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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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的瞳孔缩了又放,有种震撼无比讶异地顶上心头,难以自禁。
突然手指一颤,薄薄的纸张便归落了地上。
海兰珠怔怔看着,捡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她的眼角有些模糊,这首诗她知道,那是当年她在大妃墓前初遇到他时,他哄着她入睡。对着遥远记忆中的星罗棋布的星空,缓缓吟的。
就像他的马头琴声,那样深入她心。
自那以后,她才知道这首汉人的诗歌中,蕴含着怎样凄美的相思!
“女人,都自以为可以为爱而死——但那不过只是天真的幻想!”
海兰珠静静地瞅着他。
“我不相信有这样的爱情。”
“那么十四爷为什么囚禁我?”
“囚禁?福晋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在这前台大营中,藏一个女人不难,但也不是个简单事。”
“你待如何?”海兰珠不禁皱起眉,这个十四贝勒,明明这样的年轻,却如此的老辣深藏,俊美的外貌下却有双狼般锐利的目光。
只见多尔衮沉默地从海兰珠的手中抽过信函,复坐回桧木椅上,思索般单手磨蹭着半秃的前顶。
到底是同父兄弟,海兰珠发现多尔衮这样的思考方式竟然和皇太极一模一样。
多尔衮却突然道,“福晋想必也饿了。”说罢,便叫人传了膳。
海兰珠简直被他的善变弄得蒙了,不过她的性子好,也不急。
一个镶白旗军装的侍卫端上热腾的香酥烤羊肉、红烧牛口白以及剔透诱人的双色皮冻,主食则是杂粮混成的豆面饽饽。吃了很顶饱,毕竟是行军打仗,吃食也不是那么讲究。
“福晋,给您的大碗。”女真人喜欢大碗炖菜,可以保持汤菜长久不凉,吃菜喝汤,并暖身暖心,不易着凉。碗的个数同时也有讲究,最高规格是八大碗,依次是八中碗,六大碗。
海兰珠看着碗里飘着厚厚一层油不由叹息,想着这到底是漠南大草滩,除了牛羊,哪里能有时令鲜蔬?
突然,侍卫的手滑,将热碗扣在了海兰珠的旗装上!滚烫的热汤立刻竟得海兰珠跳起来抖落汤汁!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侍从忙不迭伸手帮忙,海兰珠只觉一个东西被递入了手中,那侍卫的眼很肯定地眨了眨,便在多尔衮的呵斥中退了下去。
“我、我去换身衣服。”海兰珠诺诺道,闪身便进了屏风后。这样雅的装饰会在如此阳刚的军帐的不答调都未令她注意,她一心扑在了侍卫递上的字条上,那纸里包着些白色的粉末,以及一个言简意骸的字:“逃”!
海兰珠哆嗦着手,将白色的粉末塞进指甲,然后把纸条藏到鞋里。仔细换好衣服。
走出去的时候,便见多尔衮正侧头和一个不知何时进来的侍从咬耳朵。
她捏着十指,强做镇定地入席。
多尔衮随之遣去侍从,下了几碗酒,红着眼看了海兰珠好一会,终于正坐起身。
他将一碗酒推到了她的面前。
“你知道么,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海兰珠浑身一震,难道他知道了?
多尔衮不意抬起手,她立刻警觉地起身。
手一僵,多尔衮怒目地看去僵硬的她。
“你的样子好像只被狼群压迫挣扎的小羊。”
“把这碗酒喝了,便上路吧。”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海兰珠倒吸口气。
“你——你不是说不杀我麽?”
多尔衮先是瞪大眼睛看她,突然摇首失笑。
“没想到他也会有你这样单纯的女人——本以为你会像后宫里的其他博尔济吉特氏女人一样。看来,你还真的是有些傻的可爱。”一个小女人,善感又多愁,却有时莫明其妙的勇敢。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自她的身上散发而出,令他无法转移视线。
“你不杀我?那么上路是?”
“我已经受命去打归化城,而你——当然得跟着我走才行。”
海兰珠这才舒了口气,敢情刚才跟他耳语的士兵是说的这些?
“我……可不可以不去?”
“——不行。”
海兰珠哆嗦地将酒碗端起,指尖触到了酒面,微微泛蓝。
心突然扑通直跳,她直直瞪着那片毒色,宁静地眸光中突然闪烁出一丝波澜。
“十四爷——可以告诉我他现下在哪里麽?”

