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幽香暗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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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帆是个很有趣的人,他的外表虽然比女孩子还要秀气,但他的嗜好,无一不是最最男人的。
他爱酒,并且很能喝酒,在没有遇到司马冷风之前,简直可以说是鲜逢敌手。
他好赌,而且每赌必赢,就连从小玩骰子和牌九长大的宋扬也甘拜下风。
他好学,所知甚为博杂,无论扣扣问他什么问题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尽管认识扣扣等人不过短短几天功夫,但他已经能够很愉快地与他们打成一片。
五人结伴往江南而去,路上打打闹闹,相处融洽,转眼已入了金陵地界儿。
风波客栈原名风平客栈,它几乎可以说是金陵最有趣的客栈,也可说是整个江湖最有趣的客栈。
客栈,本就是江湖中最容易发生纷争和事端的地方,风波客栈的纷争事端尤其多。于是客栈上一代老板干脆给客栈换了个名字,也就成了今日的风波客栈。
今天的风波客栈似乎很平静,来来去去不过是几个普通的过路商人,直到傍晚时分,才算住进五个看上去比较有意思的客人。
扣扣刚一踏入客栈,立即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然而扣扣的视线却只停留在客栈中央搭建的高台上。
那高台上,一名青衣女子轻击铜板,举箸而唱,清脆悦耳的声音满室回荡:
“系舟桃花潭 踏足向西南
垂柳晓风岸 再行一里外
桃林隔世恍乍现 落英残红悠然 香径连
如霞浸染 三两瓣 轻轻折一段 纷纷落满肩
出得桃林抬望眼 翠拥幽壑玉泉飞雪溅
清溪还绕蓬门前 鱼儿戏逐浮萍欢
云斋竹舍四五间
小桥青石寒 长炊紫烟暖
古井绿苔泛 新月碧水潋
醉且和衣卧石山 醒来拂袖不知身是谁
闲将临风弄一盘 执几枚独弈谱中乾坤探
三春煮芽待归雁 墨炉紫砂更添茶香漫
岁冬温酒钓江杆 落梅又增风雅意
桃源乡不复忆忧烦
悄将竹门推 佳人红妆淡
冰肌凝皓腕 素衣胜锦缎
歙砚湖笔梨花案 一幅河山神游千里川
诗书礼乐春秋伴 二十载韬略胸中天机算
铜鼎焚香轻薄烟 软雾悠扬氤氲似龙涎
古琴流苏冰纹断 神农七巧玲珑弦
谁人萧瑟共长和
舍却俗尘远 小锄种篱园
空山旭日晴 霞映夕阳晚
轻裘烈马黄金辇 贪晌浮华从来只少年
而今不将功名看 饮一樽杜康拟把疏狂醉
昔日公孙戏长剑 羿射九日惊若骖龙翔
今作越女绮罗欢 舞罢击箸应当歌
似浮云潇洒山水间”
扣扣看了好半天,也听了好半天,虽不知道她在唱些什么,但也觉这女子的声音脆生生的极为好听,几人在一张空桌边坐下,照例还是由宋扬点菜,扣扣忍了半天,终于问唐嫣然:“三师叔,这人在做什么?”
“这便是客栈的手段了。”唐嫣然偏头笑道:“有些客人喜爱吟唱,客栈就会请来歌女表演,若是客人有兴趣,自然也可上台好好尽兴一番。”
“哦~~”扣扣的问题很多很多:“三师叔,她在唱些什么?”
“她唱的是一个隐世于山水之间的绝色佳人,这佳人聪明伶俐,学富五車……”司马冷风顾不上喝酒,忙给自家师父解释。
“車是什么东西?”
“車……就是车。”
“车?那直接说学富五车不就可以了?”
“这可不一样。”
“既然車就是车,又为何不一样?”
“这……”
宋扬早听得不耐烦,拍拍桌子,皱眉道:“好好听曲,你跟个傻丫头多罗唆什么。”
“喂喂喂,你说谁是傻丫头?”
“哼!”宋扬根本懒得理他,目不转睛瞧着台上的青衣女子。
“没眼光!”扣扣大摇其头:“明明有个漂亮的女孩子近在眼前,还要去看那远在天涯的平凡女人……”
噗哧!
