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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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流历九十二年冬,天下动荡。白塔崩,破军曜,海皇归,帝王之血重现人世。将星云集、神魔聚首;腾蛟起凤,光射九霄。或曰:开天辟地以来,未尝见此异况也。”
那一夜过去后,千年倥偬,云荒的史书上尤自留有那样记载。
然而千载之后,已经没有人真正知道那是怎样惊心动魄、改变整个大陆命运的一夜。那一夜里,到底埋葬了多少永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天翻地覆从今始,一夜风雨满云荒。
迦楼罗撞上白塔的一瞬,天上地下,无数人同时看到了历史转折处的一幕。
无数双眼睛仰望天空,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那笙随着飞龙浮出水面的时候,正看到了惊天动地的那一刹。
金色的迦楼罗撞向白塔,伫立千年的伽蓝白塔轰然倒塌,巨响回荡在天际,如滚滚春雷绵延不息。从镜湖上望去、整个帝都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空前盛大的烟火表演,光华夺目,斑斓纷呈,令人目眩。
然而再仔细看去,却发现那原来是一场血与火的死亡盛宴。
呼啸声响彻夜空,帝都上空一片辉煌,坠落燃烧的征天军团映照着黑暗的天宇,不停有风隼拖着火光长长坠落,宛如一颗颗流星。
她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
“天啊!”那笙坐在蛟龙的背上,一把抓住了怀里的东西,猛烈摇晃,“臭手,臭手!快看!白塔倒了!那只大鸟它居然撞倒了白塔……我不是做梦吧?啊?”
然而尽管被她这样用力地抓着,斗篷里那个畸零的人却没有回答一个字。
急切间和龙神一起从无色城赶来,真岚尚处于支离破碎的状况。然而身体虽不能复原,他的眼睛却一直一直地看着帝都方向,一眨不眨。
他始终没有说话、连眼睁睁看到白塔倒塌脸色都没有丝毫改变。然而,那笙却明显地个感觉到、在白塔倒塌的瞬间,他也剧烈地颤栗了一下——仿佛那巨大的一撞击中的是他自身。
没有人比身为末代皇太子的他、更能体会到这座白塔对于空桑遗民的意义:那是空桑这个民族被迫放弃整个大陆后,留在故土上的唯一标志纪念。每次在万丈水底仰头看到水面上高耸入云的白塔,无色城里不见天日的空桑人便会在心里记起先祖的辉煌业绩,相信只要白塔不倒,空桑的血脉便不会灭绝,他们终有一日能重见天日,返回故土。
然而,伫立了七千年的伽蓝白塔,还是在这一瞬轰然倒塌。
在迦楼罗撞向白塔的那一瞬,真岚心里只想到一个词——“终结”。
是的,那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夜空里破军光芒大盛,血红色的光黯淡了其他所有星辰。在他的驾驭下,迦楼罗就仿佛一枝金色的利箭,呼啸着射入了云荒的心脏,将象征着权力的万丈白塔生生拦腰撞断——星尊大帝留下的唯一纪念在一瞬间被摧毁了,他所缔造的、延续了几千年的时代仿佛也在这一刻开始土崩瓦解。
云荒从此没有了“心脏”。一切,仿佛回到了开天辟地的最初——那个天下动荡群雄逐鹿,帝后两人拔剑起于蓬藁,并肩开拓天下的年代。
在这一瞬,龙神仿佛也神为之夺,竟是凝住了身形。在它身后,有灰白色的云无尽延展,仔细看去,那些灰白色的影影绰绰的人形,居然都是一列列军队:黑色的铠甲,黑色的头盔。然而,头盔下却没有脸,包裹着虚无的人形。
“什么?这是什么!”在他们出现在帝都上空的一瞬间,夜空里传来震惊的呼喊,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惊慌的低语——那是半夜被巨响惊醒的帝都沧流贵族,在看到这一幕后爆发出的第二度惊呼。
“快看,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冥灵军团!是空桑人的冥灵军团!他们来了!”
“天啊……他们来了!空桑人杀回来了……”
“十巫呢?智者大人呢?他们怎么不阻止!”
