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雪困神农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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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雪困神农架
我到过两次神农架,一次是冬季,一次是夏天。
那天早上从兴山县城高阳镇乘车出发的时候,天色有些发暗,雾气很浓,车窗外的田野,房屋和树木都隐隐约约的看得不太真切,司机车开得很稳,车灯忽上忽下的照亮前方的路,这是早班车,路上还没有路人,我们抽完了一支烟,就又闭着眼睛养神,车上寥寥无几的乘客都在摇摇晃晃的补瞌睡,模模糊糊中就到了木鱼镇。
司机拉开车门,大着嗓门在喊:“过了早再走。”走下车才知道,这里无声无息的在下着很轻柔的小雨。雨中林业检查站的那盏红灯看得也不那么真切。这里已经变成木屋的世界,也是童话的世界,童话中的小屋全是木制的,这里也是木制的,大小不一,新旧不等,路边还堆着被查获的偷运木材,不太粗,齐齐整整的,就码垛在一排低矮的木棚前,被雨淋的湿漉漉的。公安派出所和农村信用社刚开门不久,警察和职员都捧着碗在吃饭,又冷又湿,我们也一人要了一碗面条。
班车沿着小河在山谷里转来转去,两旁的山峦挺直屹立,绿色的植被被雨淋湿后,变成深褐色了,小河不宽,冬季退水以后,河床上尽是裸露的巨大的鹅卵石,有些简陋得要命的小石桥横跨两岸,一个背着背篓的男人在冲着汽车招手,司机没理他,继续前行,山谷里的雾气似乎越来越浓,小雨也似乎越来越大了,打在车顶的铁皮上也听得见一些声响,车厢里越来越冷,我们开始添加衣服。
过了野马河,公路就与小河分道扬镳,开始有了上坡,班车放慢了速度,马达轰鸣着,一点一点向上挪,终于爬了上来,从一片无边无际的林海里穿过,公路一会儿升上高高的柏树顶梢,一会儿又几乎贴着水杉的树根。这里已不是原始森林呢,只是一片再生林,或者称为速生林,一个树种,一模一样,好大的一片。班车停在红坪林场让乘客下车方便,我们就冲进片石垒成的石制厕所放水,木鱼的小雨在这儿已经变成小雪,不很多,稀稀落落的,但很清晰,落在衣服上好看极了。
之后就是几乎不间断的上坡,汽车加大油门,发动机怒吼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中陷得惊天动地,越往上走,雪就越下越大,司机已经打开了雨刷,不断的清扫着前挡风玻璃上的雪片,地上的雪也越来越明显,只是还不等覆盖上公路,就被沉重的车轮无情的碾压了,寒意从每一个衣服的空隙间钻了进来,连骨头都冻僵了。
“野人。”司机冷不丁得叫了一声,我们猛地一惊,一跃而起,大家全都涌到前面的驾驶台上,谁不想亲眼目睹名振海外的神农架“野人”的真实模样,透过已经变得又大又密的雪片,可以看见前方果然有两个影子在移动。我们马上就失望了,那只是一对赶路的父子,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罢了,而且他们很快也上了我们的车。有人与他们搭讪,原来是林场的工人,问他们见过野人没有,父亲把头摇得像货郎鼓,突然,他醒悟过来:“你们该不会把我们当作野人了吧?”
车到燕子垭,司机停车加装防滑链。乘客们借机也下车活动一下已经被冻僵的身子。这里是峰顶,足有两千多米高,雪下得更密了,垭口的巨风将雪片变成了武器,抽在人脸上生痛生痛的,幽深的燕子洞倒很暖和,而那通向绝顶的天桥和观景亭却因为景区管理员以“下雪路滑”为由拒绝通过,就只好站在路旁,在纷纷雪景中欣赏茫茫林海,以及披上银装的崇山峻岭。
同伴递给我一支香烟,笼着手掌给我点烟,他在不断的跺着脚,:“太冷了,人都快不行了,还是回到车上去吧。”我没有动,就那么默默的望着雪景发呆,他又在催促:“快点,司机都上车了。”我转身向班车走去,燕子垭留下我吐出的一缕烟雾,很快就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
套上防滑链的班车沿着山脊行驶,在转过一个山口后,车前出现了一幅粗犷而壮丽的景致,这里的群山没有江南那么秀气,而是一种雄浑,坚毅,而是一种险峻,伟岸,千山万壑,铜壁铁墙,悬岩峭壁,陡峭笔挺,雪越下越大,简直是铺天盖地,林海茫茫,简直是无边无沿,我们的车就象飞机俯冲式的快速下坡,司机在不停的踩刹车,拼命的转动方向盘,有段时间,我都有些绝望了,因为刹车都好像没有了,班车飞一般的下滑,但司机终于顺利地将我们送到了神农架林区的所在地,这里叫松柏镇。
松柏镇不大,两三条街而已,汽车站附近就是一个闹热区。虽然只是一些简陋的建筑,却聚集了不少人气,有集贸市场,饭馆,录像厅,商店,粮站,一些立在河边的一些歪七倒八的木棚也是人声鼎沸,我们从班车上冻得浑身僵硬的下来,就感到暖和不少,大雪纷飞之中,居然还看见彩旗飘飘,虽然不多,但寥寥几幅,雪地里也是一种惊喜,那是一个江苏浙江服装展。