宋扬口中的酒如箭一般喷出,他拼命拍着胸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云大小姐,我拜托你好不好,以后在我喝酒的时候千万不要再说这么好笑的笑话!”
“你去死!”小姑娘鼓着气呼呼的腮帮,没头没脑抓起一个茶杯盖就往宋扬脑袋砸去,她自幼习武,手上力气当然不小,那茶杯盖去势极快,宋扬知道自己躲不了,便急急叫道:“快接着快接着,砸坏了要赔钱的!”
司马冷风顺手一抄,那茶杯盖已经稳稳落在他手中,小姑娘很不开心:“司马冷风,别忘了你是谁的徒弟,居然帮外人!”
“我是外人?”财迷一派揶揄的口气:“这么说来,你可是他的内人了?”他轻拍司马冷风的肩膀,道:“司马老弟,有这样的内人也算你倒霉,不会家务不会做事,没有知识也没有常识,喏~~就连唱个曲儿,只怕也不会……”
最后这句话,无疑便是传说中最普通也最有用的……激将法,一般来说,一个稍微有点定力和判断力的人都不会上当,只可惜扣扣并非一般人,所以她这会儿……已经站在了那高台上。
“哼,死财迷,臭财迷,竟敢小瞧我!不就是唱曲儿嘛,谁又不会了?”扣扣将铜板拿在手间翻来覆去却总觉得很不顺手,于是干脆放下,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顿时间——
宋扬脸色苍白四肢抽搐,司马冷风捧着酒杯手指簌簌发抖,江帆捂着耳朵跺着脚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老板掌柜小二能躲的全部躲到后堂,不能躲的只好流着眼泪蹲在角落画圈圈,所有客人都出现了抽风抽筋口角流白沫的症状……好好的大堂霎时一片混乱,鸡飞狗跳,惨不忍睹!
在这个时刻还能保持镇静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云扣扣小姑娘,她越唱越起劲,越唱越开心,越唱越觉得自己真的很有天赋,甚至连屋顶上跌落小鸟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另一个是师叔唐嫣然。
唐嫣然非但没有任何不适的表现,反倒笑嘻嘻地听得很投入,很专著,指尖还十分配合的在桌上扣着节拍,笃、笃、笃、笃……尽管没有一下是拍在点子上的。
“小扣扣!唱的好!再给师叔来一首,师叔爱你!”人妖激动地大喊,取出怀中一条粉帕朝台上扔了过去:“啊啊啊~~师叔真的好爱你!”

大堂内几乎所有人都怒目瞪视他,宋扬趴在桌上,艰难的从怀中取出一锭足足有五十两的银子,颤抖的丢在司马冷风面前:“司、马……我给你钱,你……你快去杀了那个女人……还有这个人妖!”
司马冷风一边抖的更厉害:“宋宋宋兄,杀杀杀自己师父是是是欺师灭祖的,小小小生不敢!”这时扣扣正好唱到**,一个尾音拖的又尖又长,如同撕裂的棉帛一般刺耳,司马冷风忽而狠狠一咬牙,面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凶悍,道:“不不不过有时候,人生总是需需需要有点取舍!”他似乎想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半天,终于挪开步子,忽地眼前一闪,江帆已经快他一步冲上高台,司马冷风与宋扬立时敬佩不已,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竟还能保持如此敏捷的身手,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啊!
江帆上了高台,一把抱住扣扣的小腿,毫无形象的哀号:“扣扣姑娘,扣扣姑奶奶,扣扣祖奶奶,我求求你了,求你绝对不要再唱下去了!”
扣扣猝不及防,被他抱得一个剧烈摇晃,险些跌倒,她大为惊讶道:“为什么不要我再唱下去,莫非我唱的不够好听?”小姑娘没有一丝愧疚感。
“啊,因为……因为……”江帆见到铜板,脑中灵光闪现:“因为我也想唱!”
“哦,这样啊!”正好小姑娘也嚎的累了:“那我先去歇会儿,你来吧!”
