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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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南的四月春寒料峭,大风伤草,马多死。
她每一次睁开眼,都是不同的风景,而哥哥总是说,那是因为人心境的不同。
她病了很久很久,可是这次睁开眼后却什么也看不到。
哥哥叹息:海兰珠,你是真的看不到,还是不想看?
她不知道,只是不停的哭,可是越是哭头越是疼,然后越头疼,烧越是不肯退。
因此,她总是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他的怒吼。
偶尔想着他常这样发脾气不好,惦记着要说,却又总念着念着便睡去。
他抱着她的手是颤抖的,连带着这份恐惧也颤入了她的灵魂。
葛尔泰的噩耗来的很快,尽管所有人极力隐瞒,可是她还是知道了。
那一刻她停止了哭,只是在他的怀中软倒下去。
很沉、很沉的一场梦,原来这就是他的终点。
她就此病入膏肓,军医的束手无策,由最初的偶感风寒变为心焦之症,再骨髓,疾到腠理,无疑绝已。
皇太极昼日不分地守在榻旁,连军事要务也是就地处理。不过短短三日,竟已明显苍老。
“大汗……如若福晋这几日突然醒来,怕就是‘回光返照’,切勿过于哀痛——”老军医诺诺道。
他红着眼睛,仿佛地狱的恶鬼。“再胡说八道仔细我先砍你人头来祭旗!兰儿是不会扔下我一个的,都给我滚!”他虽这样吼着,可是着实是怕。除了让人仿若窒息的拥抱,他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无助,他不是神,只是一个爱她的男人——爱的发狂。
突然想起科尔沁初遇的那个晚上,他在叶赫城外的母亲墓前捉到了这一生最闪亮的星星。
她一头乌亮的发披散着星月般的光芒,耀眼夺目地闯进了他的视线,再也无法忘记。
她是在天神给他的礼物,谁也不能抢走!哪怕是她自己。
黎明前的夜总是最黑,她真的醒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双颊也不试以往丰盈,微微凹陷下去,她瘦的这样可怜,看在他的眼里直让人心酸。
“我听到您的马头琴声了。
“我还是给你讲个故事吧。”那故事好似很长,他只讲到一半便不讲了。
“我还要听。”
“明天、明天我继续给你讲。所以,你要快好起来。”他尽量让她觉得牵挂。
“可我,怕是不成了。”她的唇上没有血色,泪水瞬间滴落,却连拭去的力气也没有。
“你死,我也死!”
她一惊。“不要胡说!您还有大金、还有八旗将士、还有……”
“没了你,那些还有什么用!”他突然朝榻旁的柱子上撞去,满头鲜血。血污模糊了他的面容,可是眸子却是亮闪闪的。“你死,我也死!”

她来不及阻止,只是摇头。
“记得把我送回科尔沁——”
“兰儿!”他抱着她的腰,哭的像个孩子。“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救救我们的爱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您没错,错的是老天,只怪我们相遇太晚。”
“不、不晚——我们还有一生!”
可是一生又有多长?
“我好累了……”她笑着,声音却是颤抖的。
他的心也随着抖动,夜快沉了,可是他的恐惧却越来越深……
他绝望地无所适从,海兰珠紧紧闭着眼睛,似乎永远不会再睁开。
“你欠他的,你用你的命还。可是,你欠我呢?兰儿——”
他哽咽的时候,吴克善正来求见。
“大汗,哈日珠啦妹妹是个薄命的人儿,但得大汗如此深情相待,也不枉此生了。我昨夜做了个梦,她知道自己福浅无法跟着大汗,便托我说想要回科尔沁。”
皇太极自是不肯,吴克善无可奈何之际又道。“大汗,这里是个让她的伤心的地方,而我听草原上的老人说,人之病理纠结于心,哈日珠啦终日面对此情此景,试问又如何不病?”
皇太极还是摇头。
“大汗,您还不明白么——爱一个人,并不等于要拥有她!您的爱太让人窒息了!”
皇太极全身一颤,吴克善不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是明白了。
“你……你记得一路全心全意照顾好她……”
“大汗,她是我的妹妹。”吴克善接下来的话让自己不敢看他的眼。“若是…若是不幸中途人没了,我…我也会把她葬回家乡的草原下。”
皇太极仔细地抚摸怀中人的双颊,他记得一切曾那样美好,他们相遇之初一切都是快乐的,甚至是痛……
“兰儿,我不会让一切就这样结束,你要等我。”
“大汗,风沙大了——”
皇太极唯有用尽全部的力气和决心才能将怀中的这份柔软交到吴克善手中,他起身徘徊了几圈,只觉心中郁闷难耐,却咬牙终究离开了大帐。
车马一路出了很远,关外的长风吹走浮云,碧空尽,路荡荡,人飘飘……
海兰珠忽然听到了悠长的马头琴声,半梦半醒中早已泪流满面。
大概,大概都是梦吧。
……
吴克善回头看去,马蹄潇潇处,一个一马,皆是孤独。
“那是,豪格贝勒?”
“乌兰,放下帘子。”
马鞭高扬,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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