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上人头攒动，大多数灰头土脸，风尘仆仆，只有那些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大姑娘打扮得光鲜亮丽，可到了钱伟眼里也是俗不可耐的。他是不想来的，这里的东西他一件也看不上眼，只是为了陪周领男逛逛。以前没到北京，他还不觉得乡下有多不好，现在他算是有了切身体会，光是手指摸不到键盘就痒痒得慌。除了看看电视真的再也找不出其他娱乐，还是城里人活得滋润，当然得有闲钱才行。在卖衣服的地方转了两圈，周领男觉得新鲜完全在于她初次接触这种市井热闹，而且作为旁观人，假如身处其中她一定没有如此闲情逸致。他们从衣服摊出来后，周领男游兴未尽，而钱伟实在觉得无聊，坚决不再陪她去转。僵持一下，又商量一会儿，钱伟决定原地等候，让周领男逛完了给他发短信。
周领男先到卖饰品和内衣裤等日用杂货的街区绕了一圈。果然没有什么好东西：光盘磁带都是盗版的，甜腻腻的情歌肆无忌惮地招摇过市；饰品摊上的小玩意在她看来都是城区街边那些“一元店”或者“两元店”里面的处理货；名牌洗发膏牙膏香皂从外表看起来和超市里的一模一样，可一问价格，便宜两三倍，不是假的又如何解释？走到头，她又拐进了水果区，人声喧哗，但身边的讨价还价声还是能听清。她忽然听到一个耳熟的女声，于是循声而去，终于在熙攘的人群中找到了发声源——钱母。她正和那个卖苹果、香蕉和草莓的小贩说话，手里拿着一个咬了几口的苹果。她说的是：多给几个，一点儿都不甜。说完话，嘴巴还在嚅动，应该是在咀嚼苹果。小贩也许跟她挺熟悉，一边称重一边挤着眼睛说，改天我给你家送一筐去！钱母拿另外一只手迅速地杵了小贩的胸口一把说，用不着。这个暧昧的动作落在周领男眼中，把她吓了一跳，惊得她怔在原地裹足不前。称完，小贩笑嘻嘻地将苹果和草莓装进塑料袋放进了钱母手中的兜子里。钱母问，多少钱？小贩身体最大限度的前倾，以便凑得更近，他说，不要钱，白送！钱母说，那不行，拿着！她说着，掏出一张二十元往小贩手里塞。小贩坚决不要，双手做推开状，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最后他干脆转过身不答理钱母了。钱母只好把钱装进兜里，提着满满的兜子往前走，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失望。周领男赶紧转过身，等她经过以后才张大嘴巴不解地注视着那个微驼的背影。昨天面对这个背影生出的同情此刻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鄙夷和唾弃。
她回到和钱伟之前约定好会合的地点等着他，脑子里还在想着是否要把刚才看见的“秘密”告诉钱伟。给钱伟发过了短信，可是左等不来，右等还是不来，于是她拨通了他的手机。钱伟接听后，周领男气呼呼地说，你在哪儿，快回来。她听见钱伟那边乱哄哄的，肯定有好多人与他擦肩而过，好像还有一帮人围着他。钱伟说，我在和几个老同学打牌呢，要不你过来一下吧，就从你呆的地方往左拐，再往前走，看到一个书摊就对了。周领男听见钱伟还在和别人说话，一个陌生的轻佻声音对钱伟说，让你媳妇过来，哥几个瞧瞧。这个声音让她想起那个卖水果的小贩嘴脸，她几乎愤怒了，近似咆哮地说，赶紧回来，我不去，要不我回北京了。钱伟只好说，好吧好吧，我这就回去。说完，他挂了机，周领男听到那个声音说，脾气还挺大——后半句就让钱伟给掐了。钱伟喘着粗气回到了周领男身边，不满地盯着她看。她质问道，这么看我干啥？钱伟说，我让你过去你咋不过去呢，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周领男说，我的腿我说了算，我就是不想过去。本来，钱伟是想在昔日的同学跟前炫耀一下周领男的，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女朋友多漂亮，多有气质，不像他们怀里搂的一个个艳俗不堪。谁知周领男让他下不来台，惹得同学们笑他怕老婆。在北京见人做事，他都是小心翼翼甚至低声下气的，这次可有了一次神气的机会，显摆的机会，没成想却被周领男搞砸了，于是他更觉憋气。看着高傲而又倔强的周领男，他略含委屈地抱怨，你一点儿也不体谅我。周领男差点儿被气笑了，心想这是体不体谅的事儿吗，但她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只把目光闪到别处，抬腿去推自行车。俩人骑了一辆车来的，和来时一样，钱伟骑车，周领男坐在后边。沉默了一路，俩人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钱伟叹道，要是你去了，保证让他们傻眼。周领男说，你还有完没完啊？钱伟赶忙说，完了完了，这就完了，我的姑奶奶，我可惹不起你，这么大的脾气。周领男神气地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给别人看的。钱伟心领神会，顺着她说，我知道，你就是我一个人的老婆，就让我一个人看，哈哈。周领男捶了他后背一拳，又想起了钱母和小贩在水果摊上**的一幕。