扣扣转身下台,无数人对江帆顶礼膜拜,简直将他当作救命恩人了,可是当他们看见江帆拿起铜板的时候,不由又是一脸黑线——
“狼烟漫尘土 半卷旌旗长舒
燕云铁骑促 来去寒衣轻拂
关山入 万里任飞渡
驭弓弩 折箭射月落
苍穹补 惊闻鬼神哭
华岳踌躇 星辰何宿
纵横天地间 梦回中原几度
长河映日暮 大漠又摧边关
疾风挫 烈火焚草枯
崩云覆 乱石卷沙怒
惊雷破 弹指灰飞无
烽火千古 青山何辜
金戈 长鸣 战鼓
寒眸凝雾 弯刀腰束
策马御胡 天下臣服
一曲琵琶舞
裂天幕
乍恍惚
河山
沧海一粟
几番沉浮
十年~风霜~血戮
何时还~故土”
这……
天哪!真是太好听了!
江帆的声音本来清朗无比,此刻却显得浑厚而有力,豪迈不羁,极富穿刺力的歌声透过屋顶直上云霄,仿佛连夜幕中的星子都要沉醉了。
一曲唱罢,底下众人不由纷纷鼓掌,唯独唐嫣然微微轻哼,转首向扣扣道:“不好听,一点都不好听,师叔觉得还是小扣扣唱的最好!”
“真的么?”扣扣小脸兴奋地通红,她问宋扬与司马冷风:“你们觉得呢?”
“呃……”宋扬低头:“这里的杯子质量真是不错。”
“啊?”
“扣扣,我突然想起那车跟車的区别了,是这个样子的……”司马冷风好像没有听见问话。
“哎?”
江帆走下台来,又恢复了平日的清俊秀气,在大伙儿的炯炯注视下,仿佛还带有一丝羞涩。
“献丑献丑!”他挠挠头。
宋扬刚要说话,突然鼻中嗅到一抹淡淡的香气,似兰非兰,似菊非菊,分辨不清究竟是什么,于是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气味?”
“唔……很香,但不知道究竟……”江帆的话还没说完,就觉眼皮一阵发酸,发沉,重得犹如千斤一般,明明时辰还早,他竟开始犯困。
“咦,好香啊……”嗯,真是好闻,可是……扣扣抚抚太阳**,为什么突然之间,自己好想闭上眼睛静静睡上一觉呢?
唐嫣然却蓦然面色一变,一把揽过扣扣:“扣扣,不要吸气,快屏住呼吸!”然而已经说得太迟,大堂内转眼功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江帆跟宋扬也是摇摇欲坠,扣扣在他怀中星眸半睁半阖,慵懒倦怠,唯有司马冷风还好端端地坐着……不对,还有一个人也好端端的站着!
眼前青影一晃,那卖唱的青衫女子悠然浅笑,款款行来,手中拈着一颗幽绿的珠子,泛着奇异光芒,那分辨不清的香气似乎正是从珠子中散发出来的,她看着那些东倒西歪的人仿佛很得意,又仿佛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怎么样,你们现在是不是觉得好累,好困,好想安安静静睡上一会儿?”青衫女子轻声细语,似怕惊醒了酣睡中人们,柔柔的嗓音中带着几分低沉。
“你……你是谁,想要做什么?”江帆趴在桌上,勉强保持一份清醒。
“唔……”扣扣无意识的在空中挥下手,朦朦胧胧的揉着眼睛:“小江,你问的太没有创意了!”
“那你说,该怎么问!”宋扬翻翻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傻丫头还计较这种东西!
“你应该这样说……”扣扣好像想起了什么得意的事情,人一下子清醒不少,从唐嫣然怀中半撑着坐起,手指发颤的指着那青衫女子:“你、你、你……你想对我做什么,别过来,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叫非礼了,走开!”
众人抹汗。
青衫女子嫣然一笑,依旧风轻云淡:“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请唐公子与云姑娘随我走一趟而已。”
扣扣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都是泪水,手背一抹,顺势擦在唐嫣然的衣服上:“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好好睡一觉。”
“只怕由不得姑娘了。”青衫女子长袖微扬,右手陡然向扣扣的衣襟直直抓了过去,扣扣倒也不惊,从小到大,旦凡有事她都会往唐嫣然怀中一躲,唐嫣然总会替她摆平所有麻烦,于是她心中一直觉得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师叔的怀中,此刻更是把身子紧紧缩成小小一团,牢牢黏在自家师叔身上。
唐嫣然笑得比那青衫女子还要明媚,人未动,身体却连带椅子向后划了开去,青衫女子一抓未中,刚待揉身而上,不料斜地又刺出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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