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白浩一起找了很多天工作，最后终于落定了这份看上去不错的地方。一家在本地算得上是豪华的娱乐中心，里面有电影厅，桑拿洗浴房，麻将房，游泳池等等。领班指派到了桑拿洗浴部。这里很宽敞，地板铺成古铜色，灯光明亮，两个长方形的屋子中用并不长的一个小甬道连接着，有点像耗子洞的构造。白浩被分到了游泳池，离我的桑拿洗浴中心不是很远。我每次去卫生间都要经过游泳池，因为我不能像其他的服务员一样，直接脱了工作服在地上尿。一个是领班不允许，另外以我的修养觉得恶心。
第一天，领班对我的工作做了简单的概念灌输，那就是站立。我的主要工作就是背着手笔直地站着，有客人进来就要微笑，必须笑得真诚。
还有就是在客人一进门就看见的地方，要随时随地擦擦玻璃，擦擦地，擦擦喷头的围栏。其实在我看来，这些他让我擦的东西，都是人在洗澡的时候喷头必定会喷到的东西，来一个人就喷一次，哪用得着擦啊。但领班这么要求，我心想这活还是挺轻松的。领班还告诉我们没事要问问客人搓不搓澡，问问泡澡的水热不热，问问客人要不要加些游泳之类的项目。
领班最后的发言还是让我为之一振：“只要你们努力，中心会按表现发奖金的，底薪六百，奖金最大限四百。一个月能走两百张搓澡单子，就能拿着奖金。走一百张游泳票也可以拿。小伙子，好好干吧。”我不无讨好地递给他一根烟。还帮他点着了，领班比较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干。”又把白浩领到泳池训话去了。
我来到更衣室换上工作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着挺滑稽。绣着花纹坎肩的上衣和七分裤穿在自己身上像偷来地。我刚换上衣服，几个同事纷纷跑来见过。这些同事，都不比我大多少。据他们口述，多半是因为迷恋上网中途辍学或高考失意者，还有早恋耽误了前程，不得已才出来的打工者。当然也有家境贫寒者，总之，大都和我一个德行。
我的上班时间是每天上午八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也就是说，我得穿着拖鞋在洗澡和桑拿的地方一待就是二十四小时。后半夜没人去洗桑拿了，我就得擦地板擦墙擦桑拿房收拾拖鞋整理洗发水什么地，把能看见的设施全部擦个遍，把不整齐的全部摆个遍。然后回家休息二十四小时。换成大人说不定还真受不了这么熬夜。但我们这群人可不怕熬夜。我们大都是网吧夜游动物出身，熬夜对我们来说，小菜一碟。^^^^
第一天，领班让我熟悉了一下整个地环境。因为是第一天，所以只工作到三个小时，我就回家了。从第二天早晨八点我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晚上，我给老妈打了多少天来一直想打却又不敢打的电话。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妈。电话响了很久。我屏住呼吸，紧张极了。我好像半个世纪没有听到老妈的声音了。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牵挂和思念老妈的滋味。去上海的时候我的心因为还是被《魔兽》中的溶火之星烧烤着，我一分钟也没牵挂和思念老妈。而现在，我心中的那个《魔兽》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的心又回归了从前地柔软和温度。我的脑海中又复活了一幕幕老妈无限疼爱我的记忆……当电话里传出那个世界上最最温暖的声音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妈……是我。”我的声音很弱。
“小海……你在那边怎么样？吃住还习惯吗？”老妈地声音有几分急促。
我故作潇洒，“挺好的，吃喝都不错，昨天我还和我爸喝了两杯呢……还有，妈……我现在已经不上网了！”
“是啊？太好啦……你……”从老妈的口气里我能听得出，她并不是很相信我说的话。也难怪，自己以前太让老妈失望了。
我带着试探的口气问老妈，“妈……我……我什么时候能回北京啊……”
老妈没有显出惊讶也没说赞同不赞同，只是轻柔地说了句：“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为什么回来，回来干什么。你就回来吧。”
“啊……那你自己多注意身体……”
我挂上电话。独自走在漆黑地夜幕下，看到路灯勾勒出我朦胧的身影。我此时此刻觉得自己像个落魄的无家可归的小鬼。
我在北京的时候。无论怎样，只要有老妈，就能感觉到家的存在。可在牡丹江，那间小屋子的作用似乎只供过夜。虽说是父子情深，可是十几年的冷漠真的不是靠十几天的相伴就能马上热乎起来地。此时我真想一头扎进老妈地怀里，大声告诉她，妈，我再也不上网了！然后老妈温柔地抚摸着我粗硬的头发，拍拍我厚厚地脊背，轻声说一句：“我相信你！儿子。”
