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真虽是乡下孩子，却也早听说过燕王朱棣大名，知道此人不仅长年驻守边塞，战功显赫，而且相传他弓马娴熟，武艺也十分了得，这会儿侍立在道衍身后，良久不见人来，便张口问道衍：“师父，你也打算要收这燕王殿下当徒弟么？要是那样，我入门在先，他岂不成了我师弟了么？”
他天生胆大，也不懂什么规矩，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引得道衍止不住哈哈大笑道：“真儿，这话原也不错，只不过他既然已当上王爷了，也就犯不着再去学什么舞刀弄枪，使性打架的事了。”
华真道：“不学这个，那跟你学什么？难道你还真能教他参禅念佛吗？”道衍又笑道：“你这孩子，只要他肯学，我又有什么教不了的呢？只是如果他不是那块料，嘿嘿，我只怕还不肯教呢。”堂外守值的僧人见他二人一递一搭，浑不把这位手绰重兵，威震天下的至亲皇子放在眼里，都不禁咋舌暗笑。
忽听门外有人笑道：“什么人这么大口气，居然连孤王都不配给他来教啊？”门外守候僧人连忙躬身合什，齐道：“阿弥陀佛！”二人向门口看时，只见一位年迈老僧陪着一粗眉大汉迈步进来。
华真虽然无知，不识得什么皇家服饰装扮，却也明白这便是本寺方丈宗泐禅师和四皇子燕王朱棣了，但看道衍兀自在悠然品茶，并不理会，便也依旧侍立不动。
那宗泐和尚慈眉善目，法相庄严，见了道衍忽开口笑道：“你这胖秃，如何今日才到，便不怕收不到徒儿么？”道衍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亦笑道：“师兄一向道貌岸然，怎么每见到胖秃便将尾巴露出来了？徒儿么，早已收了一个，别的再多也没什么意思。真儿，过来见过师伯。”
华真连忙过来，口称“师伯”，向宗泐下拜行礼。宗泐含笑俯身相挽，双手刚刚碰上华真，忽然将眉头皱起，脸色也是大异，转向道衍问道：“怎么，你教给了他‘开顶吐纳’？”
道衍得意道：“这是昨晚才传的，不过区区几个时辰，如何？我只这一个徒儿，便抵你寺中几百个徒弟。”宗泐却是一脸肃然，竟顾不上去引见朱棣，只低头合什念道：“阿弥陀佛！”
朱棣立在门边，只等道衍上来见礼，却见他只顾跟宗泐寒喧，浑然好似没他这人似的，立时脸色变得铁青，“嘿”了一声扭头便跨出门去。
华真见状心中暗惊，心道：“师父也有点太不懂礼貌了，这下子把四皇子得罪了，事情却怎么办？师父虽然不怕他，可国师只怕是做不成了。不过那到正好可以专心教我练功了。”再看道衍却似没有看到，依旧与宗泐谈笑自若，只听宗泐叹道：“这‘开顶吐纳’乃武林不传之秘，你天缘凑巧，习练了也就罢了，怎么又能随便传人呢？”道衍微笑道：“此天机玄妙，不可泄露。”
只听门口一人大喝：“燕王殿下请二位师父外面说话！”华真抬眼看去，却见一年轻军官戎装佩剑。立于门前。他自全家无端被杀后，对朝廷官吏无一不切齿痛恨，今见这人颐指气使，好不威风，当下气冲脑门，不假思索也向这年轻军官喝道：“我师父正与师伯商议大事，大王如果有事就请进来说话！”
那军官没想到有人敢顶嘴，转头向华真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抗拒大王旨意？”华真毫不示弱，扬声道：“这里是佛家清静之地，又不是北平燕王府邸，哪里来的什么大王旨意？”那军官一时语塞，脸上腾地变得通红，大怒道：“今儿便让你见一见什么是大王旨意！”扬起手来便要向华真打去。忽听门外朱棣喝道：“张玉，不得无礼！”说着重新迈步进了门内。那叫张玉的军官放下手来，呐呐着退步出了屋门，却又朝华真横了一眼。
朱棣再次入内，神态甚是恭谨，立在门边，拱手含笑道：“王前曰趋士，士前曰趋势。小王久居北方粗鄙之地，愚鲁无知，无礼之处，还请师父海涵。”
宗泐经华真和那军官一吵一闹，方才回过神来，敲一敲自己额头，回身介绍道：“大王千岁，是贫僧失态了。这位便是老衲多次向大王提及的苏州道衍大师，道衍大师精研禅理，苦修悟道，素称沙门楷模。”
朱棣恭恭敬敬打了一躬，道：“小王早听宗泐法师提及禅师大名，今日得见，必有教于我。”道衍这才转过脸来，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千岁北荡胡虏，英名远播，小僧亦是心仪已久。”
朱棣仍不落座，开口便问道：“小王去冬在北平赏雪，偶得一联，遍示军中，未得其对，禅师文章著于四海，还请不吝指教。”道衍道：“不敢。”朱棣蔓声吟道：“天寒地冻，水无一点不成冰。”道衍并不稍待，微笑应道：“国破民愁，王不出头谁做主？”
朱棣一怔，知道道衍话中有话，强笑了几声道：“好对，禅师果然出口不凡。嗯，我前日随父皇于紫金山中围猎，偶见一鹿失群而出，见其状凄，闻其声哀，请问大师，是该纵之还是该取之？”道衍道：“围猎者众，大王不取，亦为他人所取。”朱棣复问：“取之者何忍？”道衍道：“我佛举身伺虎，割肉喂鹰是大慈悲，灵山筑寺，倡大佛法，坐享香火，劝教于民，亦是慈悲。”朱棣再问：“何以取之？”道衍道：“顺民心，昌民意而已。”
朱棣跨前一步道：“法师神人，何堪久居草莽之间？”道衍道：“圣人有云：沽之哉，沽之哉，吾待价而已。”朱棣大笑道：“北平虽鄙，然燕赵之地，尽多慷慨悲歌之士，法师可肯屈驾指教小王？”道衍更不迟疑，应声道：“诚如是，当得奉白帽子一顶与大王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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