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9节 礼礼【识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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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忘】
在采薇的倡议下,他们三人开始每日都将礼神石像最底的玉石鞋擦得干干净净,那时候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盼望自己能够长得更高些,高到可以擦拭到石像的眼睛,他盼望能够可以平视娘娘的眼睛,他不知道,那时候,逐世亦是这样的想的。
后来,后来他们的生命中出现了两个姐姐。
逐世曾经很肯定得说,那两个姐姐是从和海上踏浪而来的神人,为首的女子一直轻纱覆面,随她身后的是个还梳着双丫髻的孩子,那个看似不大的小女孩,让他们都喊她乐姐姐。
他们一直相信,她们是从海上而来的神人。乐姐姐的琴声似二月的春风,响遍了整个隔海垂,那样窥天慑地的音乐,可以引来海风,喝退潮浪,那时候人们第一次看到顺着和海这个死海浪潮而来的海藻,苦难已久的鳐人渐渐开始坚信那样的声音,可以令枯木逢春,大旱降甘,甚至可以是贫瘠的鳐地盐地变得和九州的沃土一样。
采薇亦是怀抱着这样的理想,跟着乐姐姐学习了九弦琴,当时,三个懵懂的少年还不知道,他们遇到的两个女子就是上神的二女和四女,丰上仙落礼与落乐。
礼神封鳐地数年一直游历在外,寻找着改变和海和鳐地的方法,而落乐当时年少并未有封域,也是陪着姐姐来,想要有所为。
乐姐姐热情,而她的姐姐总是很冷漠的躲在礼神敬里,等着有人来祈福,想要偷听世人祈福的告语。
然而常年的游历在外,一直都未理会鳐民极苦的礼神,亦早早的被鳐民抛弃,他们早已对礼神失去了信心,大姐姐在神像后躲了两个多月也没有一个人来祈愿和告祝,她渐渐的开始失望,也慢慢的将身子蜷小。
那时候,他们第一次在乐姐姐口中学会了祈神的方式,在乐姐姐的怂恿下,他们三人,每人在礼神神像面前许了一个愿望。
就在他们许愿的当晚,大姐姐突然面色红润,她一向漠然冷淡的眼神中,竟然突然闪出了一股温和的光,浮荨永远都记得她迎着奔腾而来的海水,站在隔海垂的最高处冲着他们笑的模样。
虽然周围的鳐民都开玩笑的说,那个姐姐一直不敢示人真面目,一定长得比采薇还要吓人,但浮荨一直以为她拥有世上最能温暖人心的眼神,只要她看自己一眼,他就觉得自己拥有着天下无人可以毙敌的幸福。
“浮荨啊,你说的荨草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可惜秋天已过,待到明年恐怕才能看见吧,可是我还能不能看见呢!”劳碌了一天的大姐姐竟然突然俯下身子看着熟睡的浮荨缓缓地问道。他虽然在假睡,但已经抑制不住心跳的频率,那时候,大姐姐离她那样近,那种温暖明媚的气息突然就要将他包围,窒息。
他听见了她在漆黑的礼神敬内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看看浮荨所说的那种草!”
“二姐,你又何必……也许我们去落珈海找稽神,他说不定会答应的。”
“可是,乐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和海是母亲的葬地,白稽神守着这里千年了,他不会允许凡人打扰母亲的沉睡的。何况即是和海变蓝,鳐地的盐地又该如何?”
“那二姐……”
大姐姐继续宽慰道,“没有关系的,我们拥有永恒的灵,待我不在了,你替我守住鳐地,也许再过几十年,我还是会在丰域上转生的,大姐不是说西川后有一道忘川,涉过忘川的烛水就能够去往来生,大姐,不也是,这样离天的吗?”
“可是,大姐是自动离天的,你要祭天,也许连魂魄也会没有……”
……
他虽然听不懂那两个姐姐在说什么,但从那一两句可以理解的话语中还是听出了,大姐姐,要离开了。
荨草,荨草,他要去喈喈山上挖回一株荨草,让大姐姐记住它的模样,就像可以永远的记住自己。
于是那个一向冷静沉寂的少年,竟然不顾黑夜,离开了寄居的礼神敬,摸黑赶往了喈喈山,想要去寻一株荨草。
漆黑的山路,一无所存,当时已经快要到深冬,喈喈山上的植物枯死,动物休眠,他从半山上一路摸索,那样的渴望迫切的需要找到一株可以代表自己的荨草,终于只是徒劳,难道,他真的连大姐姐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也不能满足吗!