钱伟和周领男到家时，钱伟的母亲还没回来。俩人无事可做，钱伟招来弟弟，三人玩儿起扑克来。周领男心里存了事儿，真想告诉钱伟，可又觉得不妥，如果造成想不到的后果可就惨了，反正再住两天就该回京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没发生过吧。钱伟见她心不在焉，以为她想回北京了，便安慰道，再过两天，不管我爸回不回家咱们都要回北京去。周领男嗯了一声。
钱母回来后开始做饭，牛肉芹菜馅的蒸饺，周领男帮她擀饺子皮。钱伟洗干净一碗草莓，拣一颗又红又大的往周领男嘴里塞。当着未来婆婆的面，周领男有些不好意思，躲闪两下还是红着脸吃了下去。她一直盯着钱母的脸，虽然他妈的表情看起来若无其事，但周领男还是觉察出了一丝不自然。如果不是碰巧集上的一幕，周领男根本看不出来，现在的想法和视角免不了戴了有色眼镜。她对钱母有了探究的兴趣，于是在与其相处时，话题渐渐多起来，范围也广了，一直从饭后聊到了日头西斜。好几次，周领男都试图将话题深入到感情方面，但都被钱母例行公事般一笔带过，始终未能触及话题核心。周领男想这是跟我藏猫猫呢，还以为我像她儿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呢。她并不着急，反正事实都被自己亲眼目睹了，是否打破沙锅问到底并不是很重要，况且来日方长，她就不信真有不透风的墙。
次日，钱伟的几个初高中同学来找他叙旧，都说他成了北京人便瞧不起哥们了，回来连声招呼都不打。其中有一个染了黄毛的家伙，说起话来很是不入周领男的耳，她听出来就是昨天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她顿生反感，于是没跟他们在一间屋子呆着，只听见他们咋咋呼呼地“斗地主”。玩了一会儿，“黄毛”出了一道谜语叫大家猜。谜面是妻子、小姨子、小舅子，谜底是山东省内的一处自然景观。此前，几个人摆弄着手机已经讲了好几个黄色笑话，于是有人问他是不是带色的。他诡秘地笑着说不是，可那表情分明已经承认，而且颇含几分得意。说到山东，钱伟自然想到了泰山，于是说了山上的几处景点，都被“黄毛”一一否定。几个人冥思苦想，还是想不出答案。牌也不打了，干脆点上了烟。钱伟不想抽，“黄毛”说，干嘛呀，不还没结婚吗，就得妻管严了？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道，把你媳妇叫来让我们看看啊，昨天就没看到。是啊是啊，其他人附和着。钱伟只好叫周领男洗几个苹果过来。周领男不情愿地提着苹果到堂屋去洗，他们的谈话声听得真真切切。这时，大家几乎把山东省内的景点都说遍了，还是没猜对，于是没了兴趣，都让“黄毛”公布谜底。“黄毛”咳嗽两声，说，谜底是泰山日出。啊？几个人同时不解地看着他，意思是让他解释明白点儿。“黄毛”笑笑，带着暗示顿挫有致地念道，泰山、日、出，都是泰山日出来的呀，明白了吧？他把重音落在了“日”字上，几秒钟内，全都听出来了，于是不怀好意的笑声灌满了屋子。周领男虽然没有听到谜面，但光是谜底就让她脸红了，端着洗好的苹果不知该不该进屋，仿佛那笑声是可怕的具有传染性的病毒。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那几个人顿时来了兴致，都对她行着注目礼。乱七八糟的眼神看得她挂不住，心底隐约地起了气，气的是钱伟居然没事人一样拿过苹果就吃。不知谁低低地说了一声“泰山日出”，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钱伟此时很是窘迫，看着两颊绯红的周领男手足无措。周领男骂了声“没教养”便扭身出了屋，去了后院。笑声嘎然而止，几个人看着钱伟，意识到玩笑开大了，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起身告辞。“黄毛”搂着他的肩膀说，快去哄哄吧，哥们对不住了。哪儿的话，见外了不是，没事的，钱伟送他们出了大门，就到后院去找周领男。
