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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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傅重之的住处时,尚未到下班时间,他一定还没回来。
许佳楼用备用钥匙打开他家的门,走进去。靠在电视机前的沙发里,在喝第三杯水的时候,许佳楼突然发现自己很好笑。
已经是大男人,却还像个青春期的小男生那样,早早来到对方家里等人。
他是不是越活越回去?自嘲地摇摇头,他站起身,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他四下张望一圈,最后,目标锁定那几只热带鱼。他走去拿起摆在鱼缸旁边的小袋,洒了些鱼食下去。
有东西吃了,鱼儿们立即活跃起来,在水里上游下窜。唯独一只黄黑条纹相间的,趴在水底一动不动,藐视他所给的食物似的。
这么嚣张的鱼,许佳楼当然认得,他咧嘴一笑拉起衣袖,把手伸进鱼缸,另外两只鱼都被吓得乱逃,而那只却抵死不动,就连许佳楼的手指擦过它的背脊,它也毫无反应。
许佳楼逗了逗,很快感到没趣,正要收回手,指尖猝然一痛,他吃了一惊,把手抽出水面,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咬在指尖上的家伙。
「你是热带鱼还是食人鱼?」他咕哝说,晃了晃手腕,不料那鱼咬得紧,竟然没有被他晃下去。
他眉头一拧,用劲一甩手,却忘了控制力道,结果,可怜的鱼儿被他甩到墙上,滚落下来,掉进鱼缸与墙壁之间狭窄的空隙当中。
「搞什么鬼?」许佳楼低咒,又不能真的让它曝尸缸外,只好把手臂探进缝隙里摸索。
可鱼未找到,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本笔记簿,作工很精致但显然有一定岁数了。
在救出那只臭鱼扔回鱼缸之后,许佳楼捧着笔记簿重新坐进沙发。
既然被主人乱放,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心安理得地翻开第一页。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一行行看似不起眼的字句,暗蓝的瞳孔却陡然变色。
这本笔记簿,每一张纸所记录的,都是两人之间你一段我一段的留言。其中一个名字他认得,便是傅重之。
重之,今天我有朋友过生日,大概不能来陪你。
重之,看到桌上的手表没有?从瑞士买回来的,送你。这只手表,只用来跟随我的时间好不好?譬如说,如果我身在罗马,你就让它与罗马时间同步,好吗?
重之,昨晚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请你忘记它。我又要离开了,回来后我会找你。
一个接一个的「重之」,看得许佳楼头晕脑胀,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每呼吸一次,便感到肺里作疼一次。
其实他早就猜到,傅重之必定有着不为他所知的过去。但他没有想到,这段过去,居然遍布整整一本笔记薄,看似轻巧的笔记本捧在他手中却像有千斤。
在它单薄的身体上,见证了多少个相互思念的日日夜夜?岁月的重量,又岂是死板的数字能够计算?
最让他觉得透不过气的,是那一个个生灵活现的,仿佛随时可能从纸上跳出来的「轩然」。
每一个「重之」身后,必然跟着一个「轩然」。它们在纸上短短的交会,却溶入了几十乃至几百个小时的情感。
许佳楼猛地阖上本子,用力深呼吸,却没留意到指甲已嵌进肉里。
没什么,这不算什么,都过去了,不必在乎,也不该在乎!心底的声音这样咆哮着,他渐渐平静,浓烈的嘲弄在唇边蔓延,竟然为这种事激动,他已退化至此?