地面上到处都是惊慌的呼声,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们在奔逃,恐惧地抬起脸仰望星空。然而,天空里只有不停坠落的残骸。征天军团失去了统帅,只顾着对迦楼罗发出攻击,却毫无章法可言,更加来不及对忽然闯入的空桑军队做出迅速有力的反应。
冥灵军团无声无息地停留在虚空,紧跟皇太子左右。然而,在看到伽蓝白塔倒塌的一瞬,那些无法说话的冥灵齐齐一震,内心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呼啸,震动九天。无形的刀兵,在一瞬间跃出了剑鞘,空洞洞的盔甲齐齐转向真岚,虚无的脸上仿佛透出了征询的杀气。
“殿下,请下令。”六王齐齐下马,抽刀请命。
终于是……要开始了么?这血与火之章!
真岚闭了一下眼睛,仿佛舌尖的这一句话有千斤重。那笙担忧地看着他忽然凝重苍白的脸,发觉那只握剑的断手居然发出了一瞬间轻微的颤抖。
“殿下!”愤怒的呼啸从四方响起,冥灵们发出无声的抗议。
头颅缓缓睁开了眼睛,仿佛叹息般地、吐出了一个字:“战!”
“是!”六部之王叩首,百年后能和冰族再度血战,令他们热血如沸。
“半个时辰后,日夜便将转换,”真岚却一直保持着冷静,一字一字地慎重开口,下令,“六王各自节制麾下军队,到时候必须立刻撤回无色城,绝不可恋战,否则,以欺君之罪论处!——诸王明白否?”
“是。”诸王再度叩首。
“去吧,和他们血战到底吧!”龙背上的断手抬了起来,辟天长剑指向了虚空中蜂拥而来的征天军团,真岚的声音平静中暗藏杀意,“天佑空桑!”
“天佑空桑!”天马上的冥灵战士齐齐发出了低呼,抚胸低首,然后瞬间回身。
无数天马展开了双翅,如万道雪亮的流星、划向了地方的阵营。
指挥军队进攻后,看着黑色夜幕下嗑啦啦倾倒的巨大白塔,真岚神色复杂——是云焕么?那个破军终于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一举耀住了天上地下所有人的眼睛!
破军……你在绝望和苦痛中出世,不顾一切的选择了毁灭。但是,毁灭之后必然是新世界重建的开端。而你,又想创造怎样一个未来呢?你,是否拥有“创造”的力量?
真岚看着停息在白塔上的迦楼罗,一时间心绪万千。
“已经倒塌了么?”龙神望着帝都,发出一声长吟,“还是来晚了……”
龙的眼神是忧虑的:近来一连串的血腥动乱、正好在云荒大陆上画出一个殷红的十字形,发觉到这一点时,海国神袛心里便出现了某种不祥的预感——那些动乱不是无序的,分明是有人刻意安排,用成千上万人的血、在大陆上画出了亘古以来从未有人施用过的最高禁术!
这种被成为“星之血十字”术法极其可怖:它以大地为纸,以苍生为笔,以百万流血为墨,每次施用都需要夺去无数苍生的性命,即便是七千年前的星尊大帝也从未动用过。
这种术法也是以血为媒介的咒术,力量强大到足以和星魂血誓媲美,甚至可以转移星斗、扭转宿命。然而,和星魂血誓不同的是,这种血十字并不需要付出自身的力量作为交换,而是用盛大的死亡作为代价,向上天祭献、以求打破天界星辰的平衡。
是那种力量改变了星辰的轨道。让破军提前爆发,毁灭了一切。
不惜献上如此巨大的代价,塔顶上那个人,到底想的是什么?
最可怕的,是苏摩即将去往那个地方——如果他进入了“那个人”的黑暗力量范围之内,那么,一切即将变得不可预料。
所以,它在觉察之后,迅速去寻求到了昔日宿敌的帮助,试图联手遏止即将发生的逆转。然而,没有想到还是迟了一刻。
“龙,驾驭着迦楼罗的……是云焕吧?”真岚凝望着虚空里金光万丈的巨鸟,眼神里有某种微妙的光,点头叹息,“真是可怕的力量啊。”
浮云和冷风在身侧呼啸,龙神俯视着伽蓝白塔,吐出了高深莫测的长吟,仿佛在用幻力遥感着什么,那一双明月似的眼睛阖上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是的,云焕已经继承了那种可怕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的获得、显然是和白塔顶上那个神秘人画下的血十字密切相关。
可是……那么大的力量,又是从哪里来?
