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舞殿，空旷的大殿里，原有的摆设全部被撤了下去，只余一口金丝楠木棺摆放在殿中，梁上垂下的深红布幔随风轻轻摆动，如同火焰，翻卷着舔过光滑的楠木棺边缘。
皇帝俯身趴在棺材边缘，将整个身的重量都压在这具华丽的棺材上。
苍白的手指无力的探入棺中，在那张绝色倾城的面容上缓缓的摩挲着。
纵然不会再有热度，也依旧……让人心存眷念。
“父皇。”锦辕无声的进殿，在离棺十步的地方并膝跪下。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皇帝没有回头，声音冷漠而倦怠，“给各自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朕不治她的罪，也不牵连任何人，我们不谈其他。”
锦辕默然。
皇帝的手轻抚过苏轻菡的脸，一遍又一遍，终于哽咽。
呜咽声断续而压抑，如同断弦上划出的琴音，声声如割。
“父皇，”锦辕低低出声，“请让儿臣看母后最后一眼。”
“不准！”皇帝陡然抬头，如刀的目光射向锦辕，声音激动到几乎变调，“朕不准你碰她，哪怕是一根手指头！”
“绝不触碰母后，儿臣只是……想看她一眼。”
“想都不要想！”
锦辕垂在的身侧的双手用力握了握拳，然而他终究没有再出声，仍旧是沉默的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突然开口，“锦辕，你过来。”
锦辕微诧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起身，走到离棺木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棺木里她微微露出的光洁额头以及挺削的鼻梁，在微明的灯光下，优美如同塑像。
想转头，目光却始终无法挪开。
皇帝一把抓起他的衣袖，用力将他扯近棺木旁。
“你不是要看么？朕让你看！”
棺木内，苏贵妃竟是一袭如雪的白衣，黑发如缎，倾泻在肩头。皮肤白皙而光洁，泛着淡淡的红，脖颈上的伤口似乎经过了清洗和整理，只有几条粉色的疤痕，错列在白嫩的皮肤上。
仍是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比之生前飞扬跋扈，凌厉妖艳的美，这样的青丝如瀑，白衣胜雪，更是让人惊艳得无法移开目光。
如血的红衣，浓艳的妆容，高贵的仪态，都只是她的外壳，是一名在权力的漩涡中挣扎生存的女，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披上的一层伪装。
这样……不沾染尘埃，不勾心斗角，抛开一切褪去一切，平和沉寂的睡去，她又成了他最爱的样。
锦辕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俯身亲吻她的冲动。
皇帝看着他，嘴角突兀的浮起阴冷的笑容。
他拉起苏轻菡的手，握在手中轻轻的摩挲着，仿佛叹息一般的说道，“锦辕你看，朕曾经无数次这样牵着她的手……她的这双手，曾经挽着朕的手臂，攀着朕的肩，或是放在朕的脸上，替朕祛除疲惫……”
说着，他又伸手，挽起苏轻菡的几缕青丝，“朕也曾经亲手替她梳头，替她绾发，替她插上她最喜欢的芙蓉簪……”
苍白的手指缓缓下滑，移到苏轻菡的额上，“朕也曾提笔替她点上梨花，她的倾城美貌震惊世人，而朕，也有过一份功劳。”
站在皇帝的身边，听着他疲软的语调，锦辕始终沉默，然而瞳仁却是愈发的漆黑不见底，冷意弥漫。
“……朕还曾替她轻解罗衫，与她一起在鸳鸯枕上颠鸾倒凤，巫山**……”
皇帝嘴角浮起残忍的笑容，“锦辕，而这些事，你都没有做过，你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仰慕她，爱恋她，可是直到她死了，却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一下呢……”
额上的血管隐隐的跳动着，锦辕闭上眼，压下几乎要排山倒海而来的怒火，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请父皇尊重母妃。”
“锦辕啊，你就真的不生气么？此生最爱的女，却是别人的枕边人，她甚至不知道你爱她，爱得连江山都愿拱手让人呢，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么？！”
“你费尽心机的讨她欢心，她却丝毫不领情，永远对你笑脸相对，心却比石头还要冰冷，无法温暖，你也不生气么？”
“你愿意为她负天下人，她却永远只看到你手中的权力，永远都在计算，她的笑容和温柔可以为自己，为身后的家族带来多少利益，而从来看不到你为她而跳动的那颗心脏，你也不觉的失望和愤怒么？”
皇帝接连问着，然而语气却是愈发的茫然。
是这样么……
锦辕看着皇帝苍白的面容，心中终于了然。
是因为他也不曾得到过她的垂青，即使拥有了她十年，也不曾得到过她半分情意，所以，才会在她死后，如此暴烈，如此愤恨么？
“既然是此生最爱的女，父皇当初为何不对她好一点？！为何还要次次将她推向风口浪尖，让她承担狐媚惑主的罪名？！为何还要用她来逼迫儿臣，故意冷落她，让她备受欺凌？！为何到死了都还要心存不甘，要用他来激怒儿臣，不给她应有的尊重？！”锦辕的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愤怒，“这便是父皇疼爱她的方式么？！如果是这样，儿臣为母妃庆幸，庆幸她把什么都给了父皇，却惟独没有交付真心！”
“放肆！”几句话狠狠的击中皇帝的痛处，他勃然大怒，转身冲到柱旁，抽出一名侍卫腰间的佩剑，直指锦辕的喉间，“朕今天就杀了你！”
“若是父皇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尽管杀了儿臣。”锦辕毫不闪避。
“以为朕下不了手么？！”
“儿臣不敢。”
皇帝定定的看着锦辕，眼中的恨意愈发的浓烈，翻滚着，如同灼热的熔岩。
“很好，果真是朕的儿，愈长大，便愈有手腕，知道哪里是朕的软肋，次次击中，毫不留情。”皇帝的话中透着狠意，“不要以为轻菡死了，朕手中便没有了砝码，温怀远的命还在朕手里攥着，朕倒要看看，若是没了温怀远，你还怎么跟朕斗下去！”
锦辕“噗通”一声跪下，“儿臣从未想过和父皇作对，只是不再逃避责任而已。”
“那好，朕倒要看看，你如何承担起你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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