突然脚踩一空,他顺着山脉坠向了另一边黑暗的谷底,他又像离家的时候一样,陷入了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中,但是他笑了,在那样潮湿的谷底内,他摸到了植物的痕迹,他知道那里,一定会有一种叫做‘荨’的草。

天亮的时候,他果然找到了荨草,但摔伤的脚,却不允许他那样坦然的走出谷底,他沿着冰冻的山间溪流,一瘸一拐的想要赶回隔海垂,终于力不可支。
他差点就要昏迷,却终于看见了那道白色的影子。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她语有怒气,但还是一把背过了他,穿过了枯枝,踩陷了白霜,离开了喈喈山的谷底。
他虽然又冷又困,但一直不敢合眼,他怕再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这样的一切都是梦境,那一种温暖的幸福,是他失去了母亲之后再没有过的,他在她的肩头摊开了手掌,是一株快要被揉烂的荨草,他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笑容,“姐姐,你不是想看吗,它就叫做‘荨’,是和浮荨一样的名字!”
身前的大姐姐轻笑了声,“姐姐若想看,可以等到今天的秋天!”
“姐姐,你是要走了吗?”
“嗯!”
“姐姐,你会记住浮荨吗?”
“嗯!”
“姐姐,浮荨长大了可以娶你吗,我会采来隔海垂边最白的茉莉给你戴在头上,你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她却没有回答。
“姐姐,你是怪我在礼神娘娘面前反悔了第一个愿望吗,可是娘娘一定回理解浮荨的,是不是?”
“嗯!”她终于答道,“礼神娘娘一定会赐给你一个好妻子,采薇,好吗?娘娘昨夜已经施法让她可以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浮荨长大一定可以有一个漂亮的新娘子的!”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否听清,一阵阵困意席卷而来,他轻哼了一声,“嗯!”又按捺住困意,轻轻地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乡在哪,等浮荨长大了,就去你家提亲,就像当年父王从刺城来到隔海垂找母亲的家人提亲一样,不过,浮荨一定会对姐姐好的,姐姐,你答应浮荨好不好?”
“名字?”
她单手扶着背后的浮荨,灵力一动,一根枯枝缓缓地跟上了她的脚步,就着霜地,她慢慢地施法,画出了一个古体的‘礼’字。
他压住困意,想要看清看个字。
逐世和采薇的声音,已经从远处传来,他们也来找自己了。
“姐姐的名字,浮荨你,永远也不要记得好不好?”她征询地问道,但没有等到浮荨回答,她又调出灵力,缓缓地在浮荨的宫**上一指。
那些存在的记忆,像潮水般退出了自己的脑海,他想伸手去够,却什么也抓不住。
黎明的隔海垂,衰颓的礼神敬,神庙内的少年,神龛前的浮荨,略带着少年的稚嫩,半信半疑的祈求,“丰域之主啊,我所敬爱的礼神娘娘,信徒浮荨在此诚心结愿,愿得一人执手相老,绾发结衣,描眉交心……不,不对。”少年安定了心思,这可是我唯一向礼神娘娘的许愿怎么能只顾自己,想到此处,少年更加端正姿态心中默念道,“愿鳐人得偿所愿,可以建邦,不再为奴,愿神眷顾!”
少年眉心流下了一滴清汗。
“信徒浮荨在此诚心结愿,愿得一人执手相老,绾发结衣,描眉交心……”
“愿得一人执手相老,绾发结衣,描眉交心……”
“愿得一人执手相老……”
“执手相老……”
“执手相老……”
“相老……”
“相老……”
声音还在耳旁作响。
那一滴清汗,渐渐扩大,大到覆盖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将一切都涂抹掉。
浮荨觉得自己又累又困,脑海里浮过千万关于那道温暖的影子,但他想要在脑海里拉住什么,却偏偏什么也抓不住。
“不!”他不能接受,当时大姐姐在晨霜上画的那个字到底是什么,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高楼上李李与季安楼的对话也渐渐在脑海中被抽去,浮荨光看到他们在对答,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些什么。他为什么那么执意的要追上霏夷敌,为什么,他好像又忘了。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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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唤了多少声,交替的“礼神娘娘,礼礼和姐姐!”终于空剩了喃喃自语的“李李”,安绝一松手中的金针,刚才还在呢喃自语的人,终于漠然地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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