“他在主营,这里是正白旗的军营——很近,也很远。”
“谢谢十四爷,我想这酒不成敬意,就请您当谢意赏面喝了吧。”
她故作镇定地端给了多尔衮。再看到他不疑有她的大口灌下时,忙不迭别开眼,然而水眸却倒射出多尔衮那不易察觉的诡异笑容。
“现在,可以上路了吧?”
海兰珠仔细盯着他的脸,却没有察觉出一丝不妥。
“你在看什么?”多尔衮忽然冷下笑,刷白了脸震惊地指着她。“你、你在酒里——”
海兰珠紧紧攥住拳头,愧疚化成泪水汹涌地冲上眼眶。“十四爷!我、我欠你条命——下辈子,一定还!”说罢,双膝便塌了般磕在地上,朝多尔衮要行大礼。
却被一声冷哼镇醒。
“下辈子——我不相信人有下辈子,如果不能抓住眼前人,便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海兰珠震惊地抬头看他,可多尔衮却缓缓伏在地上,连最后叫人的力气都没了。
“对不起、对不起——”海兰珠没有犹豫便披着褂子从帐后钻出。
营里的将士都慌慌张张地拔营,她很容易混入了其中,娇小的身影带着颤抖缓缓淹没……
她不知道的是,同一时刻,原是伏在地上的多尔衮忽然睁开了眼。利落地蹦起身,一旁走进个镶白旗的士兵,仔细看去,正是那给海兰珠传字条的人!
“十四爷,奴才不明白,这个福晋既然汗王如此看中,您为何又故意设计放了她?”
“幽蓝的香气,致命的毒——这个女人,是个惊喜。”
“如果不是在酒碗边抹上解药,主子现在可就——”
“你以为爷怕死?——哼,爷只怕无聊!”
海兰珠跑了很远、直到看不到镶白旗的军营。才送了口气,她不识路,也不知道皇太极究竟在哪里。
她心急如火地眺望四周。
突然想起多尔衮说的御驾亲征,要攻归化城。
突然之间心乱如麻,便疲惫地倒在了处隐蔽的地方。
身上的褂子是镶白旗的,想到多尔衮是被自己害死的,便不由自主地发抖。
她身上挂着条人命,无论如何,他是他的兄弟。
他知道后,会怎么想她?
“皇太极……”她喃喃地唤着,突然流下了泪。
究竟还要多少的距离,我们才可以靠在一起?
突然迎面走来三个士兵,她立刻躲了起来。
“听说没有?杖快打完了。”
“察哈尔的林丹汗还真会挣扎,把蒙古八旗的科尔沁台吉吴克善一干人给抓起来了,说要和大汗谈判——”
“顶多和谈,不过以大汗的性格,这完全不太可能。”
“后营出事了,黄旗和蓝旗起了冲突,大汗气的扇了豪格贝勒好几巴掌——现在豪格贝勒跪在大汗营前,所有议事的旗主来来往往的看——这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
海兰珠震惊地听着,没想到她沉睡不过几日,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大事!
她立刻鼓起勇气站出暗处,沉声道:“这几位兄弟,知道大汗的营帐在哪里麽?”
一个看似是三人中说得上话的高瘦男人的回问:“你是镶白旗营的?怎么没见过?你找大汗的营帐做什么?”
“我…我是遵十四爷的命,给大汗送点心的。”
“十四爷?”高瘦男人皱了眉头,“那么把令牌拿出来给爷瞧瞧。”
海兰珠紧张地攥紧拳头。突然急中生智道:“大胆!十四爷的军令你也敢管得?”
没料到那人甚是犀利“听口音怎么不像镶白旗的?”
“倒像蒙古八旗的——”旁边人随了一句戏言。
“莫不是察哈尔部的奸细?”
海兰珠情急下作势便要逃,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臂,挣扎间,一头青丝滑落。
男人们惊艳地瞪大眼,嚷道:
“竟然是个漂亮娘们!”
高瘦男人掐住海兰珠的下颔,喝道“你是什么底细?”
“我是……”海兰珠想起一路的人心复杂,便没有招出名号,自知给皇太极添加的麻烦已经太多。
“哼,把她压给主子处理!”
就这样,海兰珠被一路拉去主营,她死死咬住唇,忍住被拽疼的臂膀。
来到帐前的时候,便见到一个人跪在地上,一身罪人的白衣,额角还有被重物砸过尚未愈合的疤痕。
——果然是豪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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