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合谋罢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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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的青菜豆腐肯定让人受不了,所以他们每两周都要改善一次伙食,心情极度兴奋和郁闷时总要聚在一起吃喝一番。上次下馆子是发工资那天。搁在以往,这天是让人心里发堵的,毕竟工资那么少,而工作量却越来越大,尤其是住到公司以后,从早到晚,几乎整个身心都献给了工作,付出和回报相差太多,让他们心中难以平衡。那天上午发的工资,还是原来的数目,他们黑着脸聚到了饭馆的包厢商讨对策,中心议题是如何让朱耀洪提高工资。在田丽萍的撺掇下,大家积极发言。只有卢晓晨一声不响,不过暂时没人注意到他的沉默,因为那天的人很多,除了周领男,大概都到齐了。菜上来了,散发着久违的肉香,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发言到最后成了发泄,一律将内心最深处的不满抖落得干干净净。钱伟好像喝醉了,连眼睛都是红的,一条胳膊搭在卢晓晨的肩膀上,颇为义愤地说,晓晨不敢说,我替他说,他是咱们公司干活最使劲儿的人了吧,到点了就不停地打电话,受了多少冷落朱耀洪哪里知道,反正我在他旁边,我最清楚,谁不知道装孙子难受啊,更别说装着装着让人把电话给挂了,那滋味真他妈委屈,就这样,他每天还写五六篇分析呢,你说朱耀洪凭什么不给他涨工资,难道就看他老实不成?再说我,我除了打电话写分析外还要检查工作,一条一条地审核价格,可是朱耀洪才多给我五十块钱,够干啥?说句下流的,连找只“鸡”都不够!在座的人都笑了,辛酸的、猥亵的、暧昧的都有,卢晓晨却是窘迫的。
没人知道卢晓晨的工资已经涨了一百块,朱耀洪告诉过他要保密,他还说大公司的工资都是保密的,也就他们私下里经常讨论这个,言外之意就是要他卢晓晨不要与其为伍。卢晓晨万分感激,之后是矛盾,其实他不赞成田丽萍他们胡闹,他和他们的想法基本背道而驰,可又不能像周领男那样独来独往,完全脱离这个圈子。他是从心底喜欢这个工作的,这和他的虚荣心有关,每次想到自己写的分析放在网站上让别人来看,他便感到莫大的欢喜。虽然他所爱好的写作跟这些豆腐块的钢市分析不着边,可还是能从中尝到作品发表的甜蜜,这和他日后在榕树下和红袖两个原创文学网站发表作品的感受差不多,虽然都没有稿酬,不过来自陌生人的留言和点评还是让他欣喜。上师范时,他不止一次地投稿,初衷不在那几十块稿费,而是同学们羡慕的眼光和亦真亦假的赞誉之词,但每次的稿件都如泥牛入海,那道臆想中的光环始终没能降落在他头顶。如此,他的作家梦一直没有停歇,他觉得自己需要历练,需要见见世面,光读万卷书不出家门,终究是个井底蛙。如今这个工作多少让他曾经的虚荣得到了一定满足,即使含着一定成分的自欺欺人那也没关系,况且按照朱耀洪的承诺,早晚都能进驻北京。目前来说,他只能满足这种退而求其次的状态,就像吃不到新鲜的菠萝,来一个菠萝罐头凑合也行,全然不顾味道和营养改变多少。
杯盘狼藉,筵席告终,方案业已达成一致,但只有卢晓晨一人未表示通过,但大家也都不在乎了,倒不是出于对个人意见的尊重,而是觉得卢晓晨没多大分量,有他不多没他不少,所以也就不再强人所难。方案是直接罢工表示抗议,就从下午开始,他们故意晚上几分钟才往公司走。到了公司,一个接着一个都去了三楼的宿舍内呆着,以期待朱耀洪找上门来,然后再与他谈条件。卢晓晨走在最后面,故意拉开一段距离,刚上二楼,就见一脸狐疑的韩赛楠看着他不说话,那意思是让他解释一下有关情况或者看他是否也像钱伟和田丽萍一样到三楼就不再下来。卢晓晨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韩总,我们吃饭时喝酒了,所以晚点儿才回来。说完,他躲过韩赛楠的眼睛,到座位上开始工作,但一颗心始终悬着。此时,朱耀洪还没来,王祥文和韩赛楠在楼梯口说了几句便上了楼。卢晓晨松口气,放眼一望,偌大的办公室除了自己只有周领男在工作。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注视着周领男,她正低头敲着键盘,浓密的睫毛再次使得卢晓晨魂不附体,心旌摇曳起来。这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他一跳,猛回头:朱耀洪站在他跟前,问他,人呢,都去哪里了?愣了一下,他方支吾道,韩总和王总都在楼上。朱耀洪自然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蹊跷,于是没再多问,赶紧上了楼。
