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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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里四处张灯结彩共庆皇帝四十大寿。其实这也不是说明当今圣上有多么深得人心,只是闲久了难免也想趁机热闹热闹。即便宫内宴会再盛大邀请人数再多也不可能把一整个长安的人都请进宫同庆。
时迁身为当朝丞相的家眷,自然也有幸在被接待的范畴里。既然病也好了七八成,在家里也躺腻了,没有太多的踌躇时迁便换好了衣裳和爹娘一同进宫。平日里只着素色衣衫的时迁也不免在这种喜庆的氛围里被迫换上了耀眼夺目的红色。乌黑的青丝绾起,戴上了做工精致的金布鎐。她简直怀疑巧儿平时帮她梳发的时候偷懒惯了,而今梳起如此复杂的发饰手生之下扯得她头皮生疼,暗自懊悔自己不该如此凑热闹,称病不去就不会被如此“凌虐”了。
铜镜里模糊的影像没什么好多看,时迁从来都懒得照镜子。于是在巧儿宣布可以了的时候立刻提起裙角跑向了早已等在门口的马车。
这是时迁第一次进宫,虽然以前也有什么太后生辰,某某公主及笄,某皇子立为太子之类的宴会,但终究及不上皇帝本人的盛大。时迁也都兴趣缺缺。更何况平时和这些皇亲国戚们没什么往来,没有作为重点邀请对象即,因而使不来也没人发现。
“迁儿真是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了。”
早已在马车内等候的娘看到时迁后忍不住夸赞。
时迁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说,“娘也还是很美,一点都没有老。”
“……喂,你们两母女有没有自卖自夸的嫌疑?”尹丞相听了她们的对话打趣道。
“爹难道觉得娘不美?”时迁挑了挑眉问。他爱妻是出了名的,官拜丞相,居然一个妾都未纳。即便有姑娘愿意不计名分地倒贴,十多年来也一个都没收过。如此的情深意厚,早就成了长安城内的一段佳话。
尹丞相一时语噎,在两道目光的注释下只能摇白旗,“……我们家个个是美人,好了吧?”
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皇宫。朱红色的城门看上去很是威严。两旁站着的士兵应该就是御林军。尹丞相把头探出了马车,没有过多的询问便立刻放行。
热闹的正殿内歌舞升平。一盏盏做成莲花形状的灯点燃了整个庆典。池塘内红色的鲤鱼映衬着水色与灯火,潜入了池底。
时迁感觉到很多目光看向自己,而站在一旁的爹正在和一个个同僚打招呼。并且对自己介绍了几个类似于“某尚书家小姐”“某翰林家小公子”之类的人。可惜时迁对相貌不出众的人记性都不怎么好。于是在一大排的名字后面脸对方的脸都没有记清楚。
而后正主皇帝陛下姗姗来迟地出现,众人按照品阶归坐。挨个说些什么万寿无疆之类的贺词,献上贺礼。时迁听得无聊,“万寿无疆”之类的台词活着的时候听听是不错,当然只要你不是什么妖怪也不是什么神仙之类的,怎么可能万寿无疆。
时迁看到坐在对面的哥哥和封无量,方才都没来得及打招呼。于是偷偷朝对面挥了挥手,毫无响应,也不知他们看到了没。
说实话这样的宴会真的挺无聊。
于是时迁边打着瞌睡边走神,某公主弹奏的乐律还真是适合催眠啊。也不知是谁开的头,话题就突然扯到了时迁身上,说是尹丞相之女必然多才多艺,希望她也能献一下才艺为皇帝祝寿。听得时迁嘴角抽搐,谁规定丞相的女儿就一定要德才兼备?她不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例子么?于是在皇帝带着威仪的目光下很尴尬地说了三个字,“我·不·会。”
最后还是爹出来打了圆场说是她自幼体弱多病,就没让她多学什么。其实是生龙活虎得哪都找不着人,请来的先生只能被晾在一边等天黑了再自动回去。不过为了自己的薄面,尹丞相自然是不会说实话落得“教女无方”的名声。平时看惯了他一丝不苟严肃面孔的人自然也不会怀疑那话的真实性。原本鄙弃的目光顿时都变成了同情。看得时迁更加如坐针毡。随便找了个理由溜出来透气。
月光下是御花园满腹浓郁的花香。
