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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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因为上课时间跟张刺聊得忘乎所以,被老师暴批。渐渐地也成了老师们嘴里最莫名其妙的人了。
我可能是这个学校唯一一个学习排在前几名,但是纪律分却排在倒数几名的人。我也不知道我的纪律怎么下降的。有时候我感觉我表现得挺好,可还是被记在扣分的本子上。
期中考试前一天,张刺在上课的时候野性大发。一口一个“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声音虽然很小,但是犹如小蚊在耳,嗡嗡嗡的很折磨人。我们坐的第二排,周围一圈人关系都不错,对他唱歌一事完全没有人计较。可这周围,我们唯独有一个人的关系始终没拉拢过来,那个人就是正在台上讲课的老师。
张刺在底下唱《难念的经》,被台上讲“经”的老师发现了。老师一看此经非彼经,立刻急了,“张刺!你在底下嘟囔什么呢?安静点。”张刺的头往下矮了一截,没说话。老师见他服软,又开始了讲课。张刺憋了一会儿,我看他挺难受,便传了个条给他,建议他写歌词,这肯定没人管。他回了个条,说背不下来,唱还能凑合两句。他呆坐了一会儿,无奈地趴桌子上睡着了。几分钟过后,这厮呼噜声大作。老师拿着教案走到他桌子旁“啪啪啪”地拍打起来,张刺流着哈喇子抬起头,那副邋遢样,给我都看没电了。老师摇摇头,回去继续讲课。张刺还是闲不住,**在凳子上蹭来蹭去。没一会儿,嗡嗡的蚊声又从他那里油然而生了……“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这歌是老版《天龙八部》的主题曲,因为歌词难唱难记而出名。我也怪无聊的,老师的课讲得让人昏昏欲睡,我还真怕自己趴在桌上睡过去像张刺一样出洋相。为了抗争睡意,竟然不由自主地和张刺一起小声吟唱开来。
“张刺,尚海,你俩给我站起来,出去!门口站着去!!”
……
晚自习班主任把我和张刺叫到办公室,进行思想教育。
“你俩挺厉害啊。听说语文老师被你们气得高血压都犯了。尚海,你不应该这样啊,你学习不错,应该在班里起带头作用啊!”
张刺心情好的时候,对正在批评他的老师永远的态度是沉默是金,任老师惊涛骇浪,他就是一言不发。任老师训够本了,他回去想怎么样老师不还是一样没辙?张刺去办公室的路上就跟我说,要是辩解了,只能让老师训得更起劲,更理所当然似的。所以,沉默是金。这确实是他的风格,他打架往往也是如此。真是打不过了,索性找个墙根儿,抱着头让人叮咣叮咣地连蹬带踹,尽情摧残,等对方打累了,打够了,他再站起来擦擦身上的血,拍拍身上的灰,自己直接去医院。但是他要是心情不好,老师就是蹦上三尺高,他也扭头就走。为此他已经背了三个处分了,而且还留了级。
班主任徐老师很气愤,脸拉得跟拍瘪了的干黄瓜似的。
我看张刺不说话,便也一言不发。
徐老师两只胳膊交叉着,“课上不是又说又唱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那么喜欢唱歌你们现在唱啊,现在让你们唱了,你们怎么不唱啦?”
张刺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尚海啊尚海……你到走廊站着去!今天别上课了,好好反省一下,以后你还要不要这么跟张刺搅在一起混日子,你学习是不错,但是不能就此放松警惕,更不能影响别人。老师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和张刺搅和得这么深?张刺是初二留给我们年级的不祥之物,他留级到了咱们班,班里人躲还来不及呢,你还往前凑乎。”徐老师气恼地推了推眼镜,“去吧,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上课。”
我无语地接受了惩罚,到走廊的一个小角落老师随时可看得见的地方去面壁。这对我来说是破天荒的惩戒。不知为什么我的感觉有些麻木,好像张刺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惩戒,那么老师对我和对张刺是有区别的,我竟然还有几分“感激”之情。于是,我站得很是真诚。
时间很快就过了一节课,我的麻木似乎开始退却,看着同学们拥出教室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时,我开始烦躁起来。夏添拿着一个米黄色的大水杯从教室走出来,杯子上还有一只流氓兔,加上她眨来眨去的大眼睛,感觉非常可爱。她看了看我:“年轻人,站军姿哪?”
我低着头,“……别跟我说话,我现在相当不自在。”
夏添压低声音:“哈哈,窘相被我看到了,脸红啦?”