在这**之间,力量从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的消灭。那颗破军星在忽然之间爆发出的惊人力量,照耀了整个云荒大陆,惊动天地。这样激烈彭湃的力量,又是来自哪里?
真岚忽然觉得奇特的不安,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断肢,觉得身体里忽然出现了某种隐秘的变化——低头之间,眼角瞥见辟天长剑剑刃上有冷光一闪,仿佛有某种黑暗力量瞬间从他的身体里撤离,悄然不留痕迹。
“咦?”那笙看着他,忽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臭手,你的眼睛!”
“怎么?”真岚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摸去。
“哦,没什么,”那笙嘟囔,“只不过……那种金光忽然没啦。”
“金光?”真岚的手触摸到了眼睑,发觉毫无异常,有点不明所以——这个苗人丫头,为什么总是在关键的时候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是啊!就是你在镜湖底下辟出那一剑时候的那种金光……”那笙没好气,伸出手戳了一下皇太子的脑门,“从那时候开始,你的眼睛里就变成金色啦——你自己难道没发现?”
真岚的手霍然顿住,抬起了头,眼神大变:什么?她说什么?从在镜湖大营里辟出那一剑以来,自己的眼睛就是金色的?这一点变化,自己居然一直没有留意!
“幸亏刚才那金光忽然退了,”那笙拍手,释然一笑,“你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样子有多可怕——简直象恶魔附身一样,吓死我了!”
那个小丫头没大没小的说话,真岚却只是怔怔看着夜幕——那一架巨大的迦楼罗停在断裂的白塔上,翅膀上披着冷月的光辉,周身冷冷的金色宛如一道结界,让所有围上来攻击的风隼纷纷坠落。
笼罩着迦楼罗的那种金色是如此不祥而暴烈,一瞬间让他有点恍惚。眼前浮现出一双同样的金色眼眸——那样的眼睛在云荒大地上遍地皆是。
在昏暗的殿堂里俯视着苍生的、静谧而残酷的金色眼睛。
拥有这种眼睛的,是……
他忽然明白过来:破坏神!那种眼睛,是孪生双神里破坏神的眼睛!
那种金色!
他霍然转头,定定看着北方尽头的星野——那里,北斗光芒大神,七颗星斗居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转动!
北极星失去了光彩,北斗七星里破军上的位置已经空了,然而,那个空了的地方却忽然焕发出前所未有的血红色光芒,令所有其余六星都围绕着它发生了可怕的逆转!是什么样的力量正在黑暗里凝聚?
“龙!”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真岚失声,“遏止破军!”
“好!”蛟龙从沉思中惊醒,仿佛同样觉察到了某种可怕的情况,在虚空中一摆尾,风驰电掣地朝着伽蓝白塔飞去——白璎和苏摩已经到了那个魔的面前吧?一场空前绝后的厮杀即将开始,然而继而赶来的他们却无法顾及。
原谅我,白璎,如果不遏制破军的话……如果不遏制住那颗即将完成逆转的破军的话……破坏神便即将重临这个人世!
真岚眼神沉郁而凌厉,紧闭着嘴唇,脸上露出罕见的肃然。
那种不祥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一瞬间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龙神同样没有说什么,迎着烈烈夜风飞上九天,扑向伽楼罗,四爪扣紧,眼神凝重。
迦楼罗之上,有另一种金光笼罩下来,仿佛一颗金色的圆月照耀在帝都上空。伽蓝白塔已经拦腰折断,然而虚空之上、原本是塔顶的地方,居然浮着一座神庙!
“呀!”看到黑夜里发着金光的神庙,那笙脱口惊呼出来。
那、那是什么感觉?看似高不可攀的神圣殿堂,却周身散发出不祥的气息。那个小小的神庙里仿佛有极其可怖的力量正在汹涌而出,相互激斗、交锋,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几乎要把靠近的所有一切都扯入其中灭顶!
