
“贝勒爷坠马前一直攥在手里,我扶着他的头,他指着这匕首,用不成句的话念着你的名字。”
海兰珠仔细一瞧,才看清那是他最喜欢的一把匕首。
每一次他仔细的擦拭它的时候,她都会见看那印上锋芒上的眸光不尽相同。
他们告诉她,那日,贝勒爷拖着断臂回到郭尔罗斯部,很快就受到金国上三旗的袭击,贝勒爷连伤也没有治,不顾任何人阻拦就上了马,这样无疑是寻死!
可厮杀中谁也顾不了谁,天黑的时候,他们在一处山背后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明显地坠马碰了头。脖子已经崴成奇异的角度,眸光却是从未有过的清亮,他连遗言都没有,便这样在族人的臂弯中去了。
“他……去的很快。这样也好,爱恨都不再烦恼。”来使怕她伤心过甚,加了一句。
她明白,他的一生都在爱恨中沉浮。
…。。。
“格格,节哀吧。晚回去了大家要担心的。”
乌兰打断她的回忆,两个人默默地回去后,早已等候多时的吴克善劈头就问:
“海兰珠——你跟哥哥说实话,你心里还想不想着大汗?”
她心头一突,忙垂下头。
“实话跟你讲,盛京那边来人说这次的省亲要你一定去。”
她莫由来地一阵喜悦,却接连袭来一片茫然,终究没有表示。
吴克善以为她是害羞,拍拍她的头道:“都老大不小了,脸皮还是这么薄啊。”
“哥哥,别说了!”海兰珠咬着唇。“我不去!”转身便要跑,却被吴克善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他惊地下巴快掉下来了。“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眼看妹妹眼泪就要下来,吴克善连忙将她拖到个人烟稀少的帐里,指着她道:“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你还别扭着什么?当初在漠南赌咒发誓要跟大汗的是你,现金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大汗来接你了,你又——”突然又想到什么,他背着手原地转了几圈后叹道。
“你莫不是还为着郭尔罗斯贝勒?就算你劈下他一臂,可那是你为了大汗情急之下做的,他是死在战场上的,这点谁也怨不了!都一年了,你看看自己为他憔悴成什么样子!你心眼再好使也不能只想着他的好,不想着他的坏!”
“你不明白的——”
“明白什么?”
“我没有勇气爱大汗,他是个这样好的男人,是草原的英雄,我有什么好,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一个二十五岁的老女——”
“海兰珠!”吴克善发现自己眼红了,也不知是被这傻妹妹气得还是为她委屈。
“什么都不要说了——告诉大汗,忘了海兰珠、忘了兰儿……”她心头一阵冰冷,转身便跑出去。
吴克善没有追,只是万般无奈地回头给盛京传了快讯。不出半月,回信中言辞琢句不留情面,意言海兰珠此去之必要甚至波及科尔沁的利益。
原来布木布泰这一胎又是个格格。好在东宫妃扎鲁特氏也同样没占到什么便宜。两人可谓打个平手。
他叹了口气,忽生一计。叫来乌兰后,骗说哲哲病危,然后说与海兰珠听。
海兰珠一听之下果然担忧不已,于是这推迟数月的省亲行伍才浩浩荡荡朝盛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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