视线缓缓落下,看见自己的五指在笔记簿上扭曲,他冷笑,放松指节。为了挑衅什么似的,又一次翻开簿子。
他翻到的这一面,右边往后是一片空白,而左边有几行文字,看样子就是这段过去的终点。
就读到这里,他对自己说,然后,怀着莫名忐忑的心情看了下去。
重之:我就要飞去佛罗伦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带回来给你。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特别舍不得你,我是不是很傻?又不是第一或第二次飞行。还记得我刚从伊斯坦布尔回来对你说的话吗?那里有个小孩对我说,他相信,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深爱的人,照耀他,陪伴他。
重之,如果将来我死了,我希望我也能化作一颗星,但是,我并不想在天上看你,因为我知道我伤你很深,我不具有足以照耀你的光亮。所以,我希望你把我摘下来,藏在你的口袋里,这样我就哪里都不能去,只能每时每刻守在你身边。这一生我都学不会的安定,我希望,至少我死后能够学会。
我是不是很自私?活着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给不了你,死后还要成为你的负担。我不是想负累你,我只想把欠你的时间还你,我……对不起,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我没有想让你难过,但是,我也不准备擦掉上面的话,因为那都是我心里想过的。我们约好的要对彼此诚实。
好,我该出发了。你不要想太多。我说过下一次我去找他,那必定是你我结束了。所以我绝不会去见他,因为我不要与你结束。
重之,请一定一定记得想我。
而在那段话之后,是另一个人的回应。
轩然:你真的太自私了!为什么你要给我留下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星星有那么多,我根本不知道哪颗是你!就算知道,我也摘不下来,你说你怎么还我?你拿什么还我?我……
这个「我」字,就是这段过去的终点,甚至没有划下句号。
许佳楼咬紧下唇,可是抑制不了,那道注入了骨髓的寒流。放在纸上的手隐隐颤抖,他不敢相信,此刻在胸腔内跳动的,是他自己的心,那颗心竟然会痛,痛到恨不能将它剜出来。他脸色铁青,失了魂般呆坐在原地,突然冷笑。
被骗了,彻头彻尾……
什么为了自己,根本一派胡言!他却傻傻地信了,甚至自以为是地做了那么多。
这段日子以来,他苦苦的思索,怎样创造出一颗最美最亮的星,想不下去的时候几欲发狂;他与父亲的关系素来不合,为了摘星能够问世,他忍受了老头好一顿奚落。
他费尽心思,他满怀期待,结果……却只有两个字,轩然,这就是结果。
摘星,他果然摘下世上绝无仅有的一颗星,他被它捉弄得晕头转向,不知天南地北。
好!很好!好极了!
他起身,将屋子里的东西各归各位,包括那本笔记簿。他冷冷环视一圈,然后打开门离开。
一下班,傅重之就给许佳楼打了电话。
许佳楼说过,今天会从意大利回来,他想确认他是否安全抵达。
自从轩然出事以后,他对飞机就有一种恐惧。他自己搭乘的时候却没有这种恐惧,但如果是他在意的人,他便会提心吊胆。
刚与许佳楼说了两句话,有同事过来邀他晚上一块吃饭。电话那头的许佳楼听见了,就叫傅重之先陪同事去吃,晚上再到别墅找他。
虽然很想尽快见到他,但傅重之还是答应了。他不能表现太过,毕竟,他们并不是恋人关系。
心里面一再这样提醒自己,然而那顿晚饭,傅重之却吃得食不知味。
之后,他立即驱车前往许佳楼那儿,车子开得飞快,他却总觉得还是太慢,仿佛煎熬了一个世纪,他终于到达目的地。刚下车,他便吃惊地看见,许佳楼就坐在庭院中的长椅,一身雪白浸在漆黑的夜色中,尤其惹人注目,但也显得格外孤单。
他的心口无端一痛,快步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许佳楼已经牵住他的手,把他带进别墅。