隔着小河是一些政府机构,还有一些招待所。我第二次去神农架的时候,就住在那里的林业招待所里。时值夏天,绿树成荫,房间的木绷床似乎还有木头的清香,窗外隔着一些刺眼的卵石,有大片的农田,一些妇女带着孩子,从我们楼下拐过去,走向自己的田地,回来时,妇女手上总捏有一把蒜苗,几个辣椒或几条苦瓜,孩子则津津有味的品尝着刚摘下的黄瓜或番茄。

我们到的第二天就知道断路了,由于雪大路滑,通向兴山的道路被封闭了,每年冬季都是如此,松柏镇就会与世隔绝几个月,每个人都知道,还在那时的供给早在夏季就开始准备了,到封闭的时候也叫丰衣足食了,谁也不着急。我们开始也不着急,以为大雪停止了,冰雪融化了,道路就会开通的,我们天真地认为只是几天而已,所以,我们吃过早点以后,就兴冲冲的跑道林区林业局去了。
我们是去联系做蒸笼所需的一种木圈的。整个局里安静极了,所有的办公室房门紧闭,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穿的臃肿的如同大熊猫似的的女人,她把我们领到一间房前,敲敲门,叫了一声,房门开了,出来的男人手上拿着一份报纸。我们跺了跺脚上的污泥和雪水,有些尴尬的走进房里,向他说明来意。他很快就对我们失去了兴趣,三言两语向我们解释了林区改革开放林产品的销售管理,我们可以自找卖主的有关政策后就将我们推出了门,最后还不忘补充了一句:“运出林区还得办许可证。”我们当时就傻了眼,这也叫改革开放,这也叫政策放开?
松柏镇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坪坝,号称“林海石城。”镇中果真松柏成排,重重叠叠,还能长得高大挺拔,越是在大雪纷飞之中,越能显露松柏的豪迈;而最有特色的还是那一栋栋的石屋,石块砌成的复杂几何形的墙体,结实的房梁上盖着层层片石,透气孔似的小窗,制作粗糙的房门,开门就是一屋的浓烟,还有一些蜷在火笼旁的人。看不清楚,只看见眼睛眨动着。石屋看起来简陋,但其厚度却能抵抗神农架冬日的严寒,石缝用石灰和水泥糊得严严实实,火笼的烟雾只能从房顶的石缝里钻出去,远远的望过去,家家户户房顶都飘动着一个巨大的烽火狼烟。
我们到的第二天,雪就停了,松柏镇上的每一道房檐都在滴落着房顶融化的雪水,我们高兴极了,天真地认为这预示着天将放晴。我们居住在汽车站附近的一家旅馆里,老板却不以为然地说了两个字:“未必。”果然,我们到神农架的第三天早上爬起床,屋檐下的冰凌冻得老长,天阴沉沉的,又开始飘雪了。
我们就在不大的松柏镇上来回兜圈子。走进新华书店翻看农业技术书籍,走进农资公司去闻呛人的农药味,走进邮电局给家里和厂里打电话,走进电影院心不在焉的看电影;我们在一家小铁铺烤火,铁匠师傅是恩施人,徒弟是本地人,两人都很健谈,叮叮梆梆的敲击声中,他们会给我讲一些当地的奇闻怪事;我们很着迷一家车木店,将圆木顶在车床上,车到在准确的旋转着,漂亮的纹路就出现了;我们会在傍晚走进车站的录像厅,一部接一部的看下去,一集接一集的消磨时间,然后回到旅馆里,在被窝里哆嗦着,衷心盼望明天会是一个晴天,公路会通车。
第四天早上,雪还在下,虽然不大,但雪花依然漫天飞舞,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我们很沮丧的走到车站附近的一家饭馆里吃早点,那是一对父子私人办的,父亲是老板,儿子是厨师,我们第一次进去吃饭的时候,老板一个劲地往楼上请,而楼下还空着好几张桌子。我好奇的询问,老板的回答是:“下面是山里人坐的。”我为之感动,于是一日三餐就全部在这里解决了,味道很一般,只是热汤热饭而已。
我们就坐在二楼的雅间里,无聊至极的吃着油条稀饭,郁闷的望着窗外越下越密的雪景,我突然被触动了什么,把老板叫了上来,询问他到房县的道路是否还畅通,他摇摇头:“也早就封了。”犹豫了一会儿,老板又说:“不过还有一条路。”我如获至宝的追问他怎么走,他的回答还是失望的:“那条路也断了。”我有些不高兴了,这不是戏弄人吗?老板接着解释,从松柏镇到阳日的路上有一道桥梁正在重修,得下车步行一截路,然后再乘另一边等候的班车。
我有些不解的问:“到了阳日呢?”老板在回答:“那就可以到保康县的马桥和马良了。”我似乎懂得了一点,又似乎还不明白:“再怎么走呢?”老板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然后是善意的笑意:“那你们就可以回家了。”没等老板的话音落定,我们就已经冲下楼去了,回旅馆拿上行李,就直接冲向汽车站那寥寥无几的售票窗口,就在大雪即将再次袭击神农架林区的早上,我们找到了回家的路。
第一次到神农架,是想购买木圈,结果带回来一个组合式的车木衣架;第二次去神农架,则是给业务单位的人买香菇,那是满满的一大口袋,回来分成小包,打电话叫人来拿。香菇早就吃完了,车木衣架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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