……这不是不可能。只是我想让老妈原谅我，最重要的是相信我，还需要我做很多努力。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我怅然若失缓缓地坐在离家不远的牡丹江畔八女投江广场旁边的长椅上。我望着半冰半水的牡丹江，觉得有一丝丝困顿。十一月的牡丹江一半凝固一半流淌，难道江水是一半冷一半暖吗？岸边的水结了冰，而江心处水波荡漾……也许，江，也有心吧，离江心很近的地方，水，就是暖的。我的目光又落到八女投江颇为壮观的群雕上。这八个不同年龄的女英雄，如果现在还活着，做了母亲的一定像自己的老妈一样，可能也整日为染上网瘾的儿子痛不欲生。而那个很小地姑娘自己会网恋吗？这一群女人在一起可以整日商量对策。相互分忧。就不会像自己的老妈，很孤独很无助地站在自己那凄凉的二十二层楼的阳台上，等待着离家出走一次又一次地尚未成年已远离了学堂的儿子；等待着常年被网游中的怪兽附身险些走向犯罪地儿子；等待着目前远在千里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而痛苦戒网的儿子……不，也不尽然。那个很小的姑娘说不定会像夏添……一个出类拔萃的高等学府的苗子……
我闭上眼睛，竟然不觉得冷，任柔柔的夜风拂过耳畔和脸颊。像丝绸很柔软很细腻。夜风又把江水一遍遍撩起来，有节奏地发出几乎是听不见的若断若续的旋律。那旋律宛若在温柔地涤荡着什么……
不知道夏添现在怎么样了，三个月以后再开学她就是初三的学生了。马上要中考了，不知道她复习得怎么样了？不知道她这个班长再有没有被人欺负。她会像我想她一样想我吗？估计不太会吧。我给她地帮助少得让我这个男子汉感到羞愧……她以往对我的学习可是没少操心。尤其自己迷上《魔兽》以后……咳，来日方长吧，但愿命运还能给我机会。
我很是感慨，一个人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时，太需要外力了。这个外力就是给过我温暖给过我情谊的人和事。借着这些点点滴滴的美好，我那颗日渐枯萎的心会靠着这些回忆一点点返青一点点恢复生机。就像一片湖由原来的干枯慢慢地又蓄满了碧绿的湖水。
我感激着以往让自己记住地每一次的感动……有了这些感动，我才更有信心和力量面对自己今天可怜的现实……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双脚情不自禁地又返回了电话亭。
我拿起了电话又放下了。一连重复好几次，都没有勇气打通夏添的电话。旁边地老板娘不乐意了，叽叽歪歪的催促我。我咬着嘴唇终于摁下了电话号码。话筒里传出了我久违的声音：“喂，您好，哪位？”
“我……我……”
“啊！小海啊！你现在怎么样了？你在哪呢？我给你家打电话你妈说你在外地，你干什么去啦？”夏添热切的声音顿时让我的心里春风荡漾。但我的声音依然努力地保持着平静。
“我……我在一个叫牡丹江的地方。”我说得很不情愿。
“小海啊，你不回来上学了吗？对了。你仔细听我说。那次我爽约是因为我看见我表哥了……我怕我表哥看见咱俩，然后告诉我妈，我就跟他走了。晚上他喝多了，迷迷糊糊的我搀着他，就被你撞见了。那天我表哥父亲的公司破产了。他特别难过……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不好……我一直想跟你解释。可是你一直也没给我机会……”
我听得手心都出了汗。我真想抽自己两巴掌。此事，我一直错怪着夏添啊，我真想马上出现在夏添面前，倾诉自己在这边的孤独、痛苦以及此刻地内疚。
“我想你了，我真想马上见到你……”我在心里说。
“……你……在那边生活得怎么样呀？”
“一言难尽……唉……先这样吧，我回去再说吧。”我迅速地说完这句话，轻轻地放下电话。我感觉心里一下子轻松多了。我这是第二次中途挂掉夏添地电话。但这次和上次有所不同，上次是无理的，这次则是无奈地。我也不知道能和她说些什么，我刚刚十六岁。我未知的事情太多了。我只知道。我对不起夏添，在我变得足够好的那一天。才配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
第二天的工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单调和无聊。刚上班，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领班竟然还有训话，跟演讲似的，二十几个员工站成两排，神色专注地倾听着：“……在我们阳光娱乐中心的全体员工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的工作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我们的基础工作已经比以前更扎实，工作步骤已经变得更有节奏，我们的工作已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在总经理的正确领导下，我们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下面我结合在工作中的经验和教训展开几小点谈，请大家注意。就是工作要有计划，行动要有方案，步步要有确认，事事要有总结。通过这四有方法，我们的工作开展将比以前更加有声有色……”
我在底下差点没笑出声来，不知道这领班哪背来的东西，说得乱七八糟的。事后我才知道，原来今天总经理在后面看着呢，他在抓紧机会表现自己，盼望可以得到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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