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言多必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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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差很匆忙,本来不是我去,临时调整,于是现在我靠在酒店的栏杆上看着黄浦江发呆。家里卫生也没打扫,挂在阳台上的衣服也没收,万一袁朗也没回家,那等两个星期以后我回去,家里笃定灰尘满布,饭蚊乱飞。
我挠头:打个电话?为这事打电话到基地也太可笑了;发短信?他在队里根本不开手机。
房里电话响:“余总,吃饭了。”是一块来的餐饮主管小肖。
员工食堂在二楼中餐厅后面,就是整个大楼看不见景观没有什么商业价值的那一块。装修很简单,但很清爽。吃餐前餐的员工们自觉地排队打饭,我们交流学习的兄弟单位的来人在另一个窗口领餐。
各地有各地的饮食口味,我看着餐盘,一色的海派风味:清炒塌苦菜、四喜丸子、红烧小黄鱼。清明刚过,正是吃小黄鱼的季节。米饭很滋润,这边的粳稻米质量的确不错,连员工餐也这么细腻。
我看小肖,她一边吃一边观察,不时在小本上记录着。职业病。
“余总,其实我觉得中餐部以后可以不用泰国香米煮客饭,成本高,味道也不见得有多好。用粳稻米口感好,成本还低一些。”小肖建议。
“那你回去跟胡经理商量一下,试试呗。”餐饮部不归我管,但我要为我的客户负责。
饭后参观酒店,小肖仔细,看人家的设备,看人家的服装,看人家的表格单据,看人家的服务应答。我笑笑,是个勤快的好孩子。
我在看酒店的地理环境、交通、安保、路牌、楼顶喷绘,又到他们的销售部去聊了聊,了解他们的客户群、销售方向,我还想问问他们的大客户折扣返点,嘿嘿,人家不说。商业机密,我也不再问了,反正我还有时间,会搞清楚的。
晚上9点以后,除了客房部,别的部门基本上都下班了。我回到房里,还在寻思家里的事。还是得告诉他一声啊,要不他还以为我失踪了。
手机哔哔一响,收到一个短信。
“你猜我在哪儿?”津波发来的。
我直接拨过去:“你猜我在哪儿?”
“你在哪儿啊?”津波都懒得动脑筋。
“我在浦东。”
“啊?你到上海来了?我在京都!”他跑那儿去干嘛?
“出差啊?”
“出差,顺便……姐,我跟那谁在一块儿了。”津波迟疑了一下。
“谁?……啊?就那天那谁?”我转念一想,肯定就是那个日本妹妹。
“对。”
“那梅子……”
“她不回来,我又不可能去法国。语言不通,去干嘛?”很具体的问题。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其实我有点遗憾,梅子是个很不错的人,感情上却这么不顺。
“还想着找你蹭饭,你又不在。算了,我自己去逛吧。”
我约了小肖去逛南京路。夜色朦胧,灯光迷离。我逛得很没兴致。
吃了小笼,又去吃鸡粥,江南美食如传说中一样精致。忽的就觉得心酸,想起袁朗执行任务时经常吃的是压缩饼干,粗糙而无味。袁朗这么敏感细致的人,吃着会是什么感觉,就算不好吃也会忍着吧。
他从来不在我面前讲起他们的训练啊任务什么的,大概这都属于保密范围,我无从得知A大队的真实。每年的家属联欢,看见的是与其他军营并无二致的营房、训练场、食堂、宿舍等等。据说A大队的战斗人员吃的是空勤灶标准,可基地里一眼看去,人人都一样的精干彪悍,那些热量都消耗到哪里去了。
大包吃着很过瘾,袁朗应该会喜欢,三黄鸡挺香挺嫩,但不合袁朗的口味,何况这个分量,巴掌大的一碟,运动过后的袁朗恐怕都不够塞牙缝。
综上所述,江南太温婉,不适合袁朗这个塞北汉子,也不适合我这个西南“少多丽”(傣语:女子)。

睡前,我终于想到,可以给他写信。
很久没有用文字表达感情了,上一次写信还是在新疆的时候。两口子在一起太久了,许多话反而不会说出来,觉得太肉麻。可天知道我是多想用莎士比亚般诗一样的语言向爱人倾诉自己的思恋。
酒店提供的信纸很厚实,有种奢侈的质感。中性水笔在纸张上书写出优美的圆弧。当年窝在宿舍里狂练“庞中华”,为的是出黑板报时能毙得别的系满地找牙,没想过十多年后还会用来写情书,写给老公的情书。
老公:
该怎样称呼才最能表达我心中的意愿呢?
爱人吗?这个称呼太容易引起歧义。
亲爱的?用你的话说是“过于西化”。
当家的?过时了吧。
孩他爸?提前了。
还是叫你——袁朗。
袁朗,我轻轻的叫一声,心里悠悠的仿佛绿绿的梅雨潭水荡漾开来。一种淡淡的名叫思念的东西,慢慢渗满心的每一个角落。
袁朗,轻轻的叫一声,耳边仿佛听见有人远远的笑着回应。是你啊,就是你啊,占据了我整个灵魂的人。
若上帝能感知,他会知道此生有你,于我是多么大的惊喜。
你之于我,便是望断天际时天边垂落的星河,闪闪烁烁,璀璨异常。
你之于我,便是飘零碧水时在岸边偶遇的明珠,意外着幸运。
你之于我,是皑皑白雪间一朵傲放的雪莲,引开我心间朵朵怒放的心花。
你之于我,是茫然四顾时引领方向的一缕和风,让我跳跃着,追随着,永不回头……
轻轻的叫一声——袁朗。让齿间感受着这两个音节的颤动,缓缓的吐出,带着兰麝的芬芳。怎么忍心不再叫一次,如同仙乐一般的名字,就是你,袁朗。
走出房间,看见天边的晨曦微明。你在梦中吗?我的梦中有你,你的梦中有我吗?你在想到我时,嘴角会有浅浅的微笑吗?如你说,我有。我会是怎样的欣喜莫名,会是怎样的心甜至极。
睡吧,我的爱人。在这个深夜里,记得有个人在远方牵挂着你,思慕着你,爱恋着你,心爱着你……
闭上眼睛,收到了吗?这柔柔的睡前一吻。ILOVEYOU,BABY!
……
哦,最后说一句,写这封信主要是告诉我的老公你,我到上海出差了,大概月底回来,如果你回家,记得收衣服打扫卫生,不要偷懒哈,我回来要检查的。
你的老婆蓓蓓我
某年某月某日
用特快专递把信寄出以后,我安安心心在上海进行我的工作。
半个月后,拎着大包小包的海派零食回到家。家里一屋子人,热火朝天。看见我进来,人人脸上都是那种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更诡异的是,袁朗居然脸红了。
我放下包,摸不着头脑。
夜深人离去,袁朗一把将我按到床上:“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茫然:“什么故意的?”
“信!”
“信?……怎么了?”我想起我是给他写过一封信。不就是告诉他我出差了吗?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的来往信件都要经过检查。”
“我知道啊,好像是大队长还是政委检查嘛。”
“就是他俩,我被他们笑了半个月了,现在铁队一见我就叫我BABY。老婆,你让我今后怎么见人啊。”他把头埋在我肩窝里假哭。
我憋了半分钟,放声大笑起来。
然后某人以实际行动告诉我,他很“想”我,他会让我知道,星星是多么灿烂,风儿是多么和煦……
事后他说,那封情书他已经存档了,作为我追求他的证据,要保留一辈子。
我忽然后悔了,怎么能留下书面证据呢?那以后吵架,他把证据一拿出来,我立马死机。
言多必失,我明白得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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