他觉得许佳楼的样子有点怪,可又说不出究竟怪在哪里,只能疑惑地被他牵着走。
一路沉默着上二楼,穿过卧室,来到阳台,他眼尖地捕捉到,围栏上摆着一个盒子。里面有东西在发光,但与灯光不同,那种光闪烁不定,看上去有点诡异,还有些神秘的妖艳。
他不确定那是什么,直到许佳楼松开他的手,走去取出盒子里的东西,接着转过身来将其献上他的脖颈。
他低头去看,但是许佳楼扣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把头抬高,说:「先不要看。」
他怔了一下,面对那双稳静而不容转圜的眼睛,只能默许。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也被什么套住,不由得越发困惑。当许佳楼蹲下去,捏住他的脚踝的时候,他本能地想后退,然而桎梏在脚上的手捏得极紧,他抽不回来,险些跌倒。
迅速完成了最后一步,许佳楼终于站起来,微笑说:「可以了。」
傅重之这才把身上多出来的东西仔细打量。一颗颗星的身旁有泪光闪亮,他顿时愣在当场。
「答应过给你的。」许佳楼按住他的肩膀,「我就说我做得到。你看,星,我给你摘来了。」
傅重之咬住下唇,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识得钻石,更深知钻石的价值。这一组礼物,实在太贵重。而最贵重的是凝聚在礼物当中的心意。这份心意让他感到惊惶,他怕承受不了这样沉甸甸的份量。
「我……」他扬起脸,刚吐出一个字,许佳楼便拿食指压住他的嘴唇:「别说你不要,或是受不起,除非你忍心,看见它们流落垃圾场。」傅重之愣了半晌,哑然失笑。
他知道,许佳楼真的做得出。将已经送出去、却不被别人接受的东西扔进垃圾场,哪怕它们价值连城。许佳楼就是这样骄傲,根本到了任性的程度。
相处这么久,他最拿许佳楼没办法的地方,也正是这个。他只得收回那个「不」字,无可奈何地笑:「……我真的怕了你,我是不是只能说声『谢谢』?」
「『谢』字也不要说。」许佳楼随着他的笑而笑。
只是,也许是他的错觉吧,那样的笑似乎有形无神,在月光下折射出模糊的落寞。
但又怎么可能?站在他面前的,可是那历来都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许佳楼。
虽然说,每个人都难免会有落寞,许佳楼自然也不例外,但至少不会在此刻,不会在他的面前表露。
心里这样想着,但他还是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握住颈上的吊坠,为了消除那丝不安而寻找话题:「这几条链饰很漂亮,也很特别,是你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吗?」
许佳楼只回答「嗯」地一声。
不想告诉他,这几条漂亮又特别的链饰,上面每一颗钻石的形状与尺度,以及每一笔切工与接面,都是自己绞尽脑汁,精心计算后绘制而成的。
不会讲出这些事,因为那只是在重述自己的愚蠢行为。傻瓜,他做过一次便足够了。他懂得如何痛定思痛。
傅重之笑笑,随即又露出苦恼表情,「它们太漂亮,戴在我身上,会不会不合适?」
「怎么会?」
「我是男人啊,哪有男人会戴这么多钻石?一定非常怪异。」
「那就用你自己的眼睛来看,到底合不合适。」撂下这样一句,许佳楼拽住他的胳膊,不容分说地往屋里带去。
许佳楼让他站在落地窗前,玻璃上反射出两人的身影。他看见许佳楼从他背后伸出手,解开他大衣的扣子,脱下来抛在地上,接着是羊毛衫,再然后……
窗外吹进一阵冷风,他回过神连忙抓住那只正在解衬衫钮扣的手,错愕地望着倒影在玻璃中的许佳楼。
「放手。」许佳楼的语调像一条直线,听不出情绪。
「我……」
「放手。」傅重之皱了皱眉,无法忍耐地转过身去他要看着许佳楼的眼睛。
「你究竟是想……」砰!一声闷响,他猝不及防地被推在窗上,许佳楼跟着压上来,掠夺了他未完的话语。
他揪紧对方的衣襟,手却无力,身后的玻璃与身前的人把他牢牢围困。他愈来愈不安,今晚的许佳楼实在反常。