片刻,一群人踉跄着下了楼,愤怒的朱耀洪走在最后,站到平常“讲课”的地方命令那群人拿着椅子围过来。朱耀洪的圆脸很白,额头上暴跳的青筋仿若蚯蚓在地皮下用力,一双大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他的声音无比沉痛,仿佛有谁作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他说,你们让我太失望了,我在你们眼里原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有意见可以当面提嘛,为什么非得做出这种架势,好像我是个独断专行的暴君,我不是早说过吗,咱们公司一直奉行民主,任何事大家都有提出意见的权利吗?说到这儿,他圆睁的眼睛忽然闭了一下,然后又很费力似的睁开了,目光犹如机关枪在人群中扫射一轮后锁在了田丽萍身上。他的语调甚至透着一丝哀怨,他说,小田,你是个聪明的好女孩,活泼不是错,虽然我从前对你有过批评乃至惩罚,可那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你好呀,你想想,如果你把这些精力用在工作上,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比这好,甚至要比卢晓晨做得好。我就不明白大家为什么把工资看得那么重要,难道我这个老板对你们来说就是一张工资表吗,就不能像朋友亲人那样相处吗?话到了这份上,搁在别人肯定会往声泪俱下的方向发展,将推心置腹进行到底,但朱耀洪不会这样做。他稍微控制一下情绪,换作严厉的口吻,是该追究责任了。

钱伟的心就一直在打鼓,他预感到自己将会受到惩罚。在“造反”的这群人中,只有他算个头目,别人都是小职员,而他——被朱耀洪无比器重与信任的人不说替公司着想,将事端阻止在萌芽状态,还掺乎进来搅浑水,实该罪加一等。越想越着急,事态的发展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他此时才想到后果和代价。退一万步讲,就算朱耀洪给他们加了工资,还让他们在这里工作,可他在朱耀洪心中的形象一定一落千丈,那时他已是有了“前科”的人,朱总对自己肯定存了戒心,不再重用。那重用谁呢,毫无疑问——卢晓晨。想当初朱总任命他为部门负责人时便说过他和卢晓晨都很优秀,只是卢晓晨过于内向,不具备领导能力,如果加以引导开发,其潜能虽说不上不可估量,但独当一面也未可知。而这次卢晓晨大大地露了脸,其对公司的忠诚苍天可表,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他了。钱伟想到这儿,很是后怕,没想到因为自己一时糊涂竟断送了看得见的前途,将机会拱手相让与卢晓晨。他又气又恨,胃里一阵恶心,赶紧推开椅子,看了一眼朱耀洪,请示的意思还没表达完便奔三楼而去。对着马桶吐了几口,中午吃的连同早饭一并翻腾出来了,吐得眼泪挤出了眼眶,嘴里一片苦涩,心中更苦更难受。漱漱口,他感到晕眩,扶着楼梯往下走,迷迷糊糊中看见朱耀洪的满脸义愤,内心一惊,倒了下去。
钱伟这样做不能说一点儿用意没有,起码他向朱耀洪表明自己喝醉了。喝醉了代表着神志不清,那么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做出的行为是不足信的,不代表个人真正的意愿。他是受了别人的蛊惑才会稀里糊涂跟着“造反”,那么朱耀洪在做到赏罚分明的同时应该考虑对他酌情处理。事实上,朱耀洪在如何处理钱伟这件事上很为难,毕竟是个人才,罚得轻了,田丽萍那帮家伙更有嚼头,罚得重了虽能压众,却很有可能失去一个人才。此时,恰巧钱伟来了这一出,真是解了围,至少给了朱耀洪不撤掉他职务的充分理由。朱耀洪只能暂时停止会议,让他们先工作,等钱伟好了再讨论解决办法,他也想跟韩赛楠以及王祥文商量一下,光自己拿主意未免武断,而且也明显没把另外两个“总”放在眼里嘛!
其实,从开公司那天起,朱耀洪就有点儿看不上王祥文了。可能养尊处优惯了,不仅工作能力匮乏,还不求上进,整日无所事事,就好像他没投资,这个公司与他无关似的。每次朱耀洪风尘仆仆从北京回到公司,准能看到王祥文坐在电脑前打游戏,而整个办公室里打电话的声音寥寥无几(指不定都在看哪个网页),仿若网吧,王祥文便是那悠哉游哉的网管。开始,朱耀洪想说他几句,考虑到他是股东,加之韩赛楠劝阻,便没说出口。如此几次,他对王祥文彻底失去了信心,开始提携周领男、钱伟以及卢晓晨,使之成为日后的左膀右臂。韩赛楠倒是没得说,全心全意扑在公司上,起早贪晚,乃至搞得形容憔悴,日渐消瘦。朱耀洪真的心疼她,可没空表达,每天需要面对的问题太多,这是开公司以前没想到的。说脚不沾地可能有点儿夸张,但至少每周得去北京一次。他跟周领男承诺过,让她到北京作销售,两个月马上就要到了,北京的房还没找好,不是房源少而是资金少。跑了几趟,最终在通州区的复兴里小区租了一套三居室,月租1300元,押一付三,由他的一个老乡加同学袁杰暂时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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