那笙只觉手上一痛,低下头就看到皇天神戒正在发出激烈的鸣动,蓝宝石的光芒忽明忽暗地闪烁,映照着她的脸——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那只通灵的戒指发出了无声的嘶喊,勒紧她的手指,种种苦痛、挣扎、恐惧潮水般从彼端传来,一瞬间几乎让她窒息。
这种幻觉……到底来自哪里?
那一瞬,进入云荒后一路天不怕地不怕的苗人少女、忽然有了掉头就逃的冲动!
炎汐……炎汐,我害怕。
眼前的这一切太过不祥,我怕一旦踏入那座神庙,就再也无法返回你的身边……我再也不能、再也不能见到你了……她不自禁的微微发抖,但是依然勉强支持着。
“别怕。”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拍了拍她,平定着她全身的颤栗。那笙转过头,看到了那只抓在她手臂上的断手。真岚并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望着那座越来越近的神殿,眼神专注。
“不要怕。”他沉声开口,“把皇天还给我,你先回地面上去吧。”
什么?她吃了一惊。他……他说要她先走?然而不等她回答,断臂一动,皇天神戒便自动从她手指上脱落。真岚握紧了那枚象征着帝王之血的戒指,手腕一震,戒指便自动跃起,准确的戴上了他的无名指,悄然勒紧肌肤。
金光忽然大盛,映照着真岚的脸,帝王之血仿佛在他体内燃烧起来了。
“龙,”他抬起手拍了拍龙神的额头,低声,“先把那笙放下吧。”
“好,她本就不该来。”龙神断然回答,一沉身子,宛如金色的闪电下击,飞快地降低了高度。在最接近地面的时候,尾巴轻轻一摆,便将背上的少女卷起,送到了地面上。
“快走吧!”真岚在龙背上回首,嘱咐,“帝都此刻非常危险,立刻设法离开!”

“不!”那笙脱口惊呼,伸出手,“别这样扔下我啊!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不能去。”龙摆回了尾巴,在虚空里停滞了一瞬,温和却威严,“孩子,那里非常非常的危险……我们无法顾及你的安全。”
不等那笙反驳,龙神忽然昂首吐出了一声呼啸,仿佛在夜里召唤着什么。
片刻后,黑夜里便有一道白光流星一样掠来,穿过漫天坠落的流火、来到白塔底部,徘徊在龙神的左右,仿佛等待对方吩咐。定睛一看,发现前来的竟然是那种青水上见过的雪白色飞鱼,通灵而温顺。
龙神低语:“跟着文鳐鱼走,它会带你去找帝都的复**。”
“那你们呢?”那笙急了,“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龙没有回答,只是昂首看了一眼半空的金色迦楼罗,陡然拔起了身子,凌云而上。真岚在龙背上微笑着举起了右手,对她挥了挥。手指上那枚皇天神戒闪耀着王者的光芒,辉映着他的脸:“丫头,我们有我们的事——你这个路痴,小心别再走丢了啊。”
“臭手!臭手!”那笙焦急地喊,在地面上跺脚,“你不能去!你连身体都还没有拼凑回来,怎么和人打架啊!快回来……”
然而真岚没有理睬她。戴着神戒的断臂一跃,握住了那把龙牙制成的辟天长剑,仰头凝视着万丈高空上那座神庙,眼神凝定,有百死不悔的坚定光芒:“该去了……”
那一瞬间,那笙忽然不敢开口——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臭手么?
那种眼神,仿佛是云荒之主。
龙神低低长吟,身子一卷,绕着白塔飞速上升,宛如闪电击向苍穹。
“主人,你看,”迦楼罗里,一个女音忽地响了起来,“那是龙!是龙!”
迦楼罗停驻在断裂的白塔上,剧烈地颤动,周身发出金色的光,急遽凝成结界,抵挡着征天军团的围攻。光线明灭之中,金座上的驾驭者抬起眼看了过去,露出诧异的表情——那个迅速逼近的旁然大物,果然真的是龙!那条被囚禁在苍梧之渊下整整七千年的龙!