她坐在石椅上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见过的人。却什么也想不起。荷花灯点燃的庆典依旧在进行,估计也会延续到半夜。
坐了片刻之后时迁便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花园的中央。微微点起脚尖,在地上划过了一个圈。长长的衣袖随着身体的动作像是一朵硕大的红色花朵一般怒放。旋转,跳跃。飞扬而起的花瓣,银色的月光,红色夺目的衣裙,安静地铺展在无人的夜色下。那是一种令人窒息一般的美。
忽而,一阵掌声打破了这里而寂静。
时迁惊吓之下差点扭到了自己的脚,立刻停止了舞步转过身去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水蓝色衣衫的女子,脸上的笑容给人神采飞扬的感觉,而不是寻常大家闺秀的温婉贤淑。大概比自己大了两三岁,衣着华贵,举止优雅,应该也是此次应邀的女眷之一。她的容貌清丽,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时迁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在哪里看到过。
“严格说来,方才你欺骗圣上说你什么也不会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女子的笑容很是明媚。
“所以啊,就拜托你为我保密喽。”时迁心下放心了下来,笑眯眯地对身着水蓝色衣衫的女子说道。可能是因为她的笑容令她心生亲切。
“好。”女子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有条件。”
“……你这算是传说中的乘火打劫?”时迁挑了挑眉,开玩笑道。两人颇有一见如故的味道。
蓝衣女子笑了笑,走近了时迁,说,“只是合情合理的封口费罢了。”
“要求?”
她比时迁高一些,时迁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她的脸。
“为什么不愿在殿内表演呢?”
“我可是出于为大家考虑,以免自愧不如从此心理产生阴影诶。”
时迁的语气很认真,不过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我叫瑞安,你叫什么?”女子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
“瑞安?”时迁重复了一下她的名字,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眉眼陡然想起了什么,随即问道,“瑞平是你什么人?”
“姐姐。”瑞安如实回答。
怪不得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原来是长得有六七分像公主嫂嫂瑞平。瑞安和瑞平。合起来不就是平安的意思么?……时迁点了点头,随即说,“我叫时迁。”
“你跳的舞是自己编的吗?”瑞平倒是没有介意时迁的失礼,微笑道,“我从来没有见过。”
“一位异域来的先生教的。”时迁解释道。“后来就离开长安了。因而与中原的舞蹈不太一样。”

瑞安微微颔首,望着时迁笑了起来,宣布道,“我的要求就是——再为我跳一曲。”
艳丽明媚的红色在夜色中绽放。安静得没有任何乐律的陪伴。只有清清冷冷的月色以及浓郁的花香。瑞安坐在石椅上看见时迁像是一只蝴蝶一般在花丛里翩飞,每一个轻盈的跳跃都像是要振翅离去。
青丝散开,如若流泉一般倾泻下来。
时迁完成了最后一个旋转在瑞安面前停下来的时候她正望着她出神。
“你怎么在这里?”时迁转过了头,看见的是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男子的身影,缓慢地踱步朝这里走来。“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个会因为丢脸而独自来角落里忏悔的人诶。”
不用多说,那把熟悉的声音一听就是封无量。待走近了看清了时迁身边身着水蓝色华服的女子时才发出一声惊叹,“咦,怎么瑞安公主也在这里?”他狐疑地看着时迁和瑞安,实在是两个令人赏心悦目的人,“——你们认识吗?”