我掩饰不住内心的沮丧,“都是张刺,害我陪他一起挨批。”
夏添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么站着,无聊吧?想不想喝口水……我陪你聊聊天解解闷吧。挺好个小伙子,别给站傻了!”
最后一句话让我心底掠过一丝暖意,“……那,你要真陪我聊天,站一天都不累了,我还真不爱听那些老师讲课,站在教室外看窗外的蓝天和飞翔的鸟,倒是一种恩典。你不觉得那课讲得听上去好像一群知了,吱吱吱的,烦!”
夏添和我肩并肩靠在墙上,说:“别烦了,给你讲个故事吧,想听吗?”
我笑了,想不出她这种好学生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可讲,问她:“什么故事?大灰狼和小白兔?”
“听着啊,咱讲个拿破仑的故事吧——拿破仑有一次到郊外去打猎,突然听到河里有呼救的声音。他很快走到河边,看见一个岁数并不大的男子正在水中挣扎。其实这条河并不宽,那人时浮时沉地手脚乱动,这也说明河水不是很深。拿破仑端起猎枪对准那人喝道:‘你再不爬上来,我就要对着你开枪,干脆把你打死在水里。’溺水者一听,自己非但得不到帮助,还多了一重被猎枪射杀的可能,于是他拼命自救,很快划到岸边。拿破仑用枪逼迫那落水者自救,是想告诉他,自己的生命本应该是自己负责的。只有肯对自己生命真正负责的人才有可能真正有救。这就是俗语说的‘自助者天助也’。”夏添的故事果然是个好学生讲的故事,虽教育性针对性很强,但还算有趣儿,我忍不住笑了。随即,我语气复杂的,“……那么,你跟我说这个故事的意思是……”
夏添注视着我,“你和张刺是朋友,可以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呀,他让学校当成最权威的反面教材。多可悲啊!学费这么贵,却天天不听课天天打架……”我听着听着,感觉她说的这番话好像已经超出她的身份……有点像我妈。
我心里算是产生了一种很怪的感激,怪得让我不知道怎么向她表达。我怔怔地看着夏添。上课铃声响起,夏添在我迷茫的眼神下进了教室,她到门口的时候回头表情庄重地望了我一眼。
我索性蹲在走廊,两个手交叉在脑袋前面,跟琢磨方程似的开始琢磨她说的话。怎么老气横秋的,真不像一个女孩说的话。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在她面前有点没有面子……然而我又一点也没有看出她的优越。反倒觉得她格外在意我的感受。难道她的故事真的是想通过我讲给张刺的?不像。她是在委婉地劝勉我……如果为张刺,为何不直接给张刺去讲?嗯,好一个内心温柔似水的女孩。好一个有心的女孩,雪中送炭……全班没有一个人想到我……包括张刺。
我想着想着心情复杂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湖水一样漫过我焦躁的心……我不由自主从裤兜里掏出小本,取下别在小本上的钢笔,诗兴大发:
秋晚美松柏,
随拾好落怀。
风中添闲情,
唯有夏韵来。
无端望星光,
云水遥天籁。
我在这歪诗下面写道:看得懂了吗?其实这诗本来是可以更美的,但没办法,必须得押韵,要不就不叫诗。就好像我们一样,都必须读书,可读书之余我们还可以活出别的彩儿啊!就像这诗另外一层意思,每行第三个字,倒着看……晚上,一起去散步好吗?我在操场边从东数的第三棵树那里等你,不见不散。我就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在笔记本上撕下了长这么大第一次给女孩儿写的“情书”。
下课的时候趁没人看见将其迅速塞到夏添的语文书里。
我虽然被罚站一整天,但顺利地把“情书”送到了夏添手上,让我的日子一下子有了盼头,如果再接着面壁,也不会觉得累。于是,企盼晚上的快些到来。
我平生第一次约会的时间,终于一点一点临近了。
傍晚,我到了食堂胡乱扒拉了两口饭,便紧张而喜悦地跑到约会的地点去等待。学校的林荫路上,已有一对对小情侣在散步了,我望着他们,想着自己马上也要成为其中的一员,便把白天所有的烦闷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月亮一点点升起,直到宿舍该关灯的时候,夏添也没有来。
月上柳梢了,夏添还是没有来。我一直靠在树上,我感觉自己好像都快和那第三棵树长在一起了,她,还是没有来。
我的脑袋很乱,郁闷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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