同一个夜晚,伽蓝白塔倒塌后的不久,龙神居然出现在帝都上空!难道,对方是预知了帝都今夜发生变动,准备乘虚而入?
这些该死的鲛人奴隶!云焕眼里瞬地射出愤怒和杀意,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金座的扶手,手指间因为力量的高度凝聚而发出了金光。他看着那条腾空而起的巨龙,仿佛有某种刻骨仇恨从心底苏醒,整双眼睛都变成了金色!
呵,本来是准备先平定了大事后、再来和你们这些卑贱的奴隶算帐的,不料、你们却在第一时间自动送上了门来!你们在空寂古墓曾经做下的事,不要以为我会有片刻忘记——曾夺走我最珍视的东西的族类啊,你们犯下的罪,必须以成千上万倍的血来偿还!
云焕紧盯着腾飞的巨龙,厉喝:“潇,准备攻击!”
“不、不行……主人。”然而潇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竭尽全力也无法将迦楼罗启动,“迦楼罗在刚才撞到白塔时受了损伤,一时还动不了……”
“废物!”云焕重重一拍扶手,霍然长身站起。
“主人!”潇脸色瞬地苍白,惊惶,“你、你准备去哪里?”
“当然是出去应战!难道要我在这里坐以待毙?”云焕大踏步走下了金座,嘴角噙着冷笑,握紧了身侧的剑——那,还是他从巫彭手里夺来的元帅佩剑。真是可惜……这把剑其实并不配屠龙之名,但他自幼佩戴的光剑,却已经被他亲手埋入了黄土之下。
早知龙神竟会今夜前来,就应以师父赠与的剑来屠龙,才算是报了这大仇!
听到主人盛怒的斥责,潇不敢再说一个字阻拦,然而因为羞愧和焦急,全身渐渐发抖,伽楼罗里充斥着细细的啜泣,低微而压抑。
那个杀神终于停下了脚步,叹了一口气。
“我去去就回,你不要担心。”云焕捧起了潇的脸,低声安慰。一粒粒的珍珠滚落在他掌心——鲛人的泪,和血一样是冰冷的。然而,天上地下,如今唯一残留给他的、也只有这样冰冷的慰藉罢了。
他低声安慰着潇,眼里却杀气渐重。
“等迦楼罗一恢复,就来接应。”他低声吩咐。
“是,主人。”潇低语,脸上有淡淡的红晕。
“好,都来吧!”云焕望了一眼舱外的巨龙和闪电,低声喃喃,拔剑跃出了舱室,“——来我剑下受死吧!”
天风呼啸而过,卷起他的衣袂。就在那条金色的巨龙飞速从大地上腾起、掠向伽楼罗的时候。在龙神最逼近迦楼罗的时候,只是一个交错,一道雪亮的光忽然腾空而起,斩裂了黑夜!
击中了!在一剑劈向龙神的刹那,云焕心里涌现出难以言表的狂热。
剑上传来剧烈的震动,巨大的力量在精铁铸成的剑上交锋,只是一震,那把锐利无双的元帅佩剑便裂开了长长的伤口。云焕无声地吐了一口气,紧握剑柄的手渐渐松开,他转头望着夜空里浮动的金光,眉头蹙起——那是什么?
一击之后,龙神也退开了十丈,在夜空里俯视着迦楼罗翅膀上握剑的青年军人。
龙巨大的双目仿佛炯炯的明月,照亮了黑暗的帝都。蛟龙的背上,一把剑闪着冷峻的光,诡异的是、那把剑居然握在一只断臂的手里——方才,就是这把剑在千钧一发之时,接下了他的攻击!一剑之后,对方手里那把剑尤自完好,而他的剑却已震裂。
那是什么?龙神背上驮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云焕忽然觉得体内气息一乱,那种充斥在自己身体里的杀戮**莫名的衰退,仿佛力量忽然被人从他身体里抽离。原本无论受到怎样严重损伤都若无其事的身体,忽然间就如普通人那样起了剧烈的疼痛,令他立足不稳,踉跄着后退。
“主人!”觉察到了主人的反常,潇的声音响起在舱室内,惊惶失措,“你、你没事吧?”