周领男从后门口见那几个人出了大门，知道是自己扫了他们的兴致，可她仍旧摆出一副负气的模样。钱伟觉得周领男太不给自己面子了，那可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开开玩笑都不行啊，你再不满意也不该数落人家嘛，以为就你一人儿高尚，别人都特龌龊吗？他到了后院，与周领男并肩站在一起，呆了一会儿，在内心说服了自己，决定跟周领男服个软，把这事儿一笔勾销。他说，对不起。周领男看都没看他，保持着高傲的表情说，这么勉强干脆不用说好了。钱伟没想到她会不领情，刚才窝的火于是全都喷了出来，他说，那你想怎么样？周领男不说话，也不看她，转过身往回走。钱伟喝道，你给我站住！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大过，周领男被吓住了，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钱伟又道，你给我说清楚。周领男转过头，用轻飘的眼光看着钱伟，你让我说啥，跟你没啥好说的。钱伟理直气壮，其实是外强中干，他说，谁让你说我朋友没教养？周领男说，我说了，咋地，他们就是没教养，你也一样。钱伟愤怒地跑过去，一把抓住周领男的手腕，眼露凶光道，你再说一遍！周领男甩了几下手腕，最终没有挣脱，心里不由得感到了委屈，可她不想表现出来，不想自己先软下来，硬是将要流出的眼泪憋了回去。她倒是要看看钱伟敢对她怎么样，于是说道，再说一遍怕啥，你就是没教养！钱伟对她怒目而视，扬起一只手要扇她耳光，可是僵在了半空，他知道这一巴掌下去的后果将不堪设想。周领男占了上风，不禁得意起来，想起钱母，不由得说起了风凉话，这也怪不得你，你妈就那样儿，你这做儿子的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她想只要钱伟打她，马上就跟他分手，即刻回北京。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钱伟不仅没打她反而放下举了半天的手，同时也松开她的手腕，那模样如丧考妣。周领男看着他，不禁心生悔意，怪自己刚才的话太重了，于是赶紧走到他跟前，努力营造出一份关怀备至的氛围。钱伟发了一会儿呆，问周领男，你看到什么了？周领男支吾着说没什么。钱伟说，不用给我留面子了，我早就知道。接着，在周领男吃惊的目光中，钱伟对她概述了自己的母亲一年多来与邻村一个卖水果的男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以及村人的风言风语。钱伟置身事外的口吻令周领男困惑，她问，那你爸知道吗？钱伟道，他要说不知道那就是装的。周领男啊了一声，表示不可思议，继续问道，那他们怎么不离婚啊，这样双方都过不好。钱伟道，我妈说我爸在外面也有女人，不过我们谁都没见过。周领男妄加揣测，你妈准是在诬陷你爸。钱伟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说，我觉得我爸在外面也有女人，否则他不会对我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一年才回家几次，没有女人哪个男人受得了啊？周领男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道，照你这么说，他们有外遇都是因为正常的生理需要，在道德上也说得过去？钱伟笑笑说，道德？哼，遵从道德不见得活着舒服。周领男哑口无言，钱伟把握住时机，把她揽进怀里说，放心吧，我不会像他们那样随便的，当然咱们也不要像他们那样弄得两地分居。周领男喃喃道，那咱们真要两地分居了怎么办？钱伟说，不会的，以后咱们在北京买房，而且咱们俩在一块工作，想分开都难啊！周领男说，我还是觉得他们离婚好一些。钱伟道，咳，你就别瞎操心了，他们爱咋样就咋样吧，反正已经这样了，啊？说完，就要去亲周领男。开始，她还冷冰冰冰的像截木头不予回应，但终究忍不住钱伟那条游鱼似的舌头，循循善诱地撬开了她的牙齿。没了把门的，**混合着**泛滥开来，周领男暂时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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