直到双唇被释放,他在得以喘息的同时也感觉到,上半身已袒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冻得冒出小疙瘩。
「许佳楼。」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原来如此。如果许佳楼想要那样做,尽可以明白告诉他,他……应该不会拒绝。
其实那是早在几个月之前就该了结的事,只是后来两人的关系逐渐变味,从一开始的一夜情转变成比普通朋友更亲密一些的朋友。
他以为许佳楼也默许这种交往模式,但现在看来,这样想的人只有他。
既然许佳楼不愿放弃初衷,那么他也没有道理矜持,只是担心,那样做了之后,他们的关系将发生质变。
他记得许佳楼和女人上过床,那么他们有可能成为的就只有……床伴?这个词,有人觉得刺激,也有人觉得不屑。而他的感觉,却只是悲哀。
想像到时在一张床上,躺着两个无法交心的人,他深深恐惧着这一幕画面。
「许佳楼。」再次喊出这个名字,他怀着沉痛的感情看进那双暗蓝色的眼眸。
有那么一瞬,许佳楼因为这样的注视而乱了方寸,但是下一秒他便无谓地微笑起来。
他把傅重之的身体扳转过去,指着窗上的人影说:「看见了吗?你和你身上的钻石,都那么美,它们就好像是为你量身订做的。」他的话如此动听,傅重之的眼神却愈加茫然。看着他的侧脸,许佳楼颊上的笑意慢慢敛去。
果然,得不到他开怀的笑吗?因为他收到的星,不是他想要的那一颗。
虽然之前他有笑过,但那只是无奈,是感激,而非发自心底的欢愉。面对无数人所追捧着的珍贵与美丽,他毫不雀跃,反而显得越发忧郁……许佳楼隐忍般地别过脸,表情有些扭曲。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他会猜测自己哪里不够好,才不能令对方满意;然而事实是,他什么都知道了。
关于「摘星」,关于「轩然」。
「其实,星星只是漂浮在宇宙中的石块。」他悠悠地说。
意料之内地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渐渐僵硬,他讥诮地撩起唇角,「所谓点亮夜空的星光,只是太阳光的反射。什么人死之后变成星的说法,不知是谁发明出来的幻想。」
在他将目光放回傅重之脸上的同时,傅重之也正转过头来看他,两道视线相交,清晰捕捉到他眼中的惊疑、混乱,还有少许感到被愚弄了的愠怒。
许佳楼淡淡一笑,脸埋进对方的颈窝,他一边亲吻,一边呢喃:「如果死去的人也挂念你,他一定不会站在那么高的天上看你,因为他无法把你看得清楚。如果灵魂可以变化,他也一定不会变成星,因为星光照亮大地,却照不到睡在房子里的你。」傅重之的心脏狂跳起来,有一种灵魂被刺穿的错觉。
「许……」
「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譬如,你回家必经之路的公园,你窗前的那株梧桐树上,又或者……」许佳楼牵起他的手,在钻石星上落下一吻。
嘴唇却痛得好似被针尖扎了一下,许佳楼蹙着眉:「寄居进你的这颗星星里。」
傅重之浑身一震:「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说这番话,是吗?」无懈可击地微笑着,许佳楼眼中发出异常的光亮。傅重之不禁为之屏息。
「因为,如果是我的话,就会那样做。」许佳楼说,「在你身上共有三颗星,但我只会进入你手腕上的这颗。这样一来,那表示我无时无刻都能够碰触到你。」
「为什么?」傅重之再一次问。他所剩下的语言,只有这三个字。
「假如那个死去的人想法跟我一样,假如他对你的心不输给我,那么他现在,一定就在这里,就在你的手上。」
「许……」
「我爱你。」
傅重之惊得倒抽一口凉气,猛地回转身:「许佳楼?」
许佳楼悲伤般地一笑,伸手将他搂进怀中,生怕他听不清似的,不厌其烦地重复:「我爱你,傅重之,我爱你。」
承受不了如此凶猛的心灵冲击,傅重之打起颤来,「你,你到底怎么了?许佳楼?」
「叫我佳楼。」
「许……」
「叫我佳楼。」再次纠正,固执得像个孩子。
傅重之彻底失去所有语言。他想不通,平日里那么洒脱不羁的男人,为什么今天如此反常?