“没事。”云焕没有回头,厉声,“你做你的事,不要管我!”
“是。”潇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再说话。她在极力凝聚着精力,尝试让暂时陷入瘫痪的迦楼罗恢复力量,重新腾空而起。
云焕集中了全部精力和龙神对峙,渐渐看清了龙神背上负着的居然是一堆凌乱的肢体——那个不**形的“人”手里握着那把长剑,孤零零的一颗头颅对他投来冷肃的眼光。
云焕忽然一惊——这,难道是一百年前那个被车裂的、空桑末代皇太子?!和龙神一起出现在伽蓝帝都上空的,居然是皇太子真岚!
该死的……居然趁着这个时候那该杀的两族联手杀进来了!
知道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大敌,云焕脸色肃穆,双手握紧了剑。
怎么回事?身体里……身体里的那种力量,居然在此刻产生了波动!仿佛有人也在同时使用着这股力量,那种力量在他身体里时涨时落,一时间居然无法完全控制住。怎么回事……他不是付出一切,获得了魔的力量么?!
“云少将,请放下你的剑……”沉默对峙了片刻,龙背上那个支离破碎的人开口了,“破军不能灭世。云荒,并不是你可以随意用血涂抹的画板。”
云焕没有回答,只是握剑站在伽楼罗巨大的金色羽翼上,在高空的冷风里对着巨龙冷笑——真岚?那个早该死去的家伙,居然握着辟天剑复生了么?
这个五体不全的人,原来也是想来阻止他?
他的薄唇咧开一线,发出低低的嘲笑:“真是义正词严啊……可是,你凭什么来阻拦历史车轮的前进呢?无色城里的亡灵们!”
感觉到那一瞬力量又充盈了全身,云焕忽然一扬手,扔掉了手里那把已经开裂的名剑,左手拍击在右腕上——“喀嚓”轻响,只是一个瞬间,金色的光芒从右手指尖激射而出,在虚空中凝聚成了巨大的、锐利的金色光剑!
“回到无色城去吧!别再妄想复生!”
巨大的金剑刺向半空中的蛟龙,龙神瞬忽转身,巨大的身体灵活无比地卷向了迦楼罗,金甲之间闪电萦绕,探出的巨爪中发出刺目的光华!
“喀”,迸裂般的一声响,龙爪被金色的无形光剑格住。云焕往后退了一步,脚踝在迦楼罗坚硬的机壳上生生踏出一个深坑!
交锋的一瞬,双方心里都涌现出惊骇与赞叹。
这般强大的力量!是多少年才得一见?
然而就在这一刻,悬浮在白塔上空的神庙忽然放出了金光,一瞬照彻天地!
紧闭的九重门瞬间洞开,风云激变,令所有正在交战的人霍然抬头——看来,有人已经进了神庙,正在和“那个人”进行着殊死的搏杀,每一方的力量都足以惊动天地。
是谁?
然而,在金光盛放的那一刻,云焕手上凝成的剑忽然黯淡下去。
他心里陡然有一种恐惧:怎么回事?……身体里刚刚获得的那种力量,原来并未完全属于他自己,而同样被另一个人在反复借用!只觉体内如暗潮汹涌,涨落无定,根本无法完善的控制这一股刚刚进入身体的巨大力量。
难道,是因为长夜未尽,“传承”还没有完成?
云焕克制住体内力量的涨落,不令自己表现出丝毫的动摇,就这样站在伽楼罗巨大的金翼上,和半空中的龙神静静对峙。
黎明前的天空里万籁俱寂,大地上战火燃烧,征天军团全体出动,在虚空中和倾巢来犯的空桑冥灵军团交战。风声呼啸过耳,战火中,坠毁的风隼如同烟火般坠落,漫天盛开了华丽之极的光芒。
无数寒星如同冷锐的眼睛一样静静俯视着这片大地,铭记了这千年始得一遇的场面。
破军光芒大盛,北斗缓缓倒转——
柄勺换位,即将完成最终的逆转。
神庙里,那一场等待了七千年的神魔之战已经开始。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生何欢、死何苦?……百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将师门的“九问”完整使出。后土神戒的神光在黑暗中闪耀,令她的光剑仿佛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每一击、都发出了超过从前百倍的力量。
在那种力量的引导之下,白璎冲破了屏障的阻力,以光剑斩开虚空,一重一重地推开九道神殿之门,所有一切在手底下摧枯拉朽,一直突破到了最里层。
然后,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声音的来源,一剑劈落!
