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小镜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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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书网 www.xiaoshuodaquan.com 提供文字章节) 吴子矜虽然与阿紫只有寥寥几次见面,却打心底里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书.书.网此刻听古笃诚所言,恶感更盛,摇头道:“这少女年岁虽轻,行事却颇是狠辣,日后古兄可要留心着点。”古笃诚道:“恩公说的是,老古省得。”
二人便在道边作别分手,吴子矜虽是心下对那位“带头大哥”段王爷颇是好奇,却也不便冒昧问人家去处,毕竟段正淳身份尊贵,不是他这个江湖草莽所能接近的。何况段正淳在江湖上其名不显,倒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仁人义事,自己犯不着再去趟浑水。
计议已当,吴子矜便决意不改初衷,仍是寻路前往西夏。从信阳前往陕西,可走两条路,一条是先行北上抵达黄河,再沿东西京官道西去入关;一条则是西去南阳,自商州入关。吴子矜二人走的是去南阳的大道,二人此行并非太过紧迫,是以一路控辔缓马而行,正值春夏之交,沿途自然是数不尽的风光,二人没了先前赶路的急迫,彼此之间多了许多说话的机会,却忽然发觉自己好像没了话说,往往面面相觑,对视一眼,目光又逃了开去,胸中却有一股别样的情绪。
这一路直行到申牌时分,到了一处繁华的集镇,见路边有座酒店,吴子矜道:“今日便在此处歇宿罢!”转身跃下马来,石凝霜一言不发,跟着跃将下来,跟在他身后。一个伙计冲将出来,道:“二位是住店还是打尖?”说话间接过了二人手中的缰绳。吴子矜道:“先打尖,再住店。”
那伙计点头哈腰道:“那敢情好,本店上房便宜舒适,周边百十里内可是头一号。贤伉俪请稍待,我这就去给你们准备酒菜去。”石凝霜羞红了脸,啐道:“什么伉俪,胡说八道!”那伙计一愣,愕道:“不是夫妇?原来二位还没成亲?不妨事,不妨事,小的口紧,不会乱说的。”说话间一付清楚明白的神态,原来是将二人当作了离家私奔的情人。
时当北宋年间,理学虽已兴起,却尚未到南宋朱熹后那般禁锢程度,民间小两口私奔之举也不算什么希奇事。吴子矜虽大觉尴尬,却也不再出口解释,而是在大厅之中选了一处桌子坐下。甫自坐下,却听到后壁隐隐传来女子呜咽之声。吴子矜眉头皱起,道:“小二,这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忙道:“客官有所不知,哭泣的乃是本店的两个客人,昨天夜里忽然死了丈夫,真个凄惨。”石凝霜插话道:“她们的丈夫怎会死了?”那伙计道:“这个我便不晓得了,只知道两具死尸面色发绿,形貌颇是诡异,人家都说是中了邪,不敢靠近,直到中午方才入殓。”
吴子矜二人对视一眼,心下却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中邪,而是中了剧毒。石凝霜离席而起,快步走到后店。过不多时,哭泣声渐止,又过了良久,方才见石凝霜出来,回到坐席。而此时吴子矜早毫不客气,将桌上的菜用去了一多半,酒更是涓滴俱无。书.书.网石凝霜横了一眼,轻声道:“饿死鬼投胎!”吴子矜大是尴尬,咳嗽了一声,石凝霜已经道:“那二人都是中毒死的,中的乃是星宿海独有的蚀心草。”
“星宿海?丁春秋?”吴子矜大吃一惊,却见石凝霜点了点头。他心知石凝霜做了几年捕快,江湖见闻之广犹在他之上,她既然从那人家口中叙说症状得出了结论,便决不会错。丁春秋虽少履中原,但他“化功**”之名早已令天下群雄闻风丧胆。每一个习武之人,无不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苦苦习得的数十年内力,一旦被人消去,那份绝望的痛苦,不亚于丢失自己的性命。吴子矜虽没见过丁春秋,却曾与他座下弟子天机子、摘星子交过手,对星宿派中毒辣、残忍、卑鄙的种种手段大有见闻,函谷八友提起此人,也是个个惊惧不已。此刻想起“丁春秋”三个字,虽人不在面前,吴子矜仍是觉到了一丝寒意。
石凝霜道:“适才两位大嫂都道,她们的丈夫少与人结怨,并无仇家。只是昨天下午在厅中用饭时与人发生争执,吵了几句。”吴子矜问道:“那与他们争吵之人是何模样?”石凝霜顿了顿,道:“是个紫衣小姑娘和一个青衫少年。”吴子矜愕道:“阿紫?”石凝霜点了点头,道:“怪不得这小姑娘如此狠毒,原来是星宿门下。”
吴子矜愣了愣,一股怒火自心底卷将上来,这小姑娘行事如此乖张,一言不合,便出手伤人,也不知已经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如此行径,果然可算得上是第四大恶人,难怪叶二娘等人要拉她入伙。石凝霜却道:“还有件事,你知晓了只怕更要恼怒。”吴子矜道:“甚么事?”石凝霜递来一样物事,道:“你看这是什么?”