“之前不认识。”时迁说。
“但我们一见如故。”瑞安接到。
“相见恨晚。”时迁点了点头。
“因而决定拜为姐妹。”瑞安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所以——你这个第三者你要打扰我们!”时迁像是赶蚊子一样朝封无量挥了挥手。今天的封无量穿得比往日更加艳丽。如此花哨鲜艳的色块,全长安敢这么穿衣而不被耻笑没品味的男子除了大孔雀封无量也没几个了吧。
封无量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而道,“……不是我说什么,可是‘结拜’这两个字你们不觉得很老土么。”
“滚——”
“你去死——”
回应他的却是异口同声的两句话。时迁和瑞安相视而笑。
瑞安站起身来,拉着时迁来到自己方才坐着的石椅上,按着她坐下来。拿手梳理着时迁方才因为跳舞而散落的长发,黑发握在手中的触感像是一匹绸缎。微凉而滑顺。她从自己的发间拔出了一根发簪,重新为她将头发绾了起来。
封无量无言地在一旁看着,唯一的想法便是六个字——“女人心,海底针”。即便时迁和瑞安在他眼中只是乳臭未干的小孩,根本无法和女人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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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正殿的时候皇帝已经带着皇后和众多嫔妃离开了。因而堂下的大臣们也不再束手束脚。时迁和瑞安手牵着手一起回到正殿,身后跟着的是一脸无奈的封无量。被人彻底无视的感觉如今他才深刻体会到。
这个三人组一回来自然是收到了无数的目光。时迁坦然自若地回到了爹身旁的空位上。不去理会任何人的目光。许多的官员借此机会来向权倾朝野的尹丞相敬酒,却在那严肃目光的注释下自讨没趣尴尬地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什么巴结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瑞安在对面的桌上和姐姐瑞平聊天。哥哥风澈则应付着一个个上来敬酒的官员。谁让他比爹好说话,简直是活该。时迁暗想。
“乱跑到哪里去了?”尹丞相看着回来的时迁询问道。
“御花园。”时迁如实回答,却似乎不想他再多问下去,于是顺手拿起了桌上的酒壶微笑着说,“爹,我为你斟酒。”
“好。”他回答得很是无奈,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少管束时迁了,此刻正常父女间的问话都显得别扭。
却依然接过了时迁递来的酒杯。
满满的一杯清酒,一饮而尽。
……这么海量刚才还装?时迁有些无言地看着空杯,抽了抽嘴角,又立刻为他倒满了。
又是二话不说地喝掉了。
一杯。
又一杯。
她几乎是机械地为父亲倒着酒,只注视着那只色泽圆润的杯子。空了,又添满。空了,又添满……
手腕突然被抓住了,酒壶里的酒泼洒出来。时迁愣了一下,看向了抓着自己手腕的人。——是风澈。他的眼睛里透着时迁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却只是片刻,随即又露出了往日里一般温和的笑容来,对时迁说,“你要把爹灌醉么?我代爹喝如何?”
时迁这才注意到爹脸上的红晕,却依然,将那杯洒了一半的酒喝了下去。坐在他另一旁的娘是一副想阻止的表情。却终究没有开口阻拦。
“你要喝么?”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微笑了起来,“可惜已经空了。”
风澈微微垂下了眼睛,松开了抓着时迁的手。
其实很多人都已经在尹丞相一杯一杯灌着酒的时候便向这边看了过来。时迁知道那些目光,却不去回应,明若秋水的眸子只是含笑望着风澈说,“天色那么晚,哥哥和爹明日还有早朝。我扶爹爹先回去了。哥哥也早些回府吧。”
风澈点了点头,“如此,我送你们一程。”
却是一路就送到了丞相府外。马车内一路无言,谁都没有说话。
为什么爹一杯一杯全部喝掉了她倒的酒?为什么在一旁的娘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有来阻止?为什么风澈说的不是让她住手,而是他来代替爹喝掉这些酒?
时迁的心情陡然变得很差。像是飘来了厚重的乌云一般积压在胸口。却只是一路紧紧地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
丞相府门口,娘扶着爹先进去了,时迁也没有多说,准备跟着一起进去。风澈却在此时叫住了时迁。时迁仿若未闻,停都不停一下继续往前走,直到风澈再次拉住了她。男子脸上的笑容未变,依然像是春风一般令人赏心悦目,即便是对着时迁难看的臭脸。
“刚刚还在想,是不是我的错觉,觉得你又瘦了。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本来就已经像猴子一样了,你就不担心变成猴子干?”
时迁二话不说抓住了风澈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去死吧——!你才猴子干——!!”
风澈吃痛,笑道,“……猴子也咬人么?”
“去死,你这个大猩猩——!!”
“……”
时迁咬完人转身就走。留下满脸无奈的风澈站在门口,手上的牙印里渗着淡淡的血丝。他转过身往府外走去。想要说的话似乎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这么多的机会下都不曾说清楚过的事情,如今又怎么可能三言两语说清楚。他的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但是,这样就已经很好了……真的……已经很好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骑马赶回皇宫。
越是盛大的庆典,落幕时就显得越加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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