真是奇怪……魔之左手的力量,原来也不过如此?
她心底有着略微的诧异。然而,在一剑劈开黑暗时,她忽然间觉得某种震惊,下意识地收住手。不,不对!光剑上的这种感觉,根本不像是劈入血肉,而是——
“小心!”她听到有人低呼——那是白薇皇后的声音。
神殿的玉石地面在颤抖,仿佛黑暗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复苏了,正在沉沉地一步步逼近,白璎不由自主地将剑横于面前,猝然后退,摆出了防卫的姿态。然而,就在那一瞬,通过手上后土神戒微弱的亮光,她却看到了……
“啊?!”她再也止不住地脱口惊呼出来,看着黑暗深处一步一步走出的东西。
那、那是……
白璎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内室里“走”出的东西,退了一步,光剑因为震惊而垂落。那个东西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缓缓对她举起了手里的剑——就在那一瞬,一道黑色的影子闪电般卷来,刹时拦在了她前面!
苏摩一直在黑暗里无声地等候,此刻动如脱兔,抢身上前之时十指扬起,黑暗里微微的光如同流星划过,转瞬交织成了一道无形无质的屏障!
“喀嚓”,黑暗里有微弱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被纤细引线织成的网拦住了。
苏摩也被那种巨大的力量带得立足不稳,居然往前冲了一步,引线在他手里绷紧,那肉眼不可见的细线居然勒入了他的肌肤,暗红色的血从鲛人的手腕上滴落。然而,他顾不上这些,看到了黑暗中走出的东西,面上也露出了愕然之色。
这,难道就是上古破坏神、魔之左手的真容?
这难道就是星尊大帝?琅玕?!
后土神戒的微光照亮了黑暗的殿堂,神庙的地面在微微震动,伴随着一声一声迟缓的脚步声,却毫无“人”的气息——从黑暗最深处走出的,居然是一尊巨大的玉雕神像!
那是空桑人供奉的孪生双神神像,玉石雕刻而成,不知从前朝那一代起就被供奉在白塔顶端。在智者带领沧流人覆灭了空桑后,也未下令将其毁弃。
然而,这一座玉石的神像,此刻居然从莲台上走了下来!
孪生神像一步步走过来,破坏神那一面朝向诸人,金晶石镶嵌的眼睛凝视着闯入者,高举的左手手臂擎着长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沉重的脚步声令地面颤抖。
冰冷的面容,冰冷的眼眸,冰冷的身体——完全没有“生”的气息。
然而,那一双金晶石镶嵌的眼里,却居然有神色流转。
那是杀戮的气息,来自于极黑暗的地方,完全凌驾于人类——只是一眼看过,便让联手抗敌的两人悚然心惊。虽然被引线牵绊,沉重的脚步不断响起,那座活了的神像就这样直直走向了白璎,手里的长剑缓缓下劈——
剑势虽缓、然而力道却是惊人,只听嗤啦一声,居然有引线已经在剑下断裂。
“出剑!”苏摩凝神控制引线,对背后的女子低叱。
白璎悚然一惊,立刻重新抬头,眼神凝聚——对,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不管对方是死是活,事到如今她早已不能再犹豫半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便是!
手中光剑白芒陡生,她低低轻叱,身形一动,如同白鸟掠起,直刺那座雕像而去!“苍生何辜”!——剑圣门下的“击铗九问”气势磅礴,连绵而下,直面洪荒万古。而在所有九问中、唯有此问最为磅礴,大开大阖,为苍生而叩问苍天,悲天悯人之情流露无疑。
以此问来叩问复生之魔,一击可当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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