吴子矜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块令牌,正面刻着一面圆盾,一支短枪。吴子矜愕然道:“这是什么?”石凝霜道:“这是聚贤庄游二爷的信物,那妇人说,晚上那少年偷偷找来,言道对她丈夫之死颇为歉疚,还给了她这面令牌,着她去登封聚贤庄讨要善后银两。我给了她二两黄金,将这令牌给买了下来。”吴子矜心中一震:“那少年是游坦之?”
游坦之一心崇拜吴子矜,连自己穿的衣裳都效法吴子矜,换作了青衫。吴子矜此刻回想起年龄、着衫,以及眼前的这面令牌,立时确认了身份,不由大急。“年轻人涉世未深,这小妖女又花言巧语,他怎地偏偏撞上了?怪不得怎会在卫辉不辞而别,要有个三长两短,惹出什么祸端,那还了得?”石凝霜噗哧一声笑道:“说话老气横秋,什么‘年轻人涉世未深’,你便不年轻了么?”吴子矜瞪了她一眼道:“莫开玩笑,怎么将他从那妖女身边解救出来方是正经!”石凝霜笑道:“知道啦!大侠客,我已经打听好了,昨日晚上两人便结帐往南去了。”
吴子矜再怎么痛骂这小子不成器,游坦之终归是自己收下的开山大弟子,二人匆匆用罢酒饭,不再歇宿,急急寻路往南赶。此地处于江淮间,道路多杂,水网密布,比之江南也不遑多让。书.书.网好在这小妮子一路上总要惹些乱子出来,今天砍了人家一只手,明天又割了一个多嘴小二的舌头,游坦之却是忙着赔偿。这点吴子矜听闻,倒颇是欣慰,这小子至少没丢了善良本性。如此一来吴子矜二人倒也不愁找不到二人去向,渐渐赶了上来。
这日正自赶路间,忽听得有闷哼之声传来,吴子矜听得真切,停下脚步,转身望去,却见一个农夫倒在路边挣命,一根亮光闪闪的熟铜棍正躺在一边,身边一株柳树从中断绝,枝叶折断,好像便是拜铜棍所赐。吴子矜快步上前,见那农夫面上一层青气笼罩,似乎是中了毒。
二人心头一动,均寻思定又是那阿紫惹的祸。吴子矜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过不多久,道:“是这里了。”揭开肩头衣服,一枚绿油油细针插在肉中,只留下半分针尾露在外面。石凝霜低声道:“是星宿老怪的碧磷针。”吴子矜将那人扶起,伸掌在肩后一拍,锐利无匹的剑气疾冲而入,刹那间贯穿经络,那农夫闷哼一声,身子一颤,一缕黑血飞溅,细针激射而出。石凝霜取出一粒药丸纳入农夫口中,怒道:“这小妖女这般毒辣,要叫我遇上了,非抽她耳光不可。”
过不多久,那农夫悠悠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小妖女休走!吃爷爷一棍!”旋即四肢无力,粗喘不已。吴子矜道:“这位兄台,你体内余毒未清,还要歇息片刻,运功疗毒。”那农夫道:“多谢公子相救,傅思归感激不尽。”吴子矜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傅兄气脉悠长,内力深厚,实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高手,兄弟也算走遍天下,怎从没见过傅兄这等人物?”