尤其是那些穿插着告白的话,简直像在撕开他的胸口,把一个叫做「轩然」的名字挖出来,然后打入手腕上的这颗星里,包括曾经的记忆,以及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这应该是无心的,因为许佳楼并不知道轩然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为什么要说爱?如果他是认真的,他需要时间整理。如果只是游戏,那么他会叫他立刻去死。
他们已经相处这么久,难道许佳楼还没看出,他不是个能玩游戏的人吗?哪怕真的只能沦为床伴,也决不应该涉及「爱」这个字眼,那样不止卑劣,而且可笑至极。
许佳楼究竟为的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里,双方都沉默着。突然,许佳楼把傅重之拦腰抱起,走到床边,缓慢地将他放下去,紧随而来的吻,傅重之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他的手臂枕在额上,睡着了般的安静。
如果许佳楼想要的就是这个,他还给得起……「重之。」应声张开眼睛,发现许佳楼正在看他,在他身上的动作也停下来,仿佛是为了把全副精力都用在看他这一件事情上。
那目光让他很不自在,说急切却又温柔,说温柔却又灼热,咄咄逼人。
「怎么了?」他尴尬地问。是否他的表现太伤人?在这种时候,他的确不该只管一心思考,而不顾及对方的感受。
许佳楼笑笑,一如往常地嘴角轻挑,却少了以往的张扬神采。是出于歉疚吗?看着那样的笑,他心里难受得像被蝎子蜇了一下。
许佳楼低声说,「这不是交易,你有权不接受。」
傅重之愕然一怔:「我?我并没有……」
「我最想进驻的,不是你的身体。」许佳楼苦涩般地痴痴望着他,「如果你的心不肯接纳我,我马上送你走。只是,我们再也做不成朋友,因为我不会再和你见面。」
「……」
「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我第一次想要『爱』却落得惨败,再见你,只会让我更加看不起自己。抱歉,我不够宽容,我做不到不计回报的去爱你。」
「你……」几经努力,傅重之终于发出声音,「你不要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许佳楼紧逼上来,「告诉我,我还能拿你怎样?」
「我们,我们……」说不下去了。
今夜的一切都远远偏离正轨,他无法招架。懊恼地按住额头,不期然地,一份冰凉的触感落在他紧蹙的眉上。
是那颗在泪光中闪亮的星。轩然。他毫无防备地想起轩然。
那一段不成熟的恋情,他们爱得遍体鳞伤,最终以一方的离去而告结。但即使轩然没有走,他们谁也不能保证,这段感情不会因为疮疤累累而不治身亡。
爱上错的人,是老天作弄;用错了方式去爱人,不可原谅的只是自身。他不能再因为不懂把握而后悔。同样的错误,他不想再犯,也不该再犯。轩然,这就是你想还我的吗?
