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樊汲一阵风似的从大门里跑出来，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全部被汗水浸湿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弘若！”
他提着枪快步跑过来，抓起她的手臂，脸色有些难看，“有人欺负你？！”
“没有没有，”弘若反过手拽着他的衣服，不停的上下打量他，眼角眉梢都是见面的喜悦，“都司府发的衣服比御林军的还好看！樊汲你穿了比以前神气多了！”
“别扯到其他地方去了，刚才围着你的那些人都是谁？”樊汲拍了一下她的头，声音有些严厉。
眼睛偷偷瞄了一下周围，发现方才围着的士兵以及都司贺巍都已远去，弘若稍稍放下心来，说道：“真的没有什么！”担心樊汲还要追问，她连忙换了话题，“樊汲，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的。”
“说。”樊汲也不再逼她，将手中的枪往地上一扔，然后一把扯下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抓在手里用力拧着。
“那个……温皈寒的老爹说要送我进宫去做女官。”
“好事啊！”樊汲的眼睛亮了起来，“正好我也要在贺巍的府上待几年，以后能不能出来还是个问题，我这几天还在烦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可是……”弘若绞了绞手指，“辕说不要我去。”
“为什么？”
“可能去了之后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而且，温皈寒他爹的态度也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好像我去了可以帮他的大忙一般，他还说送我去宫里是一着赌棋……”
“他跟你说这些？”樊汲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他一个当朝首辅，位高权重，拿你一个小丫头去赌什么？”
“就是啊……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温皈寒也是个二愣，所以就来问你喽。”
“难不成是看上了你的美色？”樊汲疑惑的瞅了弘若一眼，又摇摇头，“不大可能啊……”
“喂！”弘若挥了挥拳头，“樊汲你是不是找死啊！”
“随便说说而已。”樊汲微微一笑，露出白白的一排牙齿，“要么就别去了，至多我以后不去赌了，把饷银都给你，我养你，行了吧？”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弘若绞着眉，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如何对樊汲说，她虽然尚有疑虑，还在摇摆不定，可是心里，却还是隐隐有着几分期盼与向往呢？
毕竟生活在皇城脚下的人，对于北面那一群美轮美奂如同天上阁一般的宫殿，总是带着敬畏和憧憬的，仿佛那是一片与红尘凡世截然不同的广阔世界，是她的目光无法企及的华美人间。
而且去了皇宫，就能够再见到辕了呢……
脸颊突然有些发烫。
她果然是很肤浅的人，人家送一间大宅，竟然就把她给收买了……
“而是什么？”
“樊汲，你和皈寒都是有才干的人，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只有我，没有读过书，也不会武艺，连替人打杂的事也做的不是顶好……”弘若哭丧着脸，“不去宫里，难道我就一辈在昶安城里做下人，直到变成一个老太太的那天吗？”
“我和温皈寒肯定不会让你一直做下人的啊。”樊汲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哎……你们是不会明白我内心的苦闷的！”弘若托着腮，唉声叹气的说着。
“那……弘若你还是去宫里吧。”
“为什么？”
“你不肯要我们养，又不想做一辈的下人，想来想去就只剩进宫一条路了。”樊汲挠了挠头说道，“我记得以前御林军里有一些穷苦人家出身的兵，家里兄弟姐妹多，养不起，都是把男的送去当兵，女的卖到当官的家里做下人。能进宫做宫女，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也许去宫里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弘若听着樊汲的话，若有所思。
“其实温大人是好官，你不知道他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重得好像被大石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好像不答应他，我就是整个封国的罪人似的……”
樊汲瞪大眼睛看着她，“奇怪了……怎么我跟贺都司说话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大概他们都是相同的人。”弘若有些茫然的说道。
“弘若，要是能进宫，还是去读一些书吧，日后我做了大将军，就让你做我的军师，让你也尝尝指挥千军万马的滋味！”提到战争，樊汲年轻的眼眸里倏然燃起了火焰。
少年人的满腔热血，如同层层山脉下剧烈涌动的岩浆，总是试图冲破一切桎梏，竭尽全力的喷薄燃烧。
弘若面上绽出笑容，“樊汲你是要我做封国第二个明将军么？”
明将军是封国百年前的传奇女，女披挂上战场，立下了赫赫军功，威震四海。
“明将军最后不是做了皇后么？”樊汲有些尴尬的抹了抹鼻，“我……大概还没有让你做皇后的能耐吧。”
“继续坐在这里聊下去，日后这位姑娘就恐怕连白粥都喝不上你一碗。”悠然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却如同一声惊雷，让两个少年人一跃而起。
“都司……”樊汲转过身，直直的站着，粗糙的手掌握紧了手中的枪，脸一下涨得通红。
弘若也站在樊汲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奇怪了，明明看见他走远了，怎么突然又冒了出来！
贺巍慢慢走到他们方才坐的地方，挥袍坐下，然后拿眼斜斜睥着樊汲，没有说话。
“弘若，你先回去，我有事会想办法找人带话给你。”樊汲被贺巍看的心里发毛，扭过头对弘若说道。
“他会不会找你的麻烦？”弘若扯了扯他的衣角，压低声音问道。
“不会，你快走。”樊汲讲衣角从她手里又扯了回来，然后推了她一把。
“那你要小心……”弘若不放心的叮嘱他
“我知道，快走吧！”
弘若点点头，偷偷瞄了瞄贺巍，发现他并没有看着自己，于是开始一步一步的往后挪，挪开一段距离之后，才撒开腿拼命往南跑去。
直到弘若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贺巍才看着樊汲悠悠开口，“我把你带到章烨楼来，是看你身上有武人不屈的风骨，却不曾想，你樊汲还是一个年少风流的情种。”
“弘若是我朋友。”捏了捏拳，樊汲粗着声音说道。
“朋友？”贺巍粗黑的眉头挑了挑，“为了见一个朋友，不惜打伤将官，无视禁令，提着枪从校场穿过整个府邸，冒着被我处罚甚至除去军籍的危险，冲出来见她一面。那些文人胡乱涂画的话本我也看过不少，倒是没有谁能比你今天这一出更让我动容。”
夜幕已经降临，隐隐有风从街道的尽头吹了过来，贺巍褐色的眸在被风拂乱的发丝里若隐若现。
樊汲的心突然一凉。
“卫兵说她在门口被一大群人欺负！都司是要我不闻不问么？”
“打仗的时候若是她被敌军掳走了，你也要一人一枪的杀出去救她么？！”
“只要可以去！”樊汲抬起头，正对着贺巍褐色的眸，漆黑的瞳仁里有隐忍的倔强。
“想要有出息，就不能有软肋，你还会在乎她，说明你心底想要变强的**，还不够强烈。”
“如果我变强了，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意思？”
“真正强大的人都是无比寂寞的，你想要像天帝那样在史册上留下永远光辉的名字，就必须要懂得杀伐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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