傅思归笑道:“在下不是大宋人士。”言毕便即住口。吴子矜心知人家不愿多谈来历,遂道:“傅兄是否吃了一个紫衣少女的亏?”傅思归面色大变道:“你……你怎么知道?”吴子矜道:“实不相瞒,我二人正是追踪她而来,还望傅兄告知去向。”傅思归定了定神,道:“这小姑娘变脸真快,我只不过说了一句‘此路不通,请绕道前行’,她便给了我一针。她所去的方向乃是‘小镜湖’,我家主公正在斯处,这小妖女行事颇是诡异,主公可莫要伤在她手上,还望兄台前去报个信。”
傅思归原本要亲自赶回报信,只是他此刻毒伤未愈,行走不得,只能请吴子矜代劳。吴子矜依他所述向北直行,走出九里半远,远远瞧见高高耸起的一座青石桥。
二人走近青石桥,却听得一个声音道:“还敢辱骂本姑娘么?”另一个声音怒吼道:“小丫头,你弄什么鬼花样,以这般妖法邪术来算计我。”
吴子矜与石凝霜大喜,足下加紧,奔上桥去,远远便瞧见一个紫衣少女手中拖着一只渔网,网中却紧紧缚住了一人。那少女正是阿紫,身边一个少年身着青衫,瘦长脸蛋,不是游坦之却是谁?
游坦之见到吴子矜,早奔将过来道:“师父!真的是你老人家!”吴子矜瞪了他一眼道:“你还认我做师父么?我还以为你已经改换了门墙呢!”游坦之面色一红,懦懦说不出话来。阿紫见到二人,面色一变,强笑道:“原来是吴大哥和石姐姐啊?小妹和你们真是有缘。”石凝霜笑吟吟走上前来,道:“是么?”
阿紫天不怕地不怕,但见到面前这位石姐姐,却好似遇上了克星,打心底里忌惮。那日初次见面,她害人不成反害己,便在石凝霜手上吃了大亏。此刻嘴上甜言蜜语,心底却满是戒备。却听石凝霜道:“你这小妹妹也忒调皮,把人捆成这样。姐姐可要打你一顿出气。”说话间举足踢来。
这一足去向正是阿紫的左足“足三里”,要真叫她踢上了,只怕阿紫以后都要随着段老大拄拐杖了。阿紫花容变色,忙不迭后退躲避,却见石凝霜踢至中途忽地改向,正踢在那被渔网牢牢捆住那人臀上。劲力所到,那人便似一只肉球般直飞而出,“扑通”一声落入桥下碧波之中。众人都是“啊哟”一声,阿紫心痛的是她那张宝贝渔网,吴子矜与游坦之却是暗暗担心那被捆缚之人,落入水中手足不得动,岂不是要活活淹死?