看着对他闪烁眨眼的星,心里的乌云被它拨开,他突然感到如释重负,轻松地笑了,并不知道这一笑被许佳楼收进了眼底。
事到如今,他再也不想猜疑犹豫。他伸出双臂拥住许佳楼,在额上印下轻轻一吻,这就代表一切。
许佳楼以要将他揉进体内的力度,紧紧回拥着他,哑声说:「重之,我想抱你。」
傅重之纵容似地揉揉他的头顶:「好。」
许佳楼垂低眼睫,无声无息地笑。完美了,这样便没有任何不足了。
缱绻的吻在唇下展开。「重之,我真的爱你……」就爱这一晚。
早晨醒来的时候,傅重之吓了一跳。被人吻醒的感觉,已非常久远了。他甚至还不太适应,与对方同床共枕一夜的事实。
昨夜的记忆涌上脑海,他呼吸一窒,拉高被褥,不知是想遮住泛红的脸,还是想隔开两人一丝不挂的身体。
「你……几点了?」他没话找话地问。
「七点多吧。」许佳楼撩开他微乱的前发,看着他尚带懵懂的眼神,不带防备的无辜面容,喉咙莫名地梗塞了,压制住内心的骚动和摇撼,许佳楼离开床上,边穿衣边问:「要去上班了?」
傅重之也跟着跳下床,捡起被扔得满地的衣服往身上套。
穿得差不多的时候,听见许佳楼问他:「过两天就是周末,也是平安夜,你有没有什么节目?」
「还没有。」
「没有的话,那天晚上和我一起去参加派对吧。」
「圣诞派对吗?」傅重之放下拎着大衣的手,迟疑不决,「我去不太好吧。」
「傻瓜,有什么不好?」许佳楼走上前捧起他的脸颊,目光沉静地说,「我的朋友你也见过几个,其他的也都很好相处。」
「可是……」
「别可是了。你就当是陪我,可以吗?你不去的话,我也不去。」
傅重之长叹一口气,拿对方的任性无能为力,「好好,我去就是。」
许佳楼欣然一笑,转身从抽屉里抽出一条Burberrys山羊毛围巾,扯掉标签,将其绕过傅重之的脖颈。围巾很长,绕了两圈依然垂过膝盖,鲜红的色泽让人在寒冬中感到温暖。
「很好看。」许佳楼说,露出喜欢的眼神。
傅重之低头呼吸着围巾上天然的气味,白皙的脸色因为胸口涨满的暖意而显得红润。
「谢谢。」他小声说,为了保护什么似的,紧紧握着拳。
想要抓住,这份平淡而真是的幸福。他轻吸了一口气,松开拳头,将许佳楼的手握进手中,却感到这双手有些冰凉。
「你自己也该多保暖……」将这双手拉到唇边,为他呵一口暖气,不经意地发现,他的食指尖有个小红点。
定睛细看,看不出是怎么回事,便只有问本人:「你的手指怎么了?」
「嗯?」许佳楼瞥了一眼,眼神猛地一阴,随即恢复正常,他淡淡地说:「哦,昨天下午我去了你的住处。」
「是吗?」
「嗯,就去看了看,想说如果你正好回家,就带你一起过来。至于手指这个,是喂鱼的时候被鱼咬了一口。」傅重之瞬间呆然,讷讷地问:「你被我的鱼……咬了?是哪一条?」
「一条黄黑相间的鱼,很懒,总也像死尸似的趴着不动那一只。」顿了顿,许佳楼戏谑,「我说你啊,在家里养了食人鱼吗?」
「……」傅重之无法回话,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窒闷起来。
是那条鱼,咬了许佳楼。怎会?它明明从不咬人。
假如你觉得他比你我还要混球,你就咬他一口,怎么样?
不,他用力摇摇头。不会的,鱼怎可能真的听懂他的话?怎可能?
「你怎么了?」许佳楼关切地捧住他的面颊。
他闭了闭眼,再次摇头:「没什么。」
是的,此刻覆在面颊上的这双手,是如此真实。带给他的安心与温暖,更是如此深刻。
他不应该再猜猜疑疑。他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终于邂逅一份可以抓住的、来得及抓住的幸福,怎能因为一个戏言就有所动摇?
也许,轩然只是不甘心,他一向也是如此任性。明明自己不能给他什么,却又害怕他从别人身上索取自己给不了的东西。
只是经过昨晚,轩然一定不会再那样想。因为,他已经实现,对于轩然那最后的承诺。是许佳楼帮他实现的。三人之间,一份结束,一份开始,均已了无遗憾。
思绪渐渐澄清,他微笑:「佳楼,谢谢你。」
「傻瓜。」许佳楼宠溺般地一笑。
傅重之也默默地笑,更用力嗅取着来自围巾上的气息,一只手握住了另一只手腕上的饰物,让它的形状在他掌心刻下痕迹。
轩然,请你庇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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