岂知“哗啦”一声水响,那人自水中探出头来,居然手足齐动,不一时已爬上岸来,那渔网竟是自己解开了,软软搭在那人肩头。阿紫大怒道:“坏蛋!快还我渔网!”那人衣物皆湿,一声怒吼,拾起地上一件兵刃,向着阿紫刺将过去。那件兵刃夹带劲风,居然是一根长长的钓竿,这人是个渔夫。
阿紫纤腰微摆,便似风中荷叶,轻轻飘荡,一时将这一记劲刺躲过,姿式颇是美妙。那人紧跟着钓竿横打,招式自枪法变作了棍法,乃是一记“横扫千军”。阿紫忽地往后便倒,柔软的腰肢一折到地,以“铁板桥”功夫躲过。她不待渔夫第三招袭来,已是格格娇笑着逃开。
刹那间,二人在青石桥上一捉一逃,尽在方圆数丈内兜圈子。那少女仗着身法巧妙,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渔夫钓竿,口中兀自不住取笑他先前那大粽子模样,只激得渔夫虎吼连声,出手愈是快捷。
吴子矜已是看出,论真实武功,这渔夫远在阿紫之上,奈何他此刻已被激得心浮气躁,武功十成之中发挥不出二成,那阿紫轻功又略略胜过他,一番纠缠之下,不但奈何不了阿紫,反倒招式愈加散乱,破绽愈来愈多。
阿紫又逗得他片刻,那渔夫一声怒吼,合身扑上,凌空下击。只是他此刻手头已是失了法度,钓竿歪歪斜斜,胸腹空门大露。阿紫瞧得真切,袖子一挥,一蓬灰影飞出。那渔夫在空中躲闪不及,只得闭目等死。
蓦地人影晃动,一人倏地插到阿紫与那渔夫之间,双手连抓连放,仗着刀枪不入,将那一蓬灰影尽数拿下扔脱。阿紫见自己眼前这人正是石凝霜,心中不由一惊,转身便要逃跑,忽地眼前一花,跟着脚下一滑,扑地跌倒,身子四周一紧,已是被牢牢捆住。阿紫低头一看,绑住自己的正是那捆住渔夫的柔丝索。原来石凝霜反手自渔夫肩头扯下渔网,飞袭而出,却逮了个正好。
阿紫被自己的家伙擒住,大惊下便要往青石桥下跳。忽地身子一紧,倏而天翻地覆,竟是被人四蹄倒攥,吊在空中,只吓得哇哇大叫。
这柔丝索中掺有些许星宿海独产的雪蚕之丝,微细透明,肉眼难辨,韧力更是大得异常。一旦缚住了人,便会愈挣愈紧,万难摆脱,但遇水则松。石凝霜是此中行家,她手上戴的手套质地便与之类似,一眼便已瞧出端倪,是以方才将那渔夫踢下桥去,解了他的困围。
这阿紫此刻作茧自缚,只觉四肢百骸都被牢牢缚住,愈挣扎愈是收紧,过不多时宛若万道钢丝嵌入肉中,只痛得哇哇大哭。石凝霜闹她行事毒辣任性,有意让她多吃些苦头,向那渔夫要过钓竿,将她吊在钓丝之上,一阵风来,钓丝摇摆,将个硕大的“粽子”吹得四处摇摆,伴随着哇哇哭声不绝。一旁游坦之心有不忍,要向师父求情,却被吴子矜数落了一顿,哪里敢再开口?
那渔夫先前被阿紫戏弄,实在是憋气,此刻见到阿紫这番惨状,胸中一口怨气大张,只乐得呵呵大笑,抱拳道:“兄弟褚万里,多谢两位拔刀相助。”吴子矜还礼道:“不敢,在下吴子矜与这位石姑娘自南而来,原本是受一位傅姓朋友所托,要提醒他主公防备这小妖女捣乱,如今事情已然办完,总算不负所托。”
褚万里闻言道:“原来是傅兄弟的朋友,老褚便托大,替我家主公相邀,往小镜湖一聚,如何?”吴子矜踌躇道:“这个么……”褚万里道:“二位丰神俊秀,如此人物,我家主公若是知道了,必定倒履相迎,万勿推却,免得日后主公埋怨我。”他盛意拳拳,吴子矜二人不好意思再行推辞,便随褚万里而行。
众人却不从青石板桥上走,而是自旁侧的木桥过河,顺着羊肠小道,弯弯曲曲而行。那阿紫被褚万里吊在钓竿上扛在肩头大步行走,叫喊了半日,似乎也叫得累了,渐渐闭口。游坦之步步跟在其后,满面皆是怜惜神色,却又不敢求情。石凝霜瞧得暗自好笑,却故作不知。
走得小半时辰,望到一片明湖,但见碧水似玉,波平如镜,不愧那‘小镜湖’三字。褚万里正要带着大伙望方竹林方向绕过去,忽地湖畔隐隐有打斗声传来,褚万里神色大变,道:“糟了!主公有难!”忙自抢上前去。吴子矜众人心中讶异,亦随着上前。
远远见湖畔空地上数人对峙,二人呼喝恶斗。众人赶至近前,正见一人纵身掠起,左手铁杖将对手长剑粘出外门,右手铁杖直取额头,意欲裂脑杀之。书.书.网 www